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狐媚
待到了萬銘所在的廂房,便見與麗娘幾人的住處布局十分相似,那被退回來的包袱還擺在桌案之上,等其他人進門,萬銘的表情更顯尷尬,“你們隨便搜,我和茹娘情分不淺,再怎么缺銀子也不會去偷她的體己銀子。”
謝星闌親自帶著人進了內(nèi)室,一番翻箱倒柜,卻并未發(fā)現(xiàn)那六枚銀元寶,萬銘沉聲道:“我這屋子就這么大,東西也不算多,藏不了那么多紋銀。”
如今不僅丟了銀子,茹娘門房上的鑰匙也不翼而飛,而昨夜事發(fā)之后混亂不堪,連綺娘都不知鑰匙如何丟的,更遑論其他人?
謝星闌看了萬銘兩眼,“你與雙喜班簽了幾年活契?”
“五年。”萬銘此刻倒是誠懇,“還有一年多便是自由身了。”
謝星闌又問,“自由身之后是何種打算?”
當著玲瓏的面,萬銘也不好多言,只嘆了口氣道:“就這么一直變戲法也不是個事兒,到時候再看吧,要么回老家去,要么就再簽幾年,至少得把回老家的銀子賺夠。”
謝星闌掃了一眼桌案上的包袱,“你是對麗娘有意?”
萬銘聞言面色微變,但見瞞不下去,只好赧然道:“這……既然大人和班主看見了,那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麗娘性子柔善,形容貌美,的確很令人心生憐惜。”
秦纓聞言道:“她患的是何病?”
萬銘道:“是胃臟上的病,常要喝藥養(yǎng)著,聽說是幼年喪父之后日子過得拮據(jù),吃食上短缺,因日常經(jīng)常挨餓落成的病灶,這幾年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犯,全靠慢慢調(diào)養(yǎng)。”
秦纓和謝星闌若有所思片刻,謝星闌又吩咐謝堅帶著翊衛(wèi)去其他幾個都在睡覺的隨從房中搜查,這時玲瓏在旁問道:“豆包給你說的,你可想好如何辦了?”
萬銘嘆道:“茹娘沒了,那需要兩個人的大變戲法便做不成了,也沒法子再去找個人與麗娘長得像不是?除非專門去買一對孿生姐妹回來,如今我只有將兩個人搭伴的戲法交給麗娘,只是近來她生病,班主可打算再找其他人?”
玲瓏蹙眉,“找其他人還要排演,何況麗娘上場的機會本就不多,再將她的戲法節(jié)目拿下去,那她徹底不能登場了,她的病也得靠銀子養(yǎng)著,以后輕省些的讓她試試,需要些技法的,再慢慢教新人吧,你也看看班子里誰更合適。”
萬銘便道:“好,我相看著,這陣子還是先教她,反正她此前也學(xué)過,雖說不曾怎么上場,但對流程十分熟悉,五日后去韋尚書府上如何辦?”
“我已讓人給韋家道明內(nèi)情,打算讓麗娘頂上了,她染了風寒,養(yǎng)個五日也差不多了,只看那韋公子愿不愿意。”
玲瓏說完,萬銘眉頭一皺,“不然直接換個節(jié)目?還有別的戲法可用。”
玲瓏搖頭道:“韋公子點明了要看這個,雖然不知他是喜歡這個戲法,還是為了茹娘,但還是先問一嘴,畢竟韋家經(jīng)常捧咱們的場。”
萬銘欲言又止,但見玲瓏一臉的不容置疑,也只好將話頭忍了下來,他斂眸轉(zhuǎn)身,卻猝然一愣,只見秦纓站在門口,正目光如炬地看著他,萬銘極快撇過目光,將桌案上的包袱拿起進了內(nèi)室。
一番搜查,所獲不多,玲瓏還要為茹娘治喪,只留下黃謙和綺娘作陪,自己先告辭離開,謝星闌和秦纓離開萬銘住處,又往練功的院落而去,站在院門口,只見院內(nèi)豎著高桿,堂屋之中從梁上吊著繩索,有人在攀桿,有人在吊繩翻騰,皆練得滿頭大汗。
兩側(cè)廂房則堆滿了要用的家什器物,秦纓這時問道:“玲瓏班主和萬銘剛才說的,韋家公子點名要看的戲法是什么戲法?”
