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側(cè)殿的一間屋子里，張宛緊緊的坐在凳子上，對著一方菱花鏡慢慢的梳理著長發(fā)。她的眼睛紅腫著，像是哭過一場。
    張宛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那張臉，心情復(fù)雜而哀傷。
    張宛一直喜歡照鏡子，因為她一直便覺得自己生的很美，她喜歡鏡子里的自己，覺得自己真是幸運，生了一幅好相貌。
    她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門的時候，別人投過來驚艷的眼神，會讓自己很開心。
    她覺得，以自己的品貌，將來必是能覓得一位如意郎君，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她經(jīng)常照著鏡子，憧憬自己未來的生活，用少女瑰麗的夢來編織未來的圖景，覺得生活處處充滿了希望和快樂。
    即便是在家中遭到劇變的時候，張宛也覺得自己是幸閱。因為她碰到了楊廷和。雖然楊廷和年紀大了些，但是他符合張宛對男人全部的想象。學(xué)識高，相貌俊美，正氣凜然，且身居大明首輔的高位。這樣的男人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是幾乎所有下少女們朝思夢想的理想夫婿的標(biāo)準(zhǔn)。
    所以，張宛毫不猶豫的自薦枕席，投入了楊廷和的懷抱。
    和楊廷和在一起的頭一年，完全是張宛夢想中的生活。和楊廷和雙宿雙飛，兩個人讀書畫畫下棋騎馬，情義纏綿，只羨鴛鴦不羨仙。張宛甚至覺得，得感謝劉瑾毀了自己的家，否則自己怎會遇到楊廷和，怎會有這么幸福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變得如此之快。短短兩年時間，自己已經(jīng)從那個幸福的女子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自己是名滿京城的歌妓張宛？自己是楊廷和的工具？自己到底是誰？
    鏡子里的那張臉依舊美麗，但是張宛看著她，卻覺得無比的陌生。鏡子里的那個女子已經(jīng)不是張宛了，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羞恥的骯臟女子。以前那個如花朵般艷麗無憂無慮的少女已經(jīng)徹底的死了。鏡子里的那個人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個紅粉骷髏。
    想起昨晚的情形，張宛心里一陣陣的惡心。雖然那是皇上，但是在張宛看來，他不過是個變態(tài)的惡心的猥瑣的男人。張宛到現(xiàn)在腦子里還回蕩著皇上那刺耳的笑聲，鼻子里似乎還能聞到他嘴巴里呼出的惡臭的酒氣。
    適才她洗澡的時候，身上到處是青紫色的痕跡。那都是被皇上給掐的。
    張宛的內(nèi)心有些絕望。難道自己今后就要陪伴這個男人了么？她想起了楊廷和的話，他為了將來能夠在一起，必須做出犧牲。美好的生活要努力爭取。張宛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楊廷和的話，她很想相信他，但又感覺楊廷和是在欺騙自己。
    如果他真的愛自己，怎么會舍得讓自己做這些事？
    可是自己有的選擇么？似乎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宛姑娘，我可以進來嗎？”屋外有人話。
    張宛連忙移開鏡子，站起身來轉(zhuǎn)向門口，臉上擠出微笑來。
    “請進來吧。”張宛道。
    進來的是延禧宮中太后的貼身宮女翠玉，她身后跟著一名宮女，捧著一襲大紅色的牡丹花的衣物。
    “宛姑娘，太后賜了一件錦袍給宛姑娘，我們伺候您換上。一會你就要去乾清宮見皇上了。太后喝了酒，還沒起床，托我給宛姑娘帶話，請宛姑娘今后好生的侍奉皇上。”翠玉笑道。
    “多謝……太后。”張宛低聲道。
    “來，換上吧。”翠玉笑著上前，從宮女手中拿過那件華貴的牡丹花錦緞外袍，為張宛穿戴好。
    “好看，真是好看。這件袍子一般人是撐不住的。牡丹花多富貴呀，花中之王。但是宛姑娘卻很合適。無論身段還是氣質(zhì)，都能降服的住。”翠玉笑道。
    “多謝你夸獎。”張宛輕聲道，實話，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大紅牡丹錦緞的袍子，紅的太刺目，像是血的顏色。
    “那么，便請動身吧。乾清宮那邊有人來接了，就在前殿候著呢。宛姑娘，跟我來吧。”翠玉笑道。
