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提前歸來的學(xué)生都在教室里安靜自習(xí)。
    整個校園都寂靜無聲, 偶爾有草叢中的昆蟲發(fā)出幾聲突兀的鳴叫, 打破沉寂。
    莊深剛才回復(fù)莊若盈時帶了點情緒, 他向來分得清喜歡和厭惡，這條線涇渭分明，既然不喜歡，那就干脆舍棄。
    莊家對他來說就是一座空房，沒有什么后悔與不舍，他隨時都能放手。
    他早就習(xí)慣了獨身一人，戶口單獨移出來，反倒像從前的他。
    只是偶爾心里會空蕩蕩的。
    在沈聞?wù)f出這句話時，那點空蕩蕩的地方頓時被填滿。
    對他來說，沈聞是同桌、是室友。
    是可以躺在一張床上, 可以擁抱甚至接吻的對象。
    如果和沈聞在同一本戶口上, 好像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在習(xí)慣了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突然有個人打開了門，熱熱鬧鬧地跟他說話，并將鮮花與光芒都塞滿了他的房間，連同他的世界都變得溫暖起來。
    喧鬧的蟲鳴聲皆然遠去，燈光下, 沈聞垂著眼, 眼里潤著點光, 像平時那樣渾身都懶懶散散的, 眉宇間帶著這個年齡固有的張揚。
    莊深與他對視片刻, 輕聲道：“好。”
    經(jīng)歷了漫長了獨身歲月后，他也會想過擁有一個值得落腳的地方。
    這不僅是戶口本，也是避風(fēng)港。
    高三的時間被老師們劃分得整整齊齊，每天都沒多少空隙。
    十班教室里，睡眠不足的應(yīng)考生們都帶著黑眼圈低頭看書寫卷子，褪去了高二時的浮躁。
    莊深剛在座位上坐下，前排的蔣淮回過頭，把手里的牛奶放下，雙眼無神道：“你們的卷子寫完了嗎？借我抄抄。”
    莊深之前被沈聞打斷了刷題時刻，昨天回去之后睡覺前一直在刷題，連著七張卷子全部寫完了。
    莊深把卷子塞給他，沈聞?chuàng)沃掳屯捌沉艘谎郏骸斑@時候還抄作業(yè)，你想復(fù)讀？”
    蔣家雖然沒讓他考什么名校，但下了命令，他至少得有個三本上，不然就讓他回去復(fù)讀。
    蔣淮嘆了口氣：“這不是周末去給沈叔叔慶生順便放松一下，昨天熬夜也只寫完兩張卷子，還是小命要緊。”
    他把卷子收走后，又回頭問了句：“深哥，那天的事我想了想，莊若盈這個人心理狀況真的不對勁，加上她不是和你有層關(guān)系嗎？你還是小心點，我之前就聽我爸媽說過，有些人為了爭家產(chǎn)還真的見過血，雖然我說的有些重，但你還是注意點。”
    莊深翻開書本道：“知道了。”
    除了還赫嫻一個公道外，莊深也沒再打算和莊家有糾纏，只是莊家現(xiàn)在不是這么想。
    早自習(xí)剛下課，徐學(xué)海就讓人把莊深叫到了辦公室去。
    莊深站在他辦公桌前，神色還是跟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冷冷淡淡的，不過一如既往對他挺恭敬：“徐老師，您找我？”
    徐學(xué)海點點頭，笑容親切道：“嗯，這段時間上課挺累吧？”
    莊深誠實道：“不累。”
    徐學(xué)海樂呵呵地笑了兩聲：“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叫苦的學(xué)生，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你爸爸給我打了個電話。”
    莊深原本淡淡的神情變了變，眼里染上些不悅。
    徐學(xué)海繼續(xù)說：“他今天給我打電話，說你很久沒回家了，讓你回去一趟。”
    莊輝業(yè)知道他本人叫不動他，所以大費周章來找徐學(xué)海，心思還挺多。
    徐學(xué)海不知道莊深垂著眼在想什么，但他以前給莊輝業(yè)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接，今天莊輝業(yè)特意帶過來，甚至揚言夸獎他會教學(xué)生，作為補償想請他吃飯，徐學(xué)海覺得這個父親好歹也有了點樣子。
    他從不收禮，更不會接飯局，只是讓莊輝業(yè)多多關(guān)心下莊深，莊輝業(yè)也一口應(yīng)了。
    所以早自習(xí)一下課，徐學(xué)海就來跟莊深說這件事。
    他覺得莊深應(yīng)該會高興，怎么說也是父親改過自新，想對他好一點了，這個年紀的男生雖然看起來有點叛逆還是很依戀家的。
    徐學(xué)海見他沒回話，又說道：“這周正好考完月考月考就放假，你有空回去一趟吧，多和家里人聊聊天，也能緩解壓力。”
    莊深這才抬了抬眼說：“好。”
    徐學(xué)海點點頭，挺滿意莊深終于能和家里人好好聚一聚，不是總悶在學(xué)校。
    “行，你回去好好上課。”
