正陽門城樓上，張延齡等人已經(jīng)堅持到鄰五。
    五時間，這已經(jīng)是張延齡估算救援到來的極限時間。但從清晨到黑，沒有任何援軍到來的跡象。張延齡的心開始往下沉。
    水軍兵馬是不用擔(dān)心的，他們一定會到來。但因為相聚遙遠，最遠的水軍要乘坐鐵甲戰(zhàn)船從南京趕來，經(jīng)津衛(wèi)由海河航行至通州。那里是京杭大運河的終點。鐵甲船肯定是無法繼續(xù)航行的，但是武裝木帆船是可以過永濟渠直通京城漕河，抵達京城外圍的護城河的。
    倘若水門暢通的話，漕河甚至可以直通京城內(nèi)部，貫穿京城而過的。漕運大船可入京，武裝木帆船也是可以的。
    所以，水軍兵馬從南京出發(fā)，抵達鐵甲船無法繼續(xù)通行的運河盡頭之后，是要分為水陸兩隊前來京城的。算算路程，加上如今又是北風(fēng)漸起，起碼也在五六時間才能抵達。
    張延齡擔(dān)心的是趙永勝的宣府兵馬未能如期而至。自己途徑宣府之時和趙永勝約定，趙永勝將在張延齡去京城之后集結(jié)宣府三萬兵馬陳兵居庸關(guān)外，接到張延齡的命令便即刻率軍進京靖難。而在張延齡將家眷送出京城那一，便已經(jīng)派人前往居庸關(guān)送信了，讓趙永勝率軍進京了。
    居庸關(guān)距離京城不過一百五十里，兵馬全速而行，快則三日，最遲也不過五時間。但直到現(xiàn)在，宣府兵馬尚未有任何的動靜，這當然令張延齡擔(dān)憂。
    張延齡并非對趙永勝生出懷疑和不信任，事實上張延齡極為信任趙永勝的人品，否則他也不會將這么重大的事情告訴趙永勝，拜托給趙永勝。
    從當初獨石城之戰(zhàn)時，張延齡便看出趙永勝是個值得信賴，對朝廷忠誠，講情義之人。況且自己還救了他一命，舉薦他升任副總兵，委以重建獨石城的重任。趙永勝也沒有辜負張延齡的信任，這么多年來兢兢業(yè)業(yè)，宣府東北一帶邊境在他的守衛(wèi)下七八年安然無事。
    趙永勝對張延齡的尊崇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么多年來和張延齡之間書信不斷，但凡來京城，必來拜訪張延齡。宣府東北燕山之中的特產(chǎn)，什么野山參，什么虎皮虎骨虎鞭，什么熊掌豹皮什么的每年都送來給張延齡。
    所以，張延齡對趙永勝沒有任何的疑慮，他擔(dān)心的其實是趙永勝的兵馬遭遇到了攻擊，那邊麻煩了。京城以北是有北大營兵馬駐扎的，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是否如西大營的將領(lǐng)一般已經(jīng)投靠了楊廷和，不得而知。但北大營坐鎮(zhèn)居庸關(guān)南口，若是已經(jīng)是楊廷和的兵馬，他們在居庸關(guān)峽谷南口設(shè)伏，對宣府兵馬進行阻擊，那么后果不堪設(shè)想。
    如果宣府兵馬不能及時趕到，那絕對是出了什么問題。
    但此時此刻，張延齡卻也鞭長莫及。眼下城樓上的情形其實已經(jīng)不太樂觀了。連續(xù)兩場雨之后，暴露在外的兵士們寒冷無比。今日午間一場大雨，更是將兵士們澆的透透的。
    口糧也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這幾都是冷水加干糧，沒吃上口熱乎的。而且即便如此，也還吃不飽。今日這場雨之后，這個夜晚必然難熬之極。
    將領(lǐng)們反饋上來的信息也表明，即便經(jīng)歷了兩場勝利。擊敗了下方兵馬的兇猛進攻。但是兵士們的士氣甚為低落，寒冷和饑餓以及對局面的悲觀情緒已經(jīng)開始讓他們變得沉默。沉默是可怕的，沉默之后要么是爆發(fā)，要么便是崩潰。
    傍晚時分，城下圍困的兵馬發(fā)生了一些奇怪的騷動。這引起了張延齡的注意。張延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對方的兵力部署似乎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本來是安靜的圍困在下方，但現(xiàn)在似乎不太安穩(wěn)了。這似乎他們即將發(fā)動進攻的前兆。
    很快，張延齡便得知了他們躁動的原因。黑之前，陳式一喜笑顏開的前來找到張延齡，見到張延齡的時候眼睛放著光。
    “陳兄弟怎么了？撿到寶了么？”張延齡見到陳式一胡子拉碴的臉上的笑容，于是問道。
    陳式一嘿嘿而笑，遞過來一張破碎的牛皮紙。那紙上破損多處，但卻是完整的一張紙，像是被人用東西戳了多次一般。
    “這是什么？”張延齡訝異道。
    “王爺看了便知。大喜事。”陳式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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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延齡展開紙張，他看到上面寫的字跡，細看片刻，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沉聲道：“這消息當真？”
    陳式一微笑點頭道：“這是剛剛城墻下咱們的人用箭戳著射上來的信。絕對不假。這是咱們約定的通報消息的方式。信上的明明白白，昨日江斌率一萬多錦衣衛(wèi)兵馬進攻野狗嶺。打了一夜，錦衣衛(wèi)死傷數(shù)千，兵馬潰敗。江斌受了傷，被兵士拋棄在野地里，田東新帶人巡視警戒的時候把這廝抓個正著。哈哈哈，狗娘養(yǎng)的，這下可落到咱們手里啦。哎，田東新他們好樣的，之前我還擔(dān)心的很，沒想到還是王爺?shù)脤Γ蝗f多錦衣衛(wèi)兵馬，愣是沒攻下來。”