黃謙道:“名叫一劍穿心。”
這戲法名字令秦纓和謝星闌齊齊皺眉,黃謙道:“變戲法就看個新鮮,像你們昨日看到,最多看個兩次,若看三次,便再沒半點意思了,因此我們常要出新,這一劍穿心此前演過一次,韋公子大抵想看出關(guān)竅,便又點了第二次。”
“就是一把五尺長劍豎在地上,而后萬銘被抬起來,橫放在長劍劍尖之上,然后那兩人一松手,長劍便會穿萬銘胸腹而過,這時罩下帷帳,茹娘只需變個戲法,便能讓萬銘完好無損地走出來。”
謝星闌蹙眉,“此戲法可有性命之危?”
黃謙笑道:“您看著萬銘好好的,便知不會有性命之憂了,您放心,肯定不會出事,他們都變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秦纓便道:“想來是那長劍有機關(guān)?”
黃謙神秘彎唇,“您若是想知道,可讓我們班子去臨川侯府演上一場,到時候您仔細看,說不定真能看出關(guān)竅所在。”
秦纓無奈,“你倒是不放過機會。”
黃謙嘆息道:“我們班子能有今日十分不易,全靠有貴人賞識,那自然得會見縫插針才行。”
秦纓凝眸,“比如韋尚書府?”
黃謙眼底明彩一盛,“這兩三年的確是韋尚書幫了我們許多,有幾家貴人,正是經(jīng)由韋尚書引薦,才逢年過節(jié)的請我們?nèi)ニQ荩荒甓嘁郧斑€有人來我們班子里鬧事,為此還驚動了官府,最終也是韋尚書派人幫我們擺平的。”
秦纓不由皺眉,“為何鬧事?韋尚書如此出力,只是因為喜歡看雜耍?”
黃謙眼珠兒微轉(zhuǎn),答道:“其實就是同行相忌,專門來砸場子的,比如當場點破萬銘的戲法關(guān)竅讓我們下不來臺,次數(shù)多了,便鬧大打了起來,而后驚動了官府。韋尚書是非常喜歡看的,對我們班子出手也十分大方,久而久之便賣班主人情了。”
秦纓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們這幾個年輕一輩中,是流月跟著班主的時間最長?”
黃謙應(yīng)是,秦纓接著問:“流月也是班主故友之女,那她如今父母親何在?”
黃謙語氣慨嘆:“她父母親都不在世了,流月從前還當了兩年孤兒,是班主出宮之后將她接到自己身邊來的,班主仗義好施,救濟了不少從前的舊友,我們班子里從前有兩位嬤嬤,都是梨園的老人,出宮之后家人都不在了,自己也滿身傷病,無家可歸之時班主收留了他。”
秦纓便道:“那她母親也是梨園教坊出來的?”
黃謙不太在意,“應(yīng)該是吧。”
秦纓微微頷首,謝星闌這時道:“去靈棚看看。”
眼下靈棚處人最多,幾人便回到了院場中,來了一個時辰,此刻靈棚已經(jīng)搭好,祭臺之上也燃起了香燭,玲瓏找來幾個七八歲的小童為茹娘服喪,見到綺娘過來,連忙朝她招手,又將一件喪衣給綺娘,“你師父沒有孩子,你是她大徒弟,這幾個也是她手把手帶過的,便由你們?yōu)樗匦伞!?br/>
綺娘沒二話,待穿上喪衣,便跪在棺槨之前燒紙,玲瓏這時走出來道:“不知謝大人和縣主可有懷疑之人了?如今茹娘死了,兇手又是我們班子里的人,大家面上不顯,心底卻都人心惶惶。”
謝星闌道:“眼下還不明,未搜到鑰匙和紋銀,要么是早上有人證供作假,要么便是兇手知道金吾衛(wèi)今日便會來查案,已提前藏匿了贓物,眼下無證據(jù)指向,也不好將你這宅子處處掘地三尺,但從今日起,你們宅中所有人不得隨意外出,但凡外出,都要與金吾衛(wèi)武侯稟告內(nèi)情。”
玲瓏連忙應(yīng)好,“我們不擺場子平日里出門的也不多。”
她話音落下,謝詠從外快步而來,“公子——”
謝星闌見是他,便往外走了幾步,秦纓見狀跟上來,便聽謝詠輕聲道:“公子,縣主,查到長慶班了,從前的長慶班沒辦下去,后來散了,其中有個耍槍弄棒的年輕人去了廣安戲樓,據(jù)他說萬銘在他們長慶班就是個心思十分活絡(luò)的,也的確會想戲法,當時他在那邊活契快要到期,為了給自己抬身價,專門雇了一幫托兒專門給他捧場,捧了半個月,有三五個雜耍班子來找他,當時雙喜班已經(jīng)小有名氣,他便來了雙喜班。”
秦纓一嘆:“他倒是好手段!”
