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
完蛋了, 這是夏油杰的第一反應(yīng)。
轉(zhuǎn)瞬之間,透骨的寒意從脊椎一路竄上頭頂,他渾身僵硬, 表情顯然也很難看, 這個一向心思深沉的少年甚至無法立即控制自己的臉色。
羂索的逃命手段高超, 現(xiàn)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對方的一具軀殼,就算真的當場把他殺了估計也無濟于事。
……不對,他又迅速推翻了這個有些令人絕望的觀點:沒有人知道這個家伙原本的形態(tài)究竟是怎樣, 說不定他在第一次更換尸體之前額頭上就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痕跡——就像是六眼擁有湛藍色的眼睛一樣,這或許只不過是術(shù)式的一種特征……然而他自己也知道,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刨根究底, 天元大人曾經(jīng)說過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在平安, 可是平安時代也橫亙將近四百年,而四百年的時間實在是個太過縹緲的跨度, 如果對方誕生于平安時代早期的話,這么長的年頭已經(jīng)足夠他換不知道多少層皮了。
更何況, 更何況——
天元大人所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相嗎?要知道, 崇拜天元的盤星教成立于奈良時期, 距離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時間節(jié)點也有著數(shù)百年之久, 這個時候的天元大人估計早就已經(jīng)深居簡出, 對于世事的了解也未必那么詳實。
他們得到的情報真的是準確的嗎?
羂索究竟是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世界上的?
這已經(jīng)是他第多少次更換身體了?
……
沒有人知道。
蘆屋道滿是歷史上與安倍晴明齊名的陰陽師, 他的陰陽術(shù)水準格外高超, 雖說自己是平成年間年齡最小的特級咒術(shù)師,可對上一個千年之前以陰陽道見長的歷史名人, 夏油杰還不至于膨脹到認為自己有十拿九穩(wěn)的勝算。
千年之后的世界里陰陽道凋敝, 僅剩下咒術(shù)師依靠戰(zhàn)斗的技巧和與生俱來的術(shù)式苦苦支撐, 課本上能夠留存下來的資料也早已不那么完整, 僅僅依靠高專三年的咒術(shù)師教育,他真的能夠和這樣的角色抗衡嗎?
一想到這里,緊隨其后的下一個念頭就是,他們最好立刻搭乘時間機器前往更加久遠的過去。他的視線和遠山湊的眼神短暫接觸,而對方皺起眉頭來,輕輕搖了搖頭。
相處這么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前輩的意思。
他們暫時無法向更遠的過去進行跳躍。
這就要重新回到時間機器的性能和能量填充體系上。眾所周知,時間機器具有咒力和電能兩種能量填充方式,可無論是哪一種,它們的充能條件都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就像是給手機接上一根避雷針放在雷暴雨的天氣下并不能依靠雷電來為手機充電一樣。
電力方面,需要使用三百八十伏的工業(yè)用電來蓄能,考慮到2007年的科技水平,采用這種形式也還算說得過去;而咒力充能那一邊,他們的研究最初是依靠一名叫做乙骨憂太的咒術(shù)師才得以繼續(xù)進行,對方能夠模擬大部分咒術(shù)師不同的咒力形態(tài),并且將這種咒力調(diào)整成合適的“頻率”和“波段”,未來道具研究室的成員和他互相配合著磨合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推出了最佳的充能方式。
也就是說,并不是隨便哪個咒術(shù)師都能做到的。
當然,六眼可以對這種咒力形態(tài)進行精準的觀測,而能夠觀測就可以嘗試模擬,要是能說服五條家的家主努力一段時間的話,未必不能將時間機器的咒力儲蓄充滿,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即便是他們也不好意思閑著點要求對方放下關(guān)乎平安京存亡的大問題來關(guān)注他們這邊時間穿梭的道具。
而現(xiàn)在,抵達千年之前的平安時期就已經(jīng)是時間機器的極限,如果想要前往更久遠的奈良,就不得不在這個時代解決能源問題——相比于就地發(fā)展工業(yè)弄出三百八十伏的工業(yè)電源,解決掉兩面宿儺以后請求五條家的家主幫忙反倒聽上去更像回事。
思路百轉(zhuǎn)千回,時間只過一瞬。
夏油杰調(diào)整表情,向?qū)Ψ桨櫰鹈碱^笑了笑:“抱歉——我以前沒怎么和陰陽師打過交道?!?br/>
“理解理解,畢竟你是來自陸奧嘛?!?br/>
蘆屋道滿表情很寬容地點了點頭:“那邊的陰陽術(shù)確實不如平安京盛行……而且咒靈也很多,生活在陸奧確實很辛苦?!?br/>
他轉(zhuǎn)頭又看向遠山湊:“這一位怎么稱呼?閣下是江戶人?”
