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幾乎是從巖手縣狼狽地逃回了東京。
    一整個假期他都沒怎么和過去的老同學打交道,  別說見面約飯聚餐，就連手機聯(lián)絡都全程保持了沉默。
    他在小學和初中階段都是很受歡迎的類型，學習成績不錯,  長得又高，有一副好力氣又擅長察言觀色，在老師和同學兩邊都很吃香。夏油杰一貫認為,  人只要愿意在社交領域上耕耘,  一定會獲得不錯的結果——不過是平日里多留心身邊的細節(jié)，從別人的言行舉止反推動機……這實在算不得什么難事。
    可如今,  他一點也不想再揣摩這些老同學們的想法。
    反正不論怎樣都會誕生出咒靈……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熟練地搭乘地鐵前往高專。
    五條悟返校也很早,  據(jù)說是因為“他在五條家簡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這是個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用手機,  通訊甚至還靠式神和鴿子的地方,  每個人見到他都會或謙卑或恐懼地垂下頭，這種態(tài)度反倒令人感到加倍不爽。
    看到摯友熟悉地在抱怨，夏油杰突然感到一陣放松,  長出一口氣。
    “喂,  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  在嘲笑我嗎？”
    “怎么會呢。”
    “之前不是說好了明年假期的時候去你家嗎？我可再也不要陪著那群老橘子過年了——”
    “……”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
    他突然不太希望悟來自己的家。
    但當面拒絕對方的話一定會引發(fā)火山爆發(fā)一般的惡果，夏油杰還不打算在新學期的一開始就給自己找麻煩,  但自己一貫認真的性格也讓他無法在摯友的面前說謊……最后他斟酌著得出對策,  悟的性格就像是小孩子一樣,  只要自己將這件事情淡化處理，等到年末的時候他未必在諸多有趣的事情當中記得起這一件。
    “我?guī)Я诵碌穆媮??！?br/>     他岔開話題：“悟想看看嗎？”
    “想！而且我也買了新的游戲機！杰和我一起玩！”
    五條悟立刻就被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滿腦子游戲和漫畫,  恨不得立刻就回宿舍。
    新年前后是傳統(tǒng)咒術師的社交季節(jié),  有一連串的傳統(tǒng)習俗需要完成,  冬春交替的時候咒靈比較少，也能方便大家騰出時間去觀賞能樂之類的表演。自從五條悟繼任五條家的家主之后，御三家之一的畫風就變得奇怪了起來，他大手一揮表示自己才不會去和一群老橘子一起看無聊的表演，如果硬要參與的話，他可以組織大家一起去電影院包場。
    御三家的剩余兩家：“……”
    他們必不可能一起去電影院。
    于是場面一度尷尬了起來，連帶著今年的年節(jié)很多家都過得不太順。
    然而五條悟向來是從不在乎別人情緒的，一言以蔽之，我管你們?nèi)ニ溃敛涣羟榈貛е沦I的游戲機回了高專，只剩下五條家的其他人尷尬而不失禮貌地解釋，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實在不好意思，畢竟家主大人他還在上學，而且我們根本沒人能勸得住他……
    有什么辦法呢，他們也沒有辦法。
    咒術師的世界時間平穩(wěn)向前推移，而屬于科學的那一邊則顯得日新月異。
    2007年1月9日，蘋果公司在美國舊金山馬士孔尼會展中心發(fā)布了一款新產(chǎn)品。
    它的樣式和傳統(tǒng)的翻蓋、滑蓋手機截然不同，無數(shù)評論表示，這將帶來一個通信行業(yè)內(nèi)的全新時代。
    “五年內(nèi)，全世界會變得到處都是用這種手機的人吧?！?br/>     橋田至看著發(fā)布會的錄像視頻：“不一定是這家公司的產(chǎn)品，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想說什么。”
    遠山湊點點頭：“未來應該會變成這樣?！?br/>     “將來”這個詞生動地撞進了所有人的視野當中，成功觸發(fā)了未來道具研究室里所有人的危機感，可即便他們對詛咒師的群體百般關注，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足以攪動整個世界的異常。
    “至少來個術式是時間穿梭那種級別的詛咒師吧？”
    橋田至伸了個懶腰：“這群家伙根本就沒有毀滅世界的打算啊?！?br/>     “他們完全就只想著搞錢……”