謝詠繼續(xù)道:“那人還說萬銘在長慶班的時候,本來有個相好,是那邊抖空竹的,可過來這邊沒多久,他便拋棄了那姑娘,為此那姑娘還自殺了一回,后來被救回來,便離開班子回老家去了,那人還直斥萬銘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謝星闌蹙眉道:“剛過來沒多久便拋棄了那姑娘?可知原由?”
謝詠搖頭,“此人和萬銘關(guān)系不算熟稔,他也不知具體為何,是那姑娘自殺鬧大了,他才知道此事,不過他說長慶班的班主本就是城外白河鎮(zhèn)上人,若是能找到班主,或許能打探的更清楚些。”
謝星闌當機立斷,“那便找此人,可知具體地址?”
謝詠又搖頭,“不知,戲樓這個和班主沒什么聯(lián)絡(luò),他們的班子散了兩年了,他只說聽同班的提過班主住在白河鎮(zhèn)。”
秦纓去過白河鎮(zhèn),立刻道:“何不走一趟找白河鎮(zhèn)上的里正問問?”
謝星闌應(yīng)是,又道:“我親自走一趟。”
秦纓聞言道:“說起白河鎮(zhèn),我得去一趟京畿衙門,那位遺體被袁守誠拿來偽裝兇案的姑娘,已多日未探明身份,這兩日不知怎樣了,此外我還想去探問黃謙說的鬧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衙門應(yīng)該還留著卷宗。”M.XζéwéN.℃ōΜ
謝星闌去查特定懷疑之人的背景,秦纓則去查雙喜班留在衙門的案底,如此也不互相耽誤工夫,謝星闌應(yīng)好,又與玲瓏交代一聲,便與秦纓一同朝外走,這時他才問道:“你適才問起的鳳尾紋是何意?”
秦纓放輕語聲道:“在流月箱籠之中找到了一個錦盒,應(yīng)該裝著流月自己的貴重私物,那錦盒上的紋飾不凡,像是宮中才有的。”
這世道階級分明,尋常百姓家中絕不敢用龍鳳之紋,謝星闌道:“流月的母親和玲瓏一并出身于梨園教坊,或許是她母親得的賞賜?”
秦纓點頭,“我也如此懷疑,眼下沒有證據(jù)指向流月,也不好多問。”
二人離開雙喜班的宅子,謝星闌留下七八人在前后門守衛(wèi),又吩咐謝詠,“我出城一趟,你帶人走訪附近的酒肆、賭坊、青樓之地,重點查問雙喜班幾個數(shù)得上名頭的男弟子,看看他們近來可曾碰過銀錢花銷極大之地,三百兩銀子對他們而言不算少,若真是為了銀子殺人,多半是有急用之處。”
待謝詠應(yīng)是,謝星闌便翻身上馬,臨揮鞭之前,又問秦纓,“今夜可還去順義坊?”
秦纓可沒忘此事,“自然。”看了眼天色,她又道:“白河鎮(zhèn)來回一個多時辰,我酉時過半往順義坊去,若你未歸,我打個照面便走。”
到底是謝星闌的私宅,若他未歸,秦纓自不好久留,但又與馮昀有約,只能如此,謝星闌點頭,“如此甚好。”
看著謝星闌帶人離開后,秦纓才上了馬車,白鴛跟著她跑了幾樁案子,如今也有自己的看法,待馬車往京畿衙門去時,她便道:“縣主,死的是茹娘,茹娘一死,麗娘便得了重用,流月姑娘也成了唯一的頂梁柱子,這也可算她二人動機啊。”
微微一頓,白鴛又道:“并且麗娘和茹娘長得十分相像,這簡直是最大的優(yōu)勢,茹娘死了,那些本來喜歡茹娘的,或許會因此而喜歡麗娘,今日玲瓏班主雖未打算蒙騙韋公子,但很明顯,也是想利用二人模樣相同來籠絡(luò)韋公子。”
秦纓彎唇,“我們白鴛越來越聰明了!”