“嗯,我是江戶的山見?!?br/>
遠山湊看上去倒是情緒平穩(wěn)對答如流,這個年月的普通人是沒有姓氏的,他自我介紹說是非術(shù)師家庭出身的咒術(shù)師,又將論壇里糊弄詛咒師的那一套重新搬了出來。
如今這個時代的人們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科學咒具和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蘆屋道滿看了看他那把在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作用的網(wǎng)槍,也忍不住嘖嘖稱奇,稱贊他在鍛造這一行業(yè)上的技藝精深。
——至于那把真正用來戰(zhàn)斗的手炮,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就藏了起來,不可能讓來客注意到他們的底牌。
蘆屋道滿這次出現(xiàn)是來勸他們幫忙的。
兩面宿儺直接導(dǎo)致平安京的精銳力量折損了三分之二,現(xiàn)在人手格外空缺,可城里的咒靈卻不會憑空減少,再加上大多數(shù)的咒術(shù)師家族如今還要進行喪葬撫恤之類的工作,一時之間就顯得分身乏術(shù)。
“錢自然會根據(jù)您完成的委托數(shù)量翻倍付酬勞,左大臣藤原顯光大人也提前說過要為這件事情多批復(fù)一筆經(jīng)費。”
蘆屋道滿說道:“懇請閣下能夠出力幫幫我們的忙……咒靈操術(shù)是相當罕見的術(shù)式,就連保憲大人之前也從來沒聽說過,活用這份力量的話,一定能夠改變這個平安京?!?br/>
他看著夏油杰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真誠:“或者不止平安京……我能夠看得出來,閣下?lián)碛懈淖兪澜绲牧α?。?br/>
對方態(tài)度誠懇,語氣謙和,作為一個在咒術(shù)師和陰陽師圈子里面都很吃香的角色,就連對待遠山湊這樣“沒有術(shù)式也沒有苗字的底層咒術(shù)師”也沒露出絲毫的輕慢,這在如今的平安時代其實相當難得。倘若他們兩個真的一個出身于陸奧,另一個來自江戶,說不定真的會被這份看重唬過去。
多難得啊,他甚至搬出了左大臣藤原顯光的名字,對方作為天皇近臣已經(jīng)是這個平安時代政治勢力的巔峰之一,他們面臨的是□□裸的“年少成名”的誘惑。
沒有哪個心存志向的年輕人能夠拒絕這種誘惑——除非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目的,或者擁有更高的視角。
“當然,能夠在這個時候幫上平安京的忙,也是我等的榮譽。”
遠山湊率先回答,他雙手扣在身前,向著對方莊重地行了一個坐禮(這還是臨走之前向五條悟惡補的禮儀),表示他們愿意聽從安排,盡全力減少平安京的傷亡。
但他畢竟是個“沒有術(shù)式的咒術(shù)師”,蘆屋道滿雖然維持著表面上的尊重,但還是沒怎么在乎他的意見,直接轉(zhuǎn)頭問夏油杰:“閣下覺得呢?”
“我聽前輩的意見?!?br/>
夏油杰毫不猶豫。
“哎呀,這可真是——”
蘆屋道滿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了一圈,有些驚訝地點點頭:“那就拜托二位了,晴明公如今不在平安京,我們這里如今還有很多事情亟待處理,等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就會差遣式神前來通知您。”
對方笑得彎起了眼睛,對于這場談話的結(jié)果表示十分滿意,施施然離開了五條家的宅邸。
等對方一走,確保周圍沒人監(jiān)聽以后,夏油杰就立刻和遠山開始討論。
“前輩剛剛為什么要答應(yīng)他?”
