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是九月上市,  而京都大戶人家的風雅是“穿衣吃飯要比時令的季節(jié)早半個月”。
    天氣尚且料峭就要有半開櫻花的衣服，晚春就迫不及待穿初夏的蜻蛉紋，是屬于這個群體特有的“趕在流行前端”；甫一入春就該吃香魚,  剛剛染上秋色就要跨越到螃蟹的季節(jié)，一年四季時時刻刻都有細分規(guī)定,  象征著財富和家境可以趕得上第一批掐尖的時鮮。
    不過夏油杰覺得自己的摯友應該沒有那么復雜的想法——他就是饞栗子蛋糕了。
    有悟來活躍氣氛說不定也是好事,  夏油杰盡量讓自己樂觀地思考：按照遠山前輩的性格,  就算表白失敗不能接受自己，他們也還能當得成朋友,  不至于因為一時告白就把關系搞崩；而前輩在知道自己心意的情況下至少會多往這個方向想一想,  即便是以退為進，他也有足夠多的相處策略。
    推拉社交距離把控人心，互相斡旋取得信任,  他最擅長這個。
    再加上他之前借出過咒靈去給前輩做研究,  也有過數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不管對方對自己抱以怎樣的心情,  他都刷夠了不少的印象分。
    空手上門不太合適,  最好還是帶個禮物——最近天南地北到處跑，正好可以挑點當地出名的伴手禮，前輩他們應該都是會喝酒的,  最好再帶瓶好酒……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到位,  總不至于遭到太嚴苛的對待。
    可他還是有點緊張。
    雖然格外擅長把控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但之前一直在做的都是“在對方察覺不到的時候不經意間拉遠距離”,  而這一次突然要反向操作,  具體會得到怎樣的結果尚不可知。
    硝子剛剛完成了一輪針對灰原的治療,  咒力消耗很大,  正坐在醫(yī)務室的靠背椅上吞云吐霧,  瞧見過來找藥吃的夏油杰，忍不住一樂：“真這么擔心啊?！?br/>     “……這個時候就別開我的玩笑了吧，硝子?！?br/>     夏油杰皺著眉頭。
    “因為從來沒見過你這副模樣嘛。”
    硝子伸了個懶腰：“遠山先生是個好人，我覺得他不會為難你。”
    “就是這種地方才讓人覺得為難啊……”
    倘若成功固然很好，就算失敗他也做好了失敗之后挽救關系的方案，進一步退一步都有路可走，甚至還能以“自己是咒靈操術師，方便控制咒靈幫忙試驗”之類的方法來加強聯(lián)系，天底下簡直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人。
    可明明如此，明明如此。
    那是遠山前輩，從那個人口中聽到拒絕的話一定會很讓人難過。
    另一邊，七海建人眼睛的治療格外順利。
    在好幾只實驗動物的訓練之下，硝子的治療技巧日趨成熟，只不過驟然從失明狀態(tài)恢復過來，為了減少突然見光對眼睛造成的損傷，他現在仍舊帶著用來遮風的墨鏡，被五條悟嘲笑說是“在模仿他的人設”。
    七海：“……”
    被五條悟搓磨這么久，他已經連反駁的心情都沒有了。
    灰原雄的情況則要嚴重得多。
    他的脊椎受了傷，整個身體以夸張的角度被擰得一團亂，當時連內臟都漏了一大攤在體外，要不是硝子到得及時，單論大量失血這一點就會當場斃命。而如今骨骼皮肉相連的地方得到了治療，他的下肢活動仍舊有些不太方便，走起路來顯得稍微有些顛簸，想要拿著刀進行騰挪跳轉更是難上加難。
    這涉及到反轉術式高精度的咒力操作，完全超出了硝子的能力范圍，理論上有希望對他人做到如此精度干涉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如今正在吃超大份水果巴菲。
    針對自己和針對別人的反轉術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難度，前者可以算作是咒力填充身體的本能行為，而后者則很吃操作，消耗也更大。五條悟目前完全沒有覺醒深層次反轉術式的跡象，咒術師這個行當又沒有什么能夠讓人加速進入揠苗助長的手段，因此灰原的完全康復就顯得遙遙無期。
    當事人的心態(tài)很樂觀，架著雙拐在高專校園范圍內到處亂走，說是在自己進行康復訓練。為了防止對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輔助監(jiān)督給他弄了輛輪椅，話里話外讓他好好習慣一下這個新的代步工具。
    這幾乎意味著職業(yè)生涯的徹底終結，所有人都對這個結果諱莫如深。
    五條悟對于這些情緒渾然不覺，他對這個電動能拐彎的輪椅很感興趣，征得同意之后把輪椅在操場上開出了漂移的效果，配合無下限的各種技巧就像是在開一輛前后都無遮攔的敞篷獨座二輪車。
    夏油杰：“……”
    他逮住機會閃身到五條悟的身后，抬手對著對方白色的后腦勺狠狠一下。
    手指被無限堵隔在了半空當中。
    “……為什么突然要動手打我??！灰原他剛剛已經同意了吧！”
    五條悟轉過頭來抱怨。
    “有些事情就算征得了當事人的同意也不該做，就比如你現在這樣拿別人的輪椅來漂移。”
