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
中午,外面游蕩的人很少,大多人趁著這短暫的休息時間解決饑餓問題,然后在自己的工位上小憩一會兒,有的甚至連休息時間都沒有,趁著換氣的時間往嘴里塞幾口面包。
醫(yī)院涼亭外,零星可數的幾個人中,秦瀟冥和秦玄就在其中。
秦玄看到周峰后,站起身向他們招手:“周隊,這邊?!?br />
不得不說他挑了一個好地方,涼亭直徑一百米內都是草地花圃,連棵歪脖子樹都沒有,只要有人靠近就會注意到。雖說已經十一月快十二月份了,正午陽光下的溫度還是溫暖的。
周峰看到桌子上擺了一個保溫箱,放滿的話少說有十來份,那兩個人帶著相同的微笑看著他們。
果然是一家人。
“介紹一下,”周峰把石空拉到身前,“這位是負責監(jiān)視陳戍的警官,石空,石警官?!?br />
雙方寒暄了一會兒后,進入了正題。
秦瀟冥打開了保溫箱:“邊吃邊說吧,倉促間買的,選了一些口味,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br />
說是倉促買的,種類可不少,還照顧了一下不吃葷腥的人員,有兩份素菜盒飯。
周峰和石空謝過后,各自拿了一份狼吞虎咽起來。
“你們從何莉那邊趕過來,情況怎么樣?”周峰戰(zhàn)斗般解決完了一份梅菜扣肉蓋飯,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問道。
秦瀟冥擦拭了一下嘴唇,回答道:“很幸運,母女平安,黃警官也在那里,沒有打電話通知你們嗎?”
周峰搖頭:“有意外發(fā)生才會打給我,這種報喜的事打給董桐就行,我不擅長說恭喜慶賀的話?!?br />
說道這件事,四人都沉默了,特別是石空,頭都快埋到飯盒里了。
“既然你們從那里趕過來,還知道我在這里,應該已經知道陳戍出事了吧?!敝芊宕驍喑聊?,開門見山說道,“非常感謝你們的慷慨以及對于人民警察的關懷,但你們過來不是特意來送餐的吧?”
秦瀟冥面色鎮(zhèn)定,“當然不是,只是覺得有些人做得太絕了,我雖然希望罪犯繩之以法,得到法律的嚴懲,但不是以這種方式?!?br />
陳戍就算犯下了足以判處死刑的罪名,也不應在別有用心之人的威脅下結束生命。
他想過回頭是岸,卻在抵達之前被拉入更黑暗的深淵。
“所以,你們是來提供幫助的?”周峰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看來董桐也明白了,才會讓石空一起跟過來的吧。
秦瀟冥點頭:“我們可以各自交流一下細節(jié),就從程漠見到陳戍那天說起吧?!?br />
周峰看著旁邊垂頭喪氣的石空,給了他一胳膊肘:“你說,你看得最仔細?!?br />
石空嚇了一跳,見其余三人都盯著自己,連忙放下筷子,咳嗽幾聲,開始解釋當天的情況。
“那天像往常一樣,我叫了外賣,下樓取餐回到病房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還和旁邊的護士說了一聲幫忙看一下,她們都習慣了。結果我上樓的時候就聽到了陳戍哭喊的聲音,詢問得知有個人站在病房外看了一會,護士看他沒有進去也沒有傷害陳戍,就沒有把他叫住,結果等那人一走,陳戍就從床上滾落下來,把聞聲趕來的醫(yī)生下了一跳?!?br />
“之后我問陳戍看到了什么,他滿臉驚恐,看到我一句話都不說,只一個勁地搖頭。我們調查了監(jiān)控發(fā)現了程漠的身影,他舉著手機給陳戍看了什么,第二天陳戍就以去衛(wèi)生間為由離開了我們的視線,然后自殺了,我們認為是程漠用什么東西威脅他不要繼續(xù)向警方提供情報導致的這場死亡?!?br />
周峰接話說道:“自陳戍倒戈之后,我們輪流安排人手保障何莉的安全,秦老板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手下的人接近她并提供工作吧?!?br />
秦瀟冥坦白承認了,“沒錯,多一重保障,陳戍越安心,吐的東西不就更多了,可結果好像并非如此?!?br />
秦玄在一旁插話道:“那就說明,程漠有辦法越過這兩重保障,對他的妻子構成威脅,要么他們能有本事越過你們,直接對何莉下手,要么就是這個人就算站在你們面前你們也不會懷疑,尤其是何莉。”
周峰思忖道:“你的意思是……這人大概率是何莉認識且十分信賴的人?除了家人還會有誰?鄰居嗎?”