    張延齡閉目長吁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霖。雖然之前張延齡便知道，野狗嶺的防御體系絕對能夠放心。但是，那畢竟是估測和預(yù)牛況且再堅固的防御體系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全。但現(xiàn)在聽到這個消息，終于安心了。
    “楊廷和這狗娘養(yǎng)的，居然真的會去攻野狗嶺。而且是派了一萬多大軍前往，當真是喪心病狂。還好守住了。否則真是不敢想象了。”陳式一興奮的道。
    張延齡沉聲道：“楊廷和是不擇手段之人，他什么事做不出來？這個消息絕對是個大好的消息。野狗嶺這一敗，楊廷和大勢已去。局勢就要扭轉(zhuǎn)了。陳兄弟，將這個消息告知徐公爺和軍中將士，這將會鼓舞士氣，增強他們的斗志。”
    陳式一點頭道：“很是，野狗嶺以千余兵馬擊潰一萬多敵人，咱們這里八千將士，聽到這消息必受鼓舞。卑職這便去將好消息告知大伙兒，讓大伙兒也高興高興。”
    張延齡微笑點頭，陳式一快步離去。不一會主城墻和甕城上下以及箭樓上一片歡騰。兵士們聽到這個消息后確實精神振奮，感受到了希望。
    張延齡站在甕城城墻上，瞇著眼看著下邊圍困的兵馬，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之前下方敵軍發(fā)生了騷動。也明白了為什么敵軍的陣型開始調(diào)整。
    楊廷和定是已經(jīng)得知了這個消息，敵軍上下也必是得知了這個消息，軍心大亂，所以發(fā)生了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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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斌大敗，他楊廷和的卑鄙詭計泡湯了。再分兵去進攻野狗嶺是不可能的。一萬多錦衣衛(wèi)兵馬都潰敗了，他楊廷和能派出多少兵馬再去進攻野狗嶺？他手頭的兵馬并不多了。現(xiàn)在只要他敢再抽調(diào)兵馬離開，便會遭到自己的反擊，而且是正面的反擊。所以他絕對不敢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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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張延齡同時也意識到，在這種情形下，楊廷和必然要發(fā)動最后的殊死進攻了。他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可以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他也等不起，耗不起。現(xiàn)在，他唯有不顧一切的發(fā)動猛攻，抓住自己，殺死自己，才能扭轉(zhuǎn)局面。
    這便是在騷動之后，下方敵軍陣型發(fā)動變化的原因。楊廷和定然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整部署，下達進攻的命令。或許便是今晚，或許是明日。總之不會太久。張延齡預(yù)感到了最后決戰(zhàn)即將來臨。
    徐延德霍世鑒以及眾將領(lǐng)得知消息后一個個笑容滿面的前來見張延齡。他們見張延齡站在城墻上看著下方沉思不語，都收斂了笑容。
    徐延德道：“妹夫，怎么了？大的好消息傳來，你怎么還似乎不太高心樣子？”
    張延齡指了指下方圍困敵軍的陣型道：“楊廷和要狗急跳墻了，我認為他們很快就要發(fā)動進攻。他已經(jīng)黔驢技窮，只能殊死一搏了。”
    徐延德道：“你怎知道？”
    張延齡沉聲道：“傳令下去，準許兄弟們搬運木頭在城頭生火烤干身體。順便吃頓熱乎的。今晚做好全面警戒，照明彈半個時辰打一次，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兄長，相信我，最后時刻就要到了。咱們養(yǎng)精蓄銳，準備血戰(zhàn)吧。”
    ……
    夜晚的正陽門城樓上，點起了上百堆篝火。倒塌的正陽門城樓提供了無數(shù)可供燃燒的斷木和椽子，城頭上還有許多原木。之前為了保存任何可以作為御敵的物資，以及防止生起篝火暴露城墻防守態(tài)勢和兵士的位置，以防被冷箭襲擊。所以張延齡下令是禁止生火的。
    但今晚，禁令取消。軍令下來，允許烤火燒水吃熱食，甚至允許在火堆旁睡覺，以抵御夜晚的寒冷。這對兵士們而言，簡直是一件太人性化的命令。因為他們穿著濕透的盔甲衣物，吃著冰冷的干糧和冷水，吹著夜晚的冷風(fēng)。一個個都已經(jīng)受夠了，熬不住了。
    篝火的溫暖，讓他們舒坦之極。烤的熱乎乎的干糧，熱乎乎的水，讓他們舒坦之極。他們圍在火堆旁邊，身上的衣服盔甲滋滋的冒著白汽。慢慢的烤的干燥而溫暖。
    兵士們精神松弛了下來，談笑風(fēng)生起來，似乎暫時忘記了眼前的困境。
    黑暗的京城，難得迎來一個安靜的夜晚。
    城下，正陽門外大街上，楊廷和站在黑壓壓的兵馬帳篷的后方的黑暗之中，表情陰郁的看著城墻上的篝火，眉頭緊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