白鴛喜滋滋笑開,“那縣主覺得是誰殺了茹娘呢?”
秦纓道:“還不好說,且你可曾想過,雖然茹娘一死,麗娘會得幾分重用,但她體弱多病,腿還受過傷,最厲害的桿伎繩伎她都學(xué)不了,至多是在戲法上有獨角挑大梁的機會,可剛才玲瓏班主的語氣,卻并不看好她,雖給麗娘機會,卻也讓萬銘找新人教導(dǎo)。”
微微一頓,秦纓繼續(xù)道:“麗娘技法上的上限不高,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也明白這一點,就算沒有茹娘,也會有別人在她之上,而流月本身沒打算在雙喜班待許久,怎會為了接下來的幾年光景去殺人?”
白鴛聽得不住點頭,“還是縣主想的周到,那真會為了三百兩銀子殺人嗎?”
秦纓微微蹙眉,“謝大人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倘若真有人急需銀子,那便有可能,若是好端端的只因覬覦銀兩而動手,我則覺可能性不大,雙喜班本就各自賺著銀錢,如果殺人只是為了悄無聲息的偷銀子,那賊人如何肯定這筆銀子沒有其他人知道?”
白鴛恍然,“對啊,綺娘便知道,到底還是暴露了,今日就算咱們不問,綺娘也會想起此事,那如此說來,這個雙喜班內(nèi)還藏著其他不為人知之事?”
秦纓頷首,“茹娘等于死在我們眼前,死法、兇器、案發(fā)之地都算清楚,能作案的人不少,因此最難的是推算兇手動機,一旦找到動機,這案子必能勘破。”
白鴛眼底浮著幾分崇敬,“還是縣主想得分明!”
馬車停在京畿衙門之時,已經(jīng)是午時之后,秦纓下得馬車來,卻見外頭已經(jīng)停了一輛眼熟的車架,她眉頭微揚,待進了衙門大門,果然看到崔慕之和周顯辰在偏堂議事,一聽云陽縣主來了,周顯辰親自迎出來,崔慕之也走到了門口來。
秦纓開門見山道:“盧國公府的案子已經(jīng)查的差不多了,今日來見周大人,是想問問衙門,可找到那位無名姑娘的家人了?”
周顯辰一邊請秦纓入內(nèi)一邊道:“已經(jīng)找到了——”
進了門,秦纓對崔慕之點了點頭,又看著周顯辰,周顯辰便繼續(xù)道:“那姑娘是城外黃家村的人,名叫黃芬兒,是個可憐人,她父母親早年沒有孩子,先從別家過繼了一個兒子,又從拐子手上買了她,當時才三歲,結(jié)果后來他們又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待長大點了,還發(fā)現(xiàn)她患有先天羊角風,便愈發(fā)嫌棄她,這些年算是將她當做半個仆人對待,她出事那日是去她父親當值的莊戶上做工的,結(jié)果在半路病發(fā)出了事。”
秦纓微微皺眉,“竟是被拐的。”
周顯辰嘆了口氣,“是啊,她家里人已經(jīng)來把她的尸首接走了,因毀尸的袁守誠是衙門之人,我便做主給了點喪葬費,令他們好生將人安葬了,我給的銀子,想來他們不敢輕慢。”
秦纓嘆了口氣,又振神道:“今日來還有一事,周大人可知城中一個雜耍班子,名叫雙喜班的?”
周顯辰聽得輕嘖,“我知道這雜耍班”
一旁崔慕之亦道:“我也知此班子。”
這令秦纓有些愕然,崔慕之便道:“去歲韋尚書過生辰,便請了這個雜耍班,他們的班主是宮里宜春院出來的,早年間便很有幾分名頭,后來帶出來的徒弟也都十分厲害。”
秦纓淺吸口氣,“韋尚書果然為雙喜班出了不少力。”她又看向周顯辰,“周大人可知道一年多以前,雙喜班曾被人鬧過事?”
周顯辰略作回憶,“好像是有這么一件事。”
秦纓便道:“周大人可還記得那件事是如何鬧起來的?又是如何擺平的?”
周顯辰記不起細節(jié),只命人去取卷宗,又不解道:“縣主問這個做什么?”
秦纓嘆道:“她們班子里生了一樁命案,正好被我和謝大人遇上,如今正在查這案子。”
周顯辰一驚,“怎又有命案?”
