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無星無月。
    長街之上，一片空曠。蕭瑟的秋風(fēng)吹在街道上，滿地的落葉在黯淡的光線下順著長街翻滾，不時飛舞上半空又忽然紛紛墜落，像是被黑暗中無形的鬼手控制住了一般，令人感覺甚為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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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門外，十幾騎從正陽門方向疾馳而至，在牌樓前紛紛下馬。然后一行人快步過了兩道關(guān)卡，往東直奔一片黑乎乎的氣派古老的宅院而來。
    宅院之中有燭火閃耀，廊下有人影穿行，周圍還有眾多兵馬把守，顯得甚為繁忙和緊張。那十幾人穿過前庭直奔后宅院落。那里，一間寬大的公房里燭火跳躍，楊廷和正坐在東側(cè)公房的桌案后，提著筆寫著什么。
    “快去通稟楊首輔，就江斌求見。”一行人來到公房門前，領(lǐng)頭一人沉聲道。
    雜役快步進(jìn)了東側(cè)公房向楊廷和稟報。楊廷和手上握著一管粗大的毛筆，正聚精會神的寫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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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雜役的稟報，他頭也沒有抬起一下，只哼了一聲道：“請他進(jìn)來。”
    雜役忙回公房正門處，不久后江斌邁著沉重的腳步咚咚咚走來，他進(jìn)了公房之中，拱手行禮道：“下官江斌見過楊首輔。”
    楊廷和依舊沒抬頭，聚精會神于手中的毛筆，正緩緩的運(yùn)筆在紙上游走。他嘴巴撅著，身子如眼鏡蛇昂起的頭一樣搖擺著，帶動著手上的毛筆在紙上刷刷游走，刷刷刷刷刷，寫下一行行如龍蛇一般遒勁的字跡來。
    江斌以為楊廷和沒有聽到他的話，又抬高聲音道：“首輔大人，下官江斌有禮了。”
    楊廷和手一抖，如長劍般的一筆稍微頓了頓，立刻便失去了氣勢，變成了歪歪扭扭的一豎。楊廷和瞪著那一筆敗筆，氣的呼吸有些急促。這一副字，就在方才楊廷和還認(rèn)為是自己這一輩子能寫出的寥寥無幾的好字。結(jié)果正因?yàn)檫@一筆，整副字就此全廢了。
    楊廷和吁了口氣，伸手將墨跡森森的宣旨抓起，團(tuán)成一團(tuán)，丟進(jìn)了紙簍里。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jīng)是笑容滿面。
    “哦，江大人來了啊。適才沉溺于寫書法，都沒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來了，實(shí)在是抱歉的很。快請坐，快請坐。來人，上茶。”楊廷和笑道。
    有雜役沏了茶水端上來，楊廷和屏退雜役，命人關(guān)上了公房的門。江斌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腳搭在了對面的凳子上，身子癱在椅背上，顯得極為散漫。
    楊廷和看著江斌坐姿，微微皺了眉頭，微笑道：“江大人，情形如何？事情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
    江斌直起身子，拱手笑道：“放心吧楊大人，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么？我錦衣衛(wèi)衙門全體兄弟，上下近一萬六千人手，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完畢，隨時等待楊首輔一聲令下，便可雷霆出動。”
    楊廷和點(diǎn)頭道：“很好。聽張延齡的家眷送出城了？可知去了何處？”
    江斌膩聲笑道：“別提了，張延齡這廝還是有些精明的，知道把家眷送出城去。今日晌午，他護(hù)送家眷從德勝門出城。可笑的是，他故意制造他的家眷往北的假象，但我的人一路跟蹤，查到了他的家眷還是去了西山莊園。這廝也是糊涂，送到西山莊園管什么用？還不是手到擒來？”
    楊廷和點(diǎn)頭微笑道：“他想玩?zhèn)€障眼法，誰能想到卻是關(guān)公面前舞大刀。逃不過你的眼睛。”
    江斌笑道：“那是當(dāng)然。想在我面前玩花樣，卻也休想。只消楊首輔一聲令下，我將親自率兵馬去西山莊園，將張延齡的家眷全部抓來當(dāng)人質(zhì)。”