    “為什么？”
    “因為別人同意你這么做可能只是客氣，而你現在完全是在ky……”
    “也太啰嗦了吧！既然不應該這么做，倒是當場就直接告訴我——”
    他從來聽不懂言外之意和未盡之語，五條家倒是有很多人對他擺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見得多了以后五條悟就干脆一視同仁，只要不開口說出來權當看不見。觀測世間萬物最為清晰的六眼在此處選擇性失明，反倒讓人輕松不少。
    他吵吵嚷嚷地去找灰原讓他評理，好在灰原雄本人也看得夠開，笑著說前輩如果想玩輪椅的話就隨意玩?zhèn)€夠。五條悟于是得意揚揚地看了夏油杰一眼，一副“這局我贏了”的表情。
    夏油杰哭笑不得：他怎么能和悟計較這個呢？他估計從出生開始到現在從來沒有體會過“有話憋在心里說不出來”是怎樣的感受。
    這是悟的特點，或者說優(yōu)點也不為過，咒術師的一生是苦難匯聚的河流，而這種性格特質多多少少能夠像無下限一樣幫他阻攔不少惡意和壓力。
    “不愧是悟啊?！?br/>     最終他只能這么說道。
    咒術師的論壇里新上線了一個小更新。
    由于這一兩年里論壇一直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更新，每兩周的更新日志都高亮置頂，大家根本沒在意這點細節(jié)的變化。
    具體的更新內容是，本周以后的咒具租賃業(yè)務將會在無人機科學咒具上增加編號，每一個用戶和編號都完全映射，一一對應。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為了防止咒具的過量損壞，因此需要進行更嚴格的管理。
    反正又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網上的咒術師們對于這點變化接受度很高——沒有押金就借東西出去當然怕壞！
    而那個k開頭的賬號在灰原雄事件之后又重新安靜了下來，仿佛冬眠一般進入了新的蟄伏期。
    這個賬號注冊得太早，早在遠山湊去北海道接管整個服務器之前，由于人傳人的推薦邀請制度，很難窺探號碼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誰。遠山湊和橋田至一起努力調查了一番，這個賬號五六年前ip地址一直常駐于宮城縣仙臺市，從歷史發(fā)言上來看（其實也沒發(fā)多少言）應該沒什么穩(wěn)定的工作，上網時間主要是晚上，信息量少得很難構建出清晰的用戶畫像。
    線索到這里就又斷了。
    “咒術師真是麻煩?！?br/>     橋田至在電腦前面抱怨：“聽說有好多人連電話都不會用，互聯(lián)網痕跡就是現代人生活的影子，他們這樣簡直和透明人差不多了。”
    “反過來也差不多，他們也是這樣看待非術師的?！?br/>     遠山湊聳了聳肩：“等到以后估計會好一些，我看五條君就挺和時代接軌的，打游戲很厲害，排名在競技排行榜上居高不下……新一代的咒術師總歸會有點不一樣。”
    沉重的話題總是讓人提不起勁，沒過多久，大家就開始聊起了讓人感興趣的輕松內容。谷歌公司據說要在今年年末的時候推出一款所有人都能參與編輯的全新操作系統(tǒng)，號稱能夠為數千款不同型號的手機提供驅動力。
    他們據說已經在成立一個全新的“開放手機聯(lián)盟”[1]，將十多個知名的手機制造廠商都邀請進了其中，決心要給這個業(yè)界注入一些新的變化。
    “完全開放的可編輯形式？真的假的，那豈不是說我們在未來也能用這個系統(tǒng)來做些東西了?！?br/>     “可惡，除了我們會做出時間機器和世界會被詛咒師毀滅以外，倒是提供一些有效的情報啊未來的我！”
    提起這些感興趣的話題，大家不由得捶胸頓足，紛紛抱怨起自己來，對將來的壓力也被沖淡了不少。
    不管做出何種選擇，未來都會一部接一部向他們走近，猜測過多只會憑空生出咒靈來給咒術師增添工作壓力。于是大家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tài)籌備起之后的慶祝會，原本菲莉斯聽說他們要找地方吃飯打算貢獻出自己的咖啡廳，但遠山湊考慮到自己新租的工作室到現在還沒暖過場，打算大家一起在室內煮點東西吃。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做過的羅宋湯，覺得大家一起動手說不定也不錯。
    “可以燉壽喜鍋?！?br/>     橋田至建議。
    “我記得網上有賣家庭烤肉用的燒烤板，也可以買一個備用?！?br/>     牧瀨紅莉棲說。
    眾人三言兩語之間將計劃敲定下來，隨后遠山湊給夏油杰他們都挨個發(fā)了邀請短信。到了慶祝會當日，客人們自然也沒有空手上門，夏油杰帶了些從任務地點買回來的好茶葉和清酒，五條悟提著一個大奶油蛋糕，而硝子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她單臂提了一箱啤酒，表情輕松地往門口玄關位置一放，落在地面上發(fā)出咣當一聲。
    眾人：“……”
    岡部倫太郎忍不住伸手跟紅莉棲咬耳朵：咒術師的力氣這么大嗎？