    張宛輕輕點頭，跟著翠玉出了屋子，沿著空無一饒回廊來到前殿。一名太監(jiān)正站在殿外候著，見張宛出來，忙躬身行禮。
    “這位公公，交給你了。”翠玉道。
    “放心。”一名內(nèi)侍道。他的嗓子有些粗，在內(nèi)侍中倒是有些特別。
    翠玉詫異的看了一眼這名太監(jiān)，問道：“這位公公有些眼生，似乎沒見過。”
    “哦，我是御馬監(jiān)新調(diào)來乾清宮跑腿的馬福。以后還請多照應(yīng)。”那太監(jiān)低頭道。
    “原來是馬公公，我怎么眼生。”翠玉打消了疑惑，轉(zhuǎn)頭來看著張宛道：“宛姑娘再見，宛姑娘這是一步登了，好羨慕你呀。以后記得照應(yīng)我們這些奴婢呢。那句話怎么來著？茍富貴莫相忘。嘻嘻。”
    張宛苦笑一聲，點點頭走下臺階。
    張宛跟著那名太監(jiān)離開延禧宮，往南邊的乾清宮方向走去。
    清晨的陽光剛剛升起，朝露晶瑩，花木清香，周圍鳥語花香，景色甚為愜意。張宛想慢慢的走，享受這一刻。
    “宛姑娘，請這邊走。”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站定，伸手指著花木中的徑。
    張宛道：“這條大道不是通向乾清宮么？這路是通向哪里？”
    那太監(jiān)笑道：“路是近路，大路饒了圈子。路景色也好，前面有一片海棠花圃，正是花期，正好可以賞花。宛姑娘還能有我熟悉么？”
    張宛笑了笑道：“我第一次來這里，怎會有你熟悉。便聽你的吧。”
    那太監(jiān)笑了笑，快步走上道，張宛隨后跟上。
    碎石道兩旁的花木確實很美，這是位于延禧宮和乾清宮之間的一片花木林地。花木濃密，進入幾十步之后，外邊的一切聲音便都聽不到了。只見到鳥在枝頭鳴叫，風(fēng)吹著花木簌簌有聲。空氣中彌漫著香味。
    張宛心中暗暗贊嘆。轉(zhuǎn)頭打量著周圍的景色。那太監(jiān)在前方腳步加快，不斷的催促。張宛心里有些抱怨，但也只能加快腳步。不久后路一轉(zhuǎn)，前方出現(xiàn)樹木掩映下的一個的涼亭。
    涼亭不遠處，一片紅彤彤的海棠花圃開的正盛，朝陽之下，一片爛漫。
    “好美啊。”張宛驚呼道。
    “我沒有騙你吧。可以在亭子里歇一會，賞一會海棠花。”那太監(jiān)道。
    “可以嗎？”張宛驚喜道。
    “當(dāng)然，也不耽誤……時間。”那太監(jiān)低聲道，神色有些古怪。
    張宛沒有注意這些，她快步進了亭子，坐在欄桿旁看著前方那一大片絢爛的海棠花圃，目不轉(zhuǎn)睛，口中發(fā)出贊嘆之聲。
    那太監(jiān)從腰間取出一根長長的白綾，一頭打了個結(jié)丟在亭子內(nèi)部的橫梁上掛了下來，又在下邊打了個活結(jié)。
    張宛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詫異道：“這位公公，你在做什么？”
    那太監(jiān)看著張宛，沉聲道：“宛姑娘，你莫要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多看幾眼海棠花吧。一會便要上路了。”
    張宛驚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那太監(jiān)道：“宛姑娘，實在對不住。我已經(jīng)為你選了這個好地方，你應(yīng)該滿意才是。”
    張宛驚愕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飛奔往亭子外跑。那太監(jiān)皺了皺眉頭，大步趕上，伸手一抓。張宛便被他一把抓了起來，拎著回到了亭子里。
    “宛姑娘，不要怪在下，在下只是奉命而為。要怪，便只能怪你命苦。好好上路吧。”那太監(jiān)伸手拉下白綾一頭的圈結(jié)套在張宛頭頸之中，然后單手將另一頭扯動。
    張宛劇烈掙扎著，那太監(jiān)不為所動，一直將她的身體扯的懸空。將白綾一頭往欄桿上拴緊，然后看著張宛在空中掙扎。直到她一動不動。這才躬身合掌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張宛懸在空中，雙目迷茫，毫無生氣。風(fēng)吹過，她的身體轉(zhuǎn)動著，空洞的眼睛對著那片海棠花圃。
    那里燦爛一片，如火如荼，又如一片血海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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