    楊廷和微笑道：“倒也不忙，先派出兵馬盯住了。若局面可控，倒也不必去拿他家眷，被人我們欺負(fù)婦孺。一幫人喜歡禍不及婦孺這樣的話，也省的他們事后嘴。不過若是需要的話，倒也不必客氣。跟張延齡其實(shí)也不必談什么道義。”
    江斌點(diǎn)頭道：“下官明白。下官會派出三千兵馬做好準(zhǔn)備。楊大人，咱們什么時候動手啊。這張延齡在京城逍遙自在，今日我的人眼睜睜的看著他在皇宮里竄來竄去，卻不能對他動手，著實(shí)有些難受。你們到底在等什么？”
    楊廷和沉聲道：“江大人，要有耐心。這種時候，反而不能隨意輕舉妄動。就算動手，也要讓人找不到破綻。太后那里，整個朝廷上下官員，以及下百姓都需要有所交代。張延齡畢竟不是尋常百姓，可不能操之過急。”
    江斌咳嗽一聲，往地上吐了口濃痰，滿不在乎的道：“叫我，你們就是想的太多。發(fā)動起來，拿了他，一刀宰了便是。朝廷里誰敢亂話，一并殺了便是，跟他們啰嗦什么？”
    楊廷和皺眉道：“江斌，莫怪我沒有警告你，你若輕舉妄動，最后必壞大事。最后會害了所有人。你以為事情向你的那么簡單，抓起來殺了便是？你當(dāng)我們是謀逆造反么？不顧后果？我們不但要解決了張延齡，而且要下人都無話可，要有理有據(jù)，無人指謫。否則便是自尋死路。你手里才幾個兵馬？能敵數(shù)十萬邊軍，能敵北征軍以及數(shù)十萬地方兵馬么？圖一時之快，便是自尋死路。你最好給我安分些，一切聽從我的號令。”
    江斌心中不滿，哂笑道：“恕我直言，楊大人，你大可不必如此。現(xiàn)在心翼翼有個屁用？當(dāng)初殺皇上的時候，你可是膽子大的很。弒君的事都做了，還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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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廷和色變，壓低聲音吼道：“住口！你瘋了么？”
    楊廷和著話快步?jīng)_到長窗之側(cè)，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向著外邊張望。外邊庭院之中，親衛(wèi)士兵搖搖晃晃的在院子里走動。幾名雜役穿梭在側(cè)翼幾個公房之中，倒也沒有什么異樣。
    楊廷和又來到房門口，貼著房門聽了片刻，外邊也沒有什么異常的聲音。這才轉(zhuǎn)身過來，雙目凌厲之極瞪著江斌。
    “江斌，你若管不住你的嘴巴，你便是自尋死路。你自己找死倒也罷了，休要害了我。”
    江斌冷笑，將腳再次翹起，搭在楊廷和的公案上搖晃。
    “楊大人，瞧你嚇的那模樣？當(dāng)初這可是你的主意。現(xiàn)在知道怕了？楊大人，放心吧，我還不想死。我的好日子在后面呢。你不是許諾了我，將來要封侯封公，讓我當(dāng)兵部尚書么？我只是提醒您一句，咱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可得話算數(shù)。不然的話，咱們一起完蛋。”
    楊廷和冷冷的盯著江斌喝道：“你完了沒有？你若敢再提關(guān)于那件事半個字，休怪我不給你面子。大不了一拍兩散。”
    江斌跳起身來，哈哈笑道：“罷了罷了，我不提了。我的楊首輔，我不提了還不成么？不過，咱們可以不提，張延齡那廝可是的很明白，他皇上托夢給他，他死的有冤情。我聽了這話心里可嘀咕的很，莫不是皇上真的托夢給他了？皇上該不會在夢里告訴他，是咱們動手的吧。”
    楊廷和伸手一揮，桌上的硯臺和筆架掃落地上，墨汁飛濺，硯臺碎裂成兩片。
    江斌忙道：“得了，我不了。我還有事，告辭了。惹不起我躲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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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廷和氣的鼻息咻咻，咬碎了后槽牙。但卻也知道，這種時候，只能忍耐。但這江斌，將來定要除去。這廝粗鄙無禮，留下必是禍害。
    “不送了。明日辰時早朝，你莫忘了安排人手，做好準(zhǔn)備。明日是大日子。明白么？”楊廷和低聲喝道。
    江斌眼睛一亮，低聲道：“明日動手么？甚好，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的。江斌告退。”
    楊廷和看也不看他一眼，江斌自覺無趣，拱拱手拉門快步離去。楊廷和轉(zhuǎn)頭看著地面上一片狼藉，低低怒罵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拖著腮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