    雖說橋田至那句話完全是不負責任的吐槽，但遠山湊也忍不住跟著他一起抱怨：“除了賺錢之外就只有辱罵咒術界、炫富、游走在法律邊緣的帖子比較受歡迎……”
    完全就是人類最基礎的欲望！一點上層建筑都沒有！
    要是世界能被這樣的家伙毀滅，那咒術界可真是太菜了！
    在一大群扶不起來的爛泥沼當中，偶爾也會有那么一兩個顯得比較清醒的帖子——比如有人建議過咒靈地圖這個功能是否可以在北海道以外的地方嘗試開放。
    但設想很美好，實際執(zhí)行起來則困難重重，倘若沒有大量咒術師和輔助監(jiān)督的支持，單有平臺架構的話根本辦不起來。
    yamami：技術上其實很好實現(xiàn)，畢竟就是把之前做過的東西再復制一份……但問題在于咒術界跟本不愿意同步數(shù)據(jù)啊。
    大家頓時啞然，說得確實很有道理。
    “但你不是咒術界的窗嗎？也算是那一派的咒術師吧？”
    “哪家公司的底層員工能直接給大老板提意見？”
    “……”
    “而且還是那種幾百年來管理模式?jīng)]變過的老舊產(chǎn)業(yè)，要做什么改變簡直就是要他們的命jpg”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評論區(qū)頓時一片歡聲笑語。
    咒術師山見并不完全是咒術界的喉舌，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力量為官方所用，這種時不時表明出來的態(tài)度總算讓一些向往自由厭惡管束的咒術師放下了心。他對于咒術界的態(tài)度是“能夠從中賺錢的甲方”，這種對待方式不得不說和冥小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愧是有過合作關系啊，大家不禁紛紛感嘆。
    又過了新的一年，論壇當中的咒具交易營生仍舊半死不活，有人往交易模塊里掛了個據(jù)說是能夠自動復原的棒球棍，商品介紹位置寫著“無論在戰(zhàn)斗當中把棒球棍折成什么樣子，在充入了咒力之后都能恢復原狀”，讓人不禁感嘆形狀記憶合金竟然也有咒術師版本。
    商品的評論區(qū)還算熱鬧，但由于報價太高，一時半會并沒有什么人打算購買。
    不過賣家也不著急，表示這只是自己老房子里翻出來的舊物，反正網(wǎng)上有賣東西的渠道，就掛在這邊碰碰運氣。
    遠山湊著重看了看對方的賬號，這個人的ip地址經(jīng)常在全日本各地不斷跳轉，主頁的自我介紹中表示他也是自由術師當中的一員，有償承接結界敷設、咒靈祓除、家宅風水堪輿以及失物尋回之類各種各樣的業(yè)務。
    甚至一長串的業(yè)務范圍里還有電影電視劇演員……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想，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信息想要甄別真?zhèn)螌嵲谑羌y事。
    二月和三月的更新重點是，給論壇新增付費提問和有償咨詢模塊。在這個模塊當中，可以通過消耗論壇代幣的形式在網(wǎng)上發(fā)布提問懸賞回答，而每個答案對游客都完全匿名，只有提問者和答題者才能夠互相得知具體的內(nèi)容。
    ——當然，還有一個擁有全部權限能夠看到問答全貌的人，那就是論壇的創(chuàng)始人自己。
    關于未來的情報遲遲沒有消息，不得不承認，遠山湊確實有點焦慮。
    自從上次在事務所發(fā)現(xiàn)了咒靈，大費干戈祓除之后，他就養(yǎng)成了每隔一兩周去神社晃悠一圈的習慣，權當是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神職人員當中有一部分是臨時聘請的純外行，但也有那么一兩個守在神社里當值的正經(jīng)神官，被凈手缽里的涼水澆一澆，再在鳥居和注連繩劃定的結界范圍內(nèi)走上幾遭，總歸有讓人放心的作用。
    祈求事業(yè)順遂，祈求親友平安，祈求未來和平。
    拍了兩下雙手，遠山湊輕輕搖晃神社的鈴鐺。
    他壓根不信鬼神，只不過是在白嫖這里的“凈化設備”。
    兼顧論壇的維護和開發(fā)、咒靈發(fā)掘算法的維護和更新以及大學生原本的學習任務，遠山湊他們幾個都簡直恨不得把自己掰開成幾瓣來用。即便有著牧瀨紅莉棲這個不用上課的自由人從旁輔助，單純的代碼量和數(shù)據(jù)分析工作也足夠讓人吃不消。
    “說起來，那幾個咒術師是不是很少和你聯(lián)系了？”
    橋田至突然想起來：“去年的時候不是還經(jīng)常聊天出去玩，有的時候還聯(lián)機打游戲……”
    主要是五條悟想要打游戲，并且需要一些水準不差的游戲搭子。2v2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叫上夏油杰，而要是需要更多人配合的那種游戲，就會發(fā)消息搖他們幾個大學生一起。
    “是哎?！?br/>     遠山湊從編程界面里抬起頭來，皺著眉頭打開了自己的聊天軟件。