“對于普通的咒術(shù)師而言,這個時候答應(yīng)對方是順勢而為的唯一選擇?!?br/>
遠山湊說:“如果不想招致懷疑的話,就最好暫時先順坡下——平安時代的陰陽師究竟有幾分實力你我都不算清楚,至少要先摸一摸這些人的底細,隨后再做打算。”
對方實力強橫,陰險狡詐,又在這個時代里身居高位,可來自未來的他們?nèi)耘f有著碾壓式的信息差。這份信息差可以讓他們無論如何都難以被道滿所蒙騙,趁著這個機會接近對方說不定反而能找到動手的機會——雖說天元大人說“這個狀態(tài)的羂索殺不死”,但他們未必不會有別的機會。
蘆屋道滿剛走沒多久,下一個進來的就是五條家的家主。沒想到這兩個來自未來的家伙還挺折騰——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平安京的死活和他們本沒什么關(guān)系,連時代都不是一個時代,此時此刻愿意出手實在是出人意料。
“你能不擔心改變了過去會影響未來嗎?”
他問。
這是個非常樸素的提問,就像是蝴蝶效應(yīng)一樣,穿越回千年之前殺一個人或者救一個人都會造成一系列的變動,更何況摻合進平安京當中可能會改變成百上千人的命運。
“因為世界線是收束的?!?br/>
遠山湊回答:“就像是一個倒錐形一樣……大部分時候我們所做出的選擇并不能決定整個世界在千年之后的走向?!?br/>
對方眨了眨湛藍色的眼睛,顯得若有所思,可遠山湊卻無法再進一步對他做科普了——雙方的知識儲備明顯存在代差。
“總之,多救一兩個人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br/>
他輕輕說道:“如果我們那個時代的其他同伴也在這里,大家一定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策?!?br/>
靠著自己的決定換取了對方些許的好感度以后,遠山湊又乘勝追擊地開始打聽起了關(guān)于蘆屋道滿的情報。
據(jù)說對方和那位蘆屋貞綱有著不遠不近的血緣關(guān)系,但不是直系親屬,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比他和五條國永更親近。蘆屋道滿早些年一直都和安倍清明互相較勁,所支持的大臣也各不相同,頗有一副針尖對麥芒的架勢。
“可最近這段時間他好像不這樣了……”
家主也有些納悶:“可能是因為兩面宿儺給大家?guī)淼膲毫μ罅税?,再也沒有什么心思去考慮這些小事?!?br/>
陰陽師和咒術(shù)師畢竟還是有不同,他也說不上來這些人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可遠山湊卻一下子沉了臉色:“他額頭上的那道傷疤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哎——真要問這個的話,我也不太清楚?!?br/>
對方給出了一個穆棱兩可的回答:“雖說都能看見咒靈,但我們和陰陽師之間打的交道并不算太多,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他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難道你們之前一直在找的——”
“是,那位自稱羂索的術(shù)師,就擁有能夠奪取他人身體和記憶的能力?!?br/>
遠山湊說:“我們所知道的其中一個受害者就是賀茂陰陽術(shù)的后人……在我們的那個時代里賀茂家改姓加茂,他侵占了其中一名叫作「加茂憲倫」的人的身體。”
遠山湊簡單介紹了咒胎九像圖的故事和對方的術(shù)式,他們兩個對于赤血操術(shù)的了解讓人很難不相信這些情報的真實程度——那可是賀茂家的秘密,即便是他這個五條家的家主所能夠掌握的情報也格外有限。
情況一下子就從“兩個和自己無關(guān)的未來人”變成了“我們中間出了一個蟲豸”,家主的表情變了又變,湛藍色的眼睛觀察著他們二人,呼吸心跳和血液流速,一切的生理指征都證明著這兩個人沒有說謊。
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關(guān)于道滿的事,我也會幫你們打聽看看。”
他說:“不過真如你們所說的話,我建議你們?nèi)グ菰L一下晴明公——對方應(yīng)該會有不同的看法?!?br/>
“整個平安京里都沒有他不知道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