    后者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誰知道，他們好像能用咒力來強化身體，就像是漫畫里的念能力一樣。
    緊隨其后的是七海和灰原，前者帶了不少面包，灰原則是提了一盒自己捏的飯團。綴在最后的是伊地知，他謹慎地探出頭把在場的所有人打量了一遍，也將自己的禮物取了出來，由于不知道該買什么東西，干脆去水果店里提了個用于探病的果籃。
    人多反而更熱鬧，伊地知自我介紹說他是咒術高中的一年級新生，目前在以輔助監(jiān)督為目標努力，于是遠山湊他們也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山見，目前論壇的管理人?！?br/>     “鳳凰院兇真，狂氣的科學家。順便這是克莉斯蒂娜，吾之助手——”
    “……叫我紅莉棲（克莉斯）就行了?！?br/>     “筒子，是個黑客?！?br/>     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稱呼。
    夏油杰對于他們這些混亂的網名早已習慣，七海已經學會了“對自己覺得奇怪的東西直接腦內屏蔽”這個神奇小妙招，只有伊地知在緊張地記憶著這么一大堆名字——鳳凰院兇真，這名字聽上去就像是個大有來頭的咒術師。
    ……可自己聽說過的咒術師家族里好像也沒有姓鳳凰院的哎。
    五條悟和一二年級的學生選擇飲料，而夏油杰和硝子則跟著這些大學生一起喝酒。
    只要不和硝子這種根本喝不醉的酒豪相比，他的酒量其實相當不錯，只不過今天心里裝著別的目的，夏油杰喝得有些心不在焉——既然等會兒打算表白，那他就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精神完全清醒，不然的話看起來像是醉酒后壯膽，顯得也太丟人了。
    飯吃到一半，七海干脆也加入到了他們喝酒的這一邊（因為喝飲料的那派有五條悟，他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似乎是由于最近精神壓力過大，眼尾很快就泛起了紅色。
    酒喝得太急就容易上頭。
    “……我不想當咒術師了?！?br/>     他先是壓低了嗓音嘟嘟囔囔，隨后音量猛然拔高，振臂高呼：“咒術師都是狗屎！”
    遠山湊：“……”
    夏油杰：“……”
    聽起來怨念確實很大了。
    滴酒未沾的五條悟跟著一起歡呼：“七海說得對！再來一遍！”
    邊喊邊掏出了手機開始錄像。
    夏油杰：“…………”
    他頓時更加頭大。
    就知道醉酒誤事，聚餐到最后一定會變成這個樣子。岡部倫太郎也喝了一些，嚷嚷著自己未來有一定可能性會成為世界之王，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世界大戰(zhàn)，一切都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夏油杰心想他給自己增加的中二設定伴隨著酒精灌進身體似乎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命運石之門是什么東西？”
    他趁機壓低了嗓音去問遠山湊。
    “……就當是他的口癖好了?！?br/>     后者捂臉：“這是岡部發(fā)明出來的詞匯……”
    其實沒什么意義。
    又似乎有著重要的意義。
    等到把所有的酒鬼都送回去時已經深夜。
    考慮到夏油杰之后的計劃，硝子連拉帶拽地把滿臉不高興的五條悟提前拖走，灰原雄也架著醉酒的七海離開，房間里只剩下了夏游杰和遠山湊兩個人。他走上天臺，站在衛(wèi)星天線鍋的旁邊，晚風吹起了白色的襯衫和劉海。
    遠山湊也跟上來送他。對方臉色有些微紅，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眼睛卻在夜光下幾乎閃閃發(fā)亮。
    注視著自己，一直注視著自己，視線堅定又溫和。
    看得他也有些緊張。
    “其實我對前輩的事情，一直——”
    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夏油杰張開了口，這句話演練了很多遍。
    緊接著轟的一聲，身邊的墻壁倒塌了一半。咒術師靈敏的反應讓他躲過了這一次攻擊，可緊隨其后的就是第二發(fā)，將距離他不遠處的衛(wèi)星天線鍋一下炸得粉碎。
    “……”
    這種程度的攻擊可不是打聲招呼那么簡單，夏油杰的表情嚴肅起來，伸出手臂試圖把遠山湊往他的身后帶。
    可對方的表情卻寫滿了驚愕。
    夜色當中，二人面前的少女解除了身上的迷彩武裝。對方有著栗色的長發(fā)，扎著垂落的兩條馬尾辮，雙手舉著一挺造型奇異的槍炮。
    而她的更后面是一架古怪的機器，兩側張開巨大的太陽能帆板，只稍微露出了輪廓就重歸透明。
    “遠山叔叔，請你稍微讓開一些，具體的情況我會之后再解釋?！?br/>     對方用凜然的態(tài)度說道：“最惡的特級詛咒師夏油杰，我將在2007年這個時間線上將你徹底殺死。”
    夏油杰：……？
    遠山湊的反應比他更快，幾乎是張開手臂立刻橫在了自己和那奇異武器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