    他上次和夏油杰說話還是一周之前，對比于前兩年幾乎天天有話聊的情況，對方態(tài)度冷淡得頗為異常。
    但真要是想問什么東西，或者詢問對方的狀態(tài)，夏油杰又會以往常的態(tài)度來事無巨細地回應，表示自己只不過是這學期的咒術師工作比較忙，又經(jīng)常出入山里……總而言之，有充足的、不太方便聯(lián)絡的理由。
    “要是遇到苦惱的事情，也千萬別客氣可以盡量找我們來商談?！?br/>     遠山湊最終也只能這么說：“也可以稍微依賴一下成年人——”
    “嗯?！?br/>     對方最只是回復了一個貓貓點頭的表情包，估計是從五條悟那邊復制過來的：“一定會的。”
    味覺失調(diào)的藥物很有效，畢竟遠山湊是在自己的身上切實地試驗過，確保了效果強度和持續(xù)時間，他對自己和維克多·康多利亞大學的比屋定學姐非常有信心。然而自那之后，那位正體不明的咒術師并沒有繼續(xù)回購的打算，夏油杰也沒說明白這種藥劑到底是用來作什么，遠山湊順口問了兩句，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藥很有用，但以后不需要再提供了”。
    至于那些藥是用在了什么地方，用在了什么人身上，即便問起來夏油杰也會三緘其口，推脫說“不會用來做壞事，前輩不用太擔心”。
    遠山湊猜測，這大概是需要保密的事項——論壇當中提到過好幾次類似的情況，大家族的家傳絕學往往只有立下束縛的“自己人”才有資格學習，很多辛秘資料也只有擁有一定權限的人才能夠閱覽，而非術師沒辦法立下強制保守秘密的誓約，所以在保密可靠性上就差出了一大截。
    理性上能夠理解，情感上還是不太容易接受。
    畢竟對方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咒術師，兩年來關系都非常親近，如今大家情形所迫各忙各自，即便時間被擠壓到抽不出空一起玩，仍舊會覺得有些……
    ——應該怎樣描述呢？遠山湊有些費勁地思考，他自詡靈活的大腦似乎陷入了僵局。
    畢竟困難當前，似乎是守護世界的任務更加重要；雖然對方存在某些隱瞞（至少到現(xiàn)在都沒說過那些藥的用途），可遠山湊自己也一樣——時間機器的存在是他們一致決定保守的秘密，關于它的情報不會以任何形式出現(xiàn)在任何場所，包括紙質(zhì)、電子文件以及與任何人的談話當中。
    曾經(jīng)岡部倫太郎的d-mail被截獲導致了某條世界線陷入人類社會瀕臨毀滅的反烏托邦結局，而針對牧瀨紅莉棲論文的爭奪則讓未來導向了世界大戰(zhàn)的終末，經(jīng)歷過這兩種未來之后，大家一致決定將時間機器的知識嚴格限制在四人之間。
    至于自己就是論壇創(chuàng)始人本人這個情報，遠山湊更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咒術師——雖然從未親自窺見過未來的模樣，但他隱隱約約有種“不能將這件事透露出去”的直覺。
    就算他在社交方面沒有菲利斯她們那么在行，也是知道“自己有所隱瞞的情況下還要求別人保持坦誠”是件很不公平的事……真糟糕啊。
    遠山湊思考了一下，拉開抽屜，將三枝婆婆那兒買來的手串套在了手腕上。
    雖然木頭手串的畫風和他這個大學生的一貫畫風有些不搭，但畢竟是個保險手段……總不能再像是上次那樣被一只蠅頭弄得兵荒馬亂。既然知道了咒靈的秘密就沒辦法再按大多數(shù)非術師的要求對待自己，畢竟根據(jù)橋田至的說法，“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情況也太糟糕了。
    而另一邊，夏油杰看著手機里對方發(fā)來的關切消息，敷衍著回復之后又陷入沉默。
    前輩是非術師——他之前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畢竟名為遠山湊的個體擁有足夠多的知識儲備，還有遠超這個世上大多數(shù)非術師的認知水平，這足夠讓他在認知當中建立起一個“既非咒術師又不是普通人”的超然形象，可如今迫近到眼前的一些現(xiàn)實，又讓他不得不重新去思考這個問題。
    總有一天，他在了解了更多咒術師的事情之后，會不可避免地……即便那些情感的初衷或許真摯而誠懇。
    越是親近，越是關系深厚，越是放不下，越是擔憂，越是愛……就越是扭曲。
    “稍微依賴一下成年人吧。”
    對方這樣說，在屏幕里發(fā)來了一個哆啦a夢的快樂表情包。
    “無論最后你選擇過怎樣的生活，爸爸和媽媽會一直支持你的決定?！?br/>     從巖手縣離開坐上新干線之前，父母也曾經(jīng)說出過這樣的囑托。
    ——哈。
    吞吃咒靈帶來的負擔讓人幾近戰(zhàn)栗，他一只手撐著宿舍的墻面，將咒靈玉強吞下去之后，手指松松垮垮地從墻壁上滑落下去。
    “……好想見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