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 灰姑娘_13
“你念過許多詩詞?”“是的,我喜歡。”她說。“日子對于我,常常是很苦澀的,于是,我就念詩念詞,每當(dāng)我煩惱的時候,我就大聲的念詩詞,念得越多,我就越陷進那份優(yōu)美的情致里,于是,我會覺得超然物外,心境空明,就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他深深的注視她,怎樣一個雅致而動人的小女孩!她那領(lǐng)域會貧瘠嗎?那將是塊怎樣的沃土啊!他一定得走進去,他一定要占有它,他要做這塊沃土的唯一的主人!
“含煙!”他動情的低喚了一聲。
“嗯?”“你覺得我很鄙俗嗎?”他問,自覺在她面前,變得傖俗而渺小了。“怎會?你堅強,你細致,你有人世的生活,你有出世的思想,你是我見過的人里最有深度的一個。”
他的心被這幾句話所漲滿了,所充盈了,血液在他體內(nèi)迅速的奔流,他的心神蕩漾,他的呼吸急促。
“真的?”他問。“真的。”她認真的說。
“那么,你可以為我把你那塊領(lǐng)域的門打開嗎?”他屏息的問。“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指著欄桿下那花木扶疏的花園說:“有玫瑰花,你聞到玫瑰花香了嗎?我最喜歡玫瑰花,尤其是黃玫瑰。我總是夢想,自己有個種滿玫瑰花的大花園。”“你會有個大花園,我答應(yīng)你。但是你別岔開我剛才的話題,你還沒有答復(fù)我。”她看了他一眼,眼光是古怪的。
“我說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么,讓我說得更明白一點……”
他的話還沒說完,侍者送菜來了,含煙迅速的轉(zhuǎn)過身子,向落地窗內(nèi)走去,一面說:
“菜來了,我們吃飯吧!我餓了。”
柏霈文氣結(jié)的看著她,她卻先坐回桌邊,對著他巧笑嫣然。他從鼻子里呼出一口長氣,只得回到桌前來。坐下了,他們開始吃飯,他的眼光一直盯在她臉上,她像是渾然不覺,只默默的、甜甜的微笑著。好半天,他才打破了沉默,忽然說:
“你喜歡詩詞,知道一闋詞嗎?”
“那一闋?”她問,揚著一對天真的眸子。
他望著她,慢慢的念了出來:
“花叢冷眼,自惜尋春來早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見卿。天然絕代,不信相思渾不解,若解相思,定與韓憑共一枝!”她注視著他,因為喝了一點酒,帶著點薄醉,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微帶醺然,面頰微紅,嘴唇濕潤而紅艷。唇邊依然掛著那個微笑,一種天真的,近乎孩子氣的微笑。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他瞪著她,有點生氣。可是,她那模樣是讓人無法生氣的。他吸了口氣,說:“你在捉弄我,含煙,我覺得,你是有意在欣賞我的痛苦,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一個殘忍的小東西!”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笑容從她唇邊緩緩的隱去,她看著面前的杯碟,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抬起頭來,那臉上沒有笑意了,也沒有天真的神態(tài)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哀懇的,祈求的神色,那大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我不想捉弄你,先生,我也不要讓你痛苦,先生。如果你問我對你的感覺,我可以坦白說,我敬仰你,我崇拜你!但是,別和我談別的,我們可以做朋友,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比我好的女孩……”“你是什么意思?”他盯著她,突然恍然的說:“哦,我懂了,你以為我只是要和你玩玩,這怪我沒把意思說清楚,含煙,讓我坦白的問你一句,你有沒有一些些喜歡我?”
她扭開了頭,低聲的說:
“求求你!我們不談這個吧!”
“含煙!”他再緊緊迫了一句。“你一定要回答我!”
“不,柏先生,”她吃驚的猛搖著她那顆小小的頭。“別逼我,請你!”“含煙——”“求你!”她仰視著他,那眼光里哀懇的神色更深了,這眼光逼回了他下面的話,他瞪視著那張因驚惶而顯得蒼白的面龐,那黝黑而凄涼的眼睛,那微顫的嘴唇……他不忍再逼迫她了,嘆了口氣,他廢然的低下了頭,說:
“好吧!我看我今天的運氣不太好!我們就不談吧,但是,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含煙,我這一生都不會放過你了。”
“先生!”她再喊了一聲。
“夠了,我不喜歡聽這稱呼,”他蹙著眉,自己對自己說。“仿佛她不知道你的名字。”轉(zhuǎn)回頭,他再面對含煙:“好,快樂起來吧,最起碼,讓我們好好的吃一頓吧!”