    這段時間課程任務(wù)多，沈聞干脆和飯點訂了長期的外賣單，每天制定不同的營養(yǎng)套餐。
    下了課，兩人直接去宿舍。
    沈聞把餐盒分好，莊深洗了個手出來就看到整整齊齊的飯菜，不過今天的飯菜多了瓶啤酒。
    每次點餐都會附帶飲料，要么是果汁要么是牛奶，今天多的酒放在沈聞那邊。
    見莊深視線在他手邊的酒上看了好幾眼，沈聞一手搭在上面，拉開易拉環(huán)說：“你喝果汁。”
    莊深在他對面坐下，沒再看他的酒，卻問了一句：“為什么會沾上煙和酒？”
    沈聞手指環(huán)著啤酒，舉起來喝了一小口，喉結(jié)上下滾動，放下后低聲道：“沒有為什么，就是有一天突然想試試。”
    莊深將一次性筷子拆開，抬眼看了他一眼：“試過之后呢？”
    沈聞對他笑了笑：“覺得味道還不錯。”
    莊深夾了點菜，沒再繼續(xù)問。
    沈聞笑意卻淡了點，幫忙將他喜歡吃的瘦肉挑給他，懶洋洋道：“之前有過挺迷茫的一段時間，說出來挺沒意思。”
    莊深一邊吃一邊聽，淺褐色的眼瞳緊緊地看著他。
    沈聞快下筷子，摸了摸酒瓶，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看起來極為修長：“我哥離家出走，家里把他要承擔(dān)的東西都扔給了我，那時候覺得人生的路被安排好了，挺沒意思。”
    莊深聽他說完，才開口：“你原本想做什么？”
    沈聞手指在清涼的酒瓶上敲了敲，說：“做個沒出息的普通人，畢業(yè)了就全球旅行。”
    莊深看著他：“普通人沒有經(jīng)濟能力全球旅行。”
    能說出這種話，也是仗著家里有錢，才能隨心所欲擁有這種理想。
    沈聞往后一靠，被他拆臺也不惱，反倒笑了起來：“你說的也對，到時候就街頭賣畫，到了哪就坐在廣場上幫人畫畫，賣的錢做當(dāng)天的生活費，每天都不知道是吃面包還是吃肉，這么想比直接出去旅行更有趣。”
    莊深淡淡道：“是挺有趣。”
    沈聞心情不錯地舉起酒瓶。
    莊深接著說：“不過這種方式我不太喜歡。”
    沈聞的動作頓了頓，反應(yīng)過來莊深這句話里的意思，笑意直達眼底。
    “你的意思是，愿意和我去旅行？”
    莊深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中途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聞低聲笑了笑：“那時候想在踏進規(guī)劃好的路前瘋一把，什么都玩，學(xué)會了就扔。來了這邊學(xué)了畫畫后，我好像找到了能讓心沉下來的事。”
    他停了一下說：“我畫不了人物，我沒辦法靜下來長久地對著別人看。”
    莊深早在蔣淮和邱凌他們口中說過這件事，這次聽他自己說，還是很認真地在聽著。
    沈聞?wù)f：“他們那時候都說，我是要找阿芙洛狄忒。”
    莊深聽到這個形容，難得有些欲言又止。
    沈聞觀察團他細小的神態(tài)變化，細細品嘗了一口酒液，他喝酒的樣子都懶懶散散沒個正行，可看到他的半垂的眼眸和修長的手指，藏起來的矜貴與性感張牙舞爪般往外冒。
    沈聞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nèi)響起：“不過最后我還是沒有找到阿芙洛狄忒。”
    莊深有點疑惑：“嗯？”
    沈聞在他涼颼颼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沒有找到阿芙洛狄忒，但我找到了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莊深原本冷冷淡淡表情緩和了一些，他將旁邊的飲料拉開，盯著還帶著水珠的飲料罐，說：“以后一起吧。”
    沈聞剛才吐露往事，還沒反應(yīng)過來，沒明白他這句話接口在哪。
    莊深將自己果汁推過去，那雙淺色的眼里有了光亮，看起來少了以前的冷淡，反而帶著一層暖意：“畢業(yè)后我陪你旅行，少碰酒和煙，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幫你。”
    所以以后你不需要迷茫，也不需要一個人負重前行。
    我不是神，你想做什么，我都會盡力幫你。
    莊深不是個會煽情的人，但在此時此刻，沈聞還是被莊深這句話砸中了心臟。
    以前那些尖銳的回憶都面目全非、隨著風(fēng)吹散。
    這一刻，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
    莊深示意他講。
    沈聞嗓音有點低，音帶摩擦的質(zhì)感細聽起來有點啞。
    “想和你做點成年人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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