“這人十分照顧她,在她處境窘迫、落魄之時給予了溫暖和幫助,她對這個人的防備心會一降再降,”秦玄摸著下巴,“不是說程漠給他看了什么嗎?他的手機里有沒有查到線索?”
周峰無奈搖頭:“查不到,清理得一干二凈,通過我們的技術也不能恢復?!?br />
秦瀟冥:“查不到也沒關系,最能給人迎頭痛擊的只有親人的照片,可以先排查一下這段時間接觸過何莉的人,她去過哪些地方,她允許哪些人進入了私人空間等等?!?br />
“嗯,我知道了,”周峰聽完他的話,又想起在警局不吐露半個字的程漠,“關于程漠,我還有些事要問你弟弟?!?br />
秦瀟冥皺眉,望向身旁的秦玄。
秦玄表示不是很為難:“周警官請問吧?!?br />
“在賦穹街的一年時光里,程漠有沒有不經意間向你透露些什么?”
秦玄:“我……不是很記得,有沒有透露給我我也不清楚。”
周峰瞥了一眼石空,覺得此時越少人在旁邊越好,“小石,你回去找老董?!?br />
石空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命令,“好的,周隊?!?br />
臨走前秦瀟冥讓他把保溫箱帶上去,箱子保溫性還不錯,拿上去還是熱乎的。
石空有些不知所措,看周峰沒說什么,道了聲謝連人帶箱子一溜煙跑進了醫(yī)院。
時隔太久,且這段經歷對本人來說是痛苦的、不愿回憶的,所以想要努力忘卻,現在讓秦玄想起來太過殘忍,但他不得不問。
周峰思考了半天,還是決定當個惡人,決定刺激一下秦玄。
“除了在飲食上虐待你,程漠在這一年間對你做過什么?打罵?凌辱?”
秦玄明白他的用意,縱使萬般不愿,他還是強迫自己想起來。
“除了打,其他都有?!?br />
周峰瞅了一眼秦瀟冥,試探性說道:“那幾根帶血的鋼釘……”
那是最初確定秦玄被關在那里的證據,以及一個徽章。
秦瀟冥雙手抱胸,默不作聲,內心卻是翻江倒海、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親眼驗證了秦玄腳底傷勢那一刻的怒火中燒和悲痛欲絕。
秦玄料到他要問這個,當那天秦瀟冥一反常態(tài),半夜趁他熟睡掀開被子的時候就明白秦瀟冥從周峰這里知道了什么。
“那些鋼釘……是有一次,我……沒有聽他的話,他很生氣,沒有給我食物,直到第二天……”秦玄捏著手指,活動了幾個關節(jié),“我那個時候手上有鐐銬,他把鎖鏈另一頭從床頭取下來捏在手上,在周圍灑滿了鋼釘,放了幾塊釘板,有大有小,看起來挺新的,真難為他連夜做出來?!?br />
周峰說著驚悚的話:“他讓你走上去了是嗎?”
秦玄輕聲說道:“嗯……沒有辦法,當時對于食物極度的渴望使我不得不走上去。程漠像牽著一只小狗似的捏著繩索,我看著他手里那份比以往誘人百倍的佳肴,心中百般煎熬,最終忍痛走了上去,后來扎入他同伙的鋼釘就是這次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藏起來的?!?br />
沒想到此人如此狠毒,但就是這樣的人,因為不能拿同樣的手段對待他,所以他們才會一籌莫展。
周峰壓低了聲音,盡量想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些:“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為了折磨你嗎?”
秦玄定了定,問道:“周隊做了很久的刑警了吧,破過無數次的案,解救過許許多多的受害人,有沒有遇到過擁有人質情結的人?”