第十三章
秋天來了。柏霈文沉坐在沙發(fā)的一角中,用一張報紙遮住了臉,但是,他的目光并沒有停在報紙上。從報紙的邊緣上掠過去,他悄悄的注視著那正在書桌后面工作著的章含煙。她正在擬一封信稿,握著筆,她微俯著頭,一邊的長發(fā)從耳際垂了下來,臉兒半遮,睫毛半垂,星眸半掩,小小的白牙齒半咬著嘴唇……她的神情是深思的,專注的,用心的。好一會兒,她放下了筆,抬頭看了看窗外,不知是那一朵天際飄浮的云彩,或是那圍墻外的一棵金急雨樹上的花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忽然出神了。那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迷離的薄霧,眉毛微微的揚著,她的思緒顯然飄浮在一個不可知的境界里,那境界是旖旎的嗎?是神秘的嗎?是不為人知的嗎?柏霈文放下了報紙,陡的站起身來了。含煙被他所驚動了,迅速的,那眼光從窗外收了回來,落在他的臉上,給了他一個匆促的笑。
“別寫了,含煙,放下你的工作。”他說。
“干嘛?”她懷疑的抬起眉梢。
“過來,到沙發(fā)上來坐坐。”“這封信還沒寫完。”“不要寫完,明天再寫!”
“是命令嗎?”她帶笑的問。
“是的。”她走了過來,微笑的在沙發(fā)上坐下,仰頭望著他,眼里帶著抹詢問的意味,卻一句話也不說。那含笑的嘴角有個小渦兒,她抿動著嘴角,那小渦兒忽隱忽現(xiàn)。柏霈文走過去,站在她面前,用手撐在沙發(fā)的扶手上,他俯身向她,眼睛緊盯在她臉上,他壓低了聲音說:
“你要跟我捉迷藏捉到什么時候為止?”
“捉迷藏?”她閃動著眼瞼,露出一臉天真的困惑。“什么意思呢?”“你懂我的意思!”他的眼睛冒著火。“不要跟我裝出這份莫名其妙的樣子來!”“哦?先生?”她睜大了那對驚惶的眸子。“別這么兇,你嚇住了我。”他瞅著她,那模樣似乎想要吃掉她。好半天,他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臉上逡巡。她的眼睛大睜著,坦白、驚惶、天真,而又蒙蒙如霧的,盛載著無數(shù)無數(shù)的夢與詩,這是怎樣的一對眼睛,它怎樣的絞痛了他的心臟,牽動了他的六腑。他覺得呼吸急促,他覺得滿胸腔的血液都在翻騰洶涌,緊緊的盯著她,他沖口而出的說:
“別再躲避我,含煙,我要你!”
她吃驚的蜷縮在沙發(fā)里,眼光里露出了一抹近乎恐懼的光。“不,先生。”她戰(zhàn)栗的說。
“解釋一下,‘不,先生。’是什么意思?”
她瑟縮得更深了,似乎想把自己隱進沙發(fā)里面去。
“我不愿,先生。”她清晰的說。
他瞪著她,沉重的呼吸扇動了他的鼻翼,他的眼睛里燃燒著兩簇火焰,那火焰帶著那么大的熱力逼視著她,使她不自禁的戰(zhàn)栗起來。“你以為我在兒戲?”他問,聲音低而有力。“我的意思是,要你嫁給我,懂嗎?我要娶你,懂嗎?”
她凝視著他,搖了搖頭。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的肩胛,那瘦弱的肩胛在他的大手掌中是不禁一握的,他微微用力,她痛楚的呻吟了一聲,蜷曲著身子,她的大眼睛仍然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帶著股堅定的、抗拒的力量望著他。
“他是誰?”他問。“什么?”她不解的。“我那個對手是誰?你心目中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