崔慕之聞言卻問:“為何是你與金吾衛(wèi)一通查探?”
秦纓看了他一眼,對周顯辰道:“昨日芳蕤請大家去城外秋獵,又請了雙喜班演戲法,就是在演戲法之時死了人,瞧著是意外,可細查之下發(fā)現(xiàn)是有人故意為之,當時謝大人也在場,此事便由金吾衛(wèi)接手了。”
周顯辰連連點頭,這時,在衙門的岳靈修聽到消息趕過來拜見,行過禮后,岳靈修便道:“縣主,這兩日小人又把縣主寫的仔細看了多遍,確有幾處不甚明白,縣主可有功夫給小人講講?”
秦纓牽唇,“那你稍候片刻。”
岳靈修應(yīng)好,乖覺地站在一旁候著,崔慕之忍不住問:“你寫了什么?”一想到岳靈修的身份,崔慕之便有些恍然,“與仵作之道有關(guān)?”
秦纓神色淡淡,“沒什么,崔大人不必操心。”
這便是不愿告訴他,崔慕之欲言又止,但見秦纓神色冷淡,到底不好追問,想到這才不過幾日功夫,秦纓做的查的他竟全無了解,一時有種格外憋悶之感。
很快,衙門的小吏捧來了卷宗,周顯辰打開一看道:“哦,對,是雙喜班的人當街斗毆,有幾個地痞收了另一家雜耍班子的錢,專門去鬧場子,那日鬧得過分了,雙喜班的伎人便與這些地痞打了起來,他們都是練雜耍的,拳腳很重,將一個人打殘了不說,回家沒兩日,人還死了,于是將雙喜班告上了衙門,但當日混亂,也分不清是誰下的手,后來賠了一大筆銀錢,才令那家人不告了——”
岳靈修一聽也想起此事,“小人也記得這事,當時死者送來的時候,身上淤傷還未好,小人沒驗清直接死因,但那家人一口咬定是被打死的。”
秦纓蹙眉道:“淤傷在何處?”
岳靈修忙道:“若未記錯的話,是多在肩背上,還有根肋骨斷了。”
秦纓有些無奈,“若是受內(nèi)傷,令心脈出血,或者臟腑破裂,也可能隔幾日死亡,肋骨斷了可能刺破脾臟腎臟,也會致死,若死者本來就有隱疾,因打架激發(fā)出來,也會死,這可能性太多。”
周顯辰道:“是啊,當時就是說不清,那家人都是流氓性子,鬧了一大場,后來此事還是有貴人相助,將那家人震懾了一道——”
秦纓已經(jīng)知道內(nèi)情,便道:“韋尚書?”
周顯辰應(yīng)是,“雙喜班和韋家似乎十分熟稔,據(jù)說是韋尚書點雙喜班去雜耍,結(jié)果仆人看到有人在雙喜班宅子外擺了紙扎人和靈幡鬧事,于是才出手相助,縣主也知道,這等難辨死因的案子,衙門也無法明斷,后來用錢財壓下去了,此事便翻篇了。”
秦纓不由稱奇,“韋尚書果真是看重雙喜班。”
周顯辰將卷宗合上,“朝中不許官員狎妓好賭,韋尚書喜捧雜耍伎伶以娛,倒也不算什么,這案子后來如此定了,縣主可還有疑問?”
秦纓搖頭,又看岳靈修,“你有何處不懂?”
岳靈修忙從袖中掏出個薄冊來,“小人都寫在此處——”
秦纓接過薄冊看了看,沒多時便問周顯辰借筆墨,待筆墨奉上,她直接寫在岳靈修薄冊之上,又一邊低聲加以解釋,崔慕之和周顯辰就站在不遠處瞧著,猜也猜到是教岳靈修驗尸之道,周顯辰不由嘆道:“這岳仵作自從得了縣主教導(dǎo),辦差越來越用心思了。”
崔慕之看著秦纓,口中緩聲問:“從前不用心嗎?”