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依戀、同情的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這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加害人,就叫做人質情節(jié)。
周峰見過,那是一個小姑娘,在被解救出來后不僅不對加害人控訴,還和自己的父母說自己是自愿的,加害人對她很好之類的瘋話,還祈求自己的父母把那人救出來,她的父母差點當場被她氣死,硬拉著她去進行心理治療,整整一年多,在治療赫爾父母的陪伴下,小姑娘才恢復正常。
就因為那人長得有點帥,把小姑娘綁起來后沒有對她進行虐待,除了自由受到限制,生活方面照顧的很好,甚至讓受害人感受到了被呵護的感覺,加害人還在受害人面前假裝自己內心的脆弱,是受害人對他產生同情心理。
“見過,不止一個,受害人把將其解救出來的我們當成敵人,很是頭疼,不過……”周峰話鋒一轉,提出不解,“我沒有從你的表述上聽出來他對你有什么好的地方,完完全全就是施虐啊?!?br />
“哦,剛開始他是按照培養(yǎng)人質情節(jié)的方式做的,只不過我不領情而已,然后他就出離憤怒了?!鼻匦柭柤?,頗有些無奈的意味,“憤怒使人變態(tài),他開始采取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的方式,就我說過的走鋼釘,走完后他就非常細心溫柔地處理我的傷口,還跟我說都是因為我不乖所以才懲罰我,他是想對我好之類的話。”
秦瀟冥想像著那個場景,周身寒氣四溢,眼中烏云密布,恨不得把程漠的頭擰下來放在鋼板上滾一滾。
話說出來后也沒自己想的那么艱難,有些事情在心里埋久了,積壓成疾,此時一吐為快,倒是輕松了些,便放開了話匣子。
“其實除了這一次外,程漠就沒再用過這個法子了,他想到了另一個‘好辦法‘——精神折磨。”
周峰:“精神折磨?”
“你們在搜查那棟樓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型顯示屏?沒有的話應該是在我逃跑后挪走了?!鼻匦炝藗€懶腰,左手自然地搭在秦瀟冥的大腿上,被秦瀟冥一把握住,“那個顯示器可以插U盤,剛開始他每天晚上給我放一些早已經被禁播的恐怖片,初有成效,我是真的很害怕?!?br />
“然后,他會播放一些用鞭子和刑具虐待受害人的視頻,大多都是國外的,因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但恐懼不需要語言來傳遞,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一有風吹草動我就瑟縮不止,但我的嘴巴還是很硬?!?br />
“最后,為了徹底擊潰我的心理防線,他放了一個大招。”秦玄皺著眉毛,表情有些不忍,抿了下嘴,“不知他從哪里弄了一段極端血腥的視頻,場景是一個手術臺,上面躺著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小孩,涕淚橫流地求叔叔放過他,一個醫(yī)生模樣的人給那孩子打了一針像是麻藥的東西,那孩子的眼睛逐漸失去了光澤,聲音也慢慢消失。”
秦玄握著秦瀟冥的手勁突然加大,力道之大讓秦瀟冥感覺到了疼痛,秦瀟冥有些緊張地分辨著他的情緒。
周峰聽的心驚膽顫,心臟怦怦直跳,直覺告訴他這個視頻的內容并不會是簡簡單單的虐待。
下一刻,秦玄的話語證實了他的猜想。
“全是血……整個手術臺全是血……鋪天蓋地的血,”秦玄有些哽咽,聲音沙啞,感覺連呼吸都帶著鋒利的刀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快要哭出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打開那孩子的胸腔……那人將心臟摘了下來,捧在手心,欣賞著它的跳動……我當時已經瘋了,程漠看著我不顧一切地嘶吼著、掙扎著,卻始終沒有暫停下來,并且用力地固定住我的頭頂,強迫我看完全程?!?br />
“他成功了,我崩潰了。當晚我就失去了意識,之后直到我逃跑地那段時間里,我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一個字都沒有說,也沒有反應?!?br />
“也就是因為這個,他才以為制住了我,才會放松下來,讓我有機會逃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