周顯辰搖頭,“那也不是,他得師父帶了幾年,也算個熟手,但大人知道的,仵作乃是賤役,若有機會脫籍,誰還繼續(xù)跟著尸體為伍?他從前是做好分內(nèi)之事,并未將驗死尸當做一門學(xué)問去鉆研,可您如今看看,他這興頭和那些做學(xué)問的士子也差不離了。”
說話間,秦纓又低下頭去,正寫的專注,而岳靈修不知看到了什么,有些激動道:“那日去陸府,小人聽陸姑娘的意思,她往后要常去醫(yī)館問診,小人便想著,若醫(yī)道上有疑問,是否能去陸氏的醫(yī)館拜訪她?若去陸府請教,那小人身份卑微,實是不好意思去的。”
便見秦纓彎了彎唇,“她不會覺得你身份低微的,不過去醫(yī)館也好,免得你拘束,我拜托給她的差事再等幾日便成了,到時候有得你探究,你別耽誤她給人看病便是。”
岳靈修笑著應(yīng)是,“那自然是治病救人為重。”
崔慕之聽得瞳孔微縮,陸柔嘉竟要去醫(yī)館坐診了?
他知道陸柔嘉修習了多年醫(yī)術(shù),但她是大家閨秀,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年,如今和秦纓交好沒有幾日,便要去醫(yī)館坐診?
崔慕之一邊覺得女子拋頭露面終究不合禮數(shù),一邊又在心底生出幾分震動,岳靈修因秦纓而研習仵作之技,陸柔嘉因秦纓開始學(xué)以致用懸壺濟世,雖都不算什么驚世駭俗的成就,但崔慕之能想象,就像此刻容光煥發(fā),一臉求知之欲的岳靈修一樣,去醫(yī)館坐診的陸柔嘉也再不會是往日那副低眉順眼,死氣沉沉的模樣。
秦纓寫了小半個時辰才寫完,一回頭,便見崔慕之竟還沒走,她將薄冊交給岳靈修,意外道:“崔大人今日來此是有要事?”
崔慕之道:“京外幾處州府出了點亂子,幾份公文前后都送到了京畿衙門,我今日來正與周大人商量對策。”
崔慕之只以為秦纓還要問是何亂子,卻不想秦纓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告辭了。”
崔慕之唇角微動,可到底未說出口,只點了點頭作罷。
秦纓又與岳靈修和周顯辰告辭,岳靈修親自將秦纓送出衙門,眼看著秦纓上馬車走遠,周顯辰忽然道:“縣主如今是御前司案使,大人覺得此事可能讓縣主幫忙?”
崔慕之微微蹙眉,“先從長計議。”
離開衙門時已經(jīng)是日頭西垂,秦纓看了眼天色,又算了算去順義坊的路程,先吩咐沈珞往韋尚書府去,韋家與雙喜班如此相熟,自然對幾個伎伶也多有了解,而她如今有了御前司案使的身份,在謝星闌回來之前,正好能先去拜訪韋崇和韋蒙。
韋家的宅邸坐落在長寧坊,小半個時辰之后,沈珞才駕車趕到,沈珞上前叫門,開門的門童一聽是云陽縣主因公事來訪,連忙吩咐人去向韋夫人通稟,秦纓一聽便蹙眉,“韋尚書和韋公子不在府中嗎?”
門童應(yīng)是,“老爺帶著公子出門會友了,只怕要二更天才回來,如今府里只有我們夫人。”
秦纓嘆了口氣,“那也好,先拜訪你們夫人。”
門童相引,秦纓一路到了韋家前院,剛走到院門口,便見一位華服貴夫人迎了出來,正是韋夫人霍氏,她笑盈盈地福了福身,“不知縣主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了。”
秦纓也不多耽誤,“我今日是有一件公事來拜訪韋尚書和韋公子,既然他們不在,問問夫人也是好的,夫人應(yīng)該對雙喜班十分熟悉,如今她們班子里的一個名叫茹娘的女伎人死了,我想問問夫人可聽說過他們班子里有何恩怨。”
韋夫人面上笑意一滯,請秦纓進廳落座之后才道:“縣主說的這事,我午間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府上五日后要請他們來演雜耍,但聽說他們前兩日去了郡王府的場子,今日才能回京,于是今日早間我們才派人去定儀程,卻不想管事的回來告訴我們出了死人之事,按理說人都死了,的確令人憐惜,不過死的人是那位茹娘,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秦纓心弦微緊,“夫人此話怎講?”
韋夫人冷冷牽唇,“起先我還以為她性情多變,可來我們府上次數(shù)多了,才知道還有個與她長相一模一樣的姑娘,她們正是靠著那兩張臉變戲法引人稱奇,這兩人模樣一樣,性子卻大不相同,而這個茹娘手段極多,簡直是狐媚轉(zhuǎn)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