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4
    車子一路呼嘯, 沈妄雙手把著方向盤, 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道路。兩邊的樹木飛馳而過,在車窗上面投上一片綠色的虛影。沈妄手指不由得握緊方向盤,捏緊, 放松,再捏緊。他忽然想起什么, 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給周君誠打了個電話。
    等電話接通了, 才只聽周君誠說了一個“喂”字。
    沈妄就冷冷的開口, 說,鄭楊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饒不了你!然后就按斷了電話。
    然后一踩油門, 車子又加快了速度。
    周君誠愣愣從耳朵上拿下手機(jī)。心里發(fā)苦, 他已經(jīng)走到了的門口,正準(zhǔn)備回去, 這么一來, 又停了下來。
    這里是鄭楊彬在市郊的一處房子。一般不在鄭家主宅住的時候,就會住在這里。現(xiàn)在人就躺在臥室的床上,喝了藥才睡過去,醫(yī)生也是剛走。
    沈妄出事的當(dāng)天晚上,鄭楊彬精神就有點(diǎn)不穩(wěn)定了, 周君誠覺著不對勁,就把人留了下來,找家庭醫(yī)生給看了一下。醫(yī)生說只是驚憂過度, 心神受損。喝點(diǎn)鎮(zhèn)定劑,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周君誠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喝了藥果然沒一會兒、,鄭楊彬就冷靜了下來,跟平時別無二致,就要趕去醫(yī)院。周君誠心里也很擔(dān)心沈妄,等兩人趕到的時候,沈妄正在做手術(shù),鄭楊彬,周君誠就和景俊辰,展航,一塊兒在手術(shù)是外面等著。緊緊盯著手術(shù)室的大門。除了神情蒼白了點(diǎn),并沒有什么異樣。
    等了好長時間,醫(yī)生總算出來說沈妄脫離了危險,幾人都長松了一口氣。周君誠一把摟住鄭楊彬的肩膀,緊緊勒了一下,以示安慰。
    卻沒想到鄭楊彬一甩胳膊就把他推開了。周君誠一愣。景俊辰目光卻落在鄭楊彬的胳膊上,微微一動,然后直接開口,“楊彬,你的胳膊現(xiàn)在還是傷著呢?”
    周君誠察覺到景俊辰話里的異樣,就跟著看向鄭楊彬。
    鄭楊彬只是挑眉冷笑了聲,“管好你們自己。”轉(zhuǎn)身就要走,周君誠胳膊搭上他肩膀的時候,左臂突如其來的疼痛差點(diǎn)沒法忍受。突然病發(fā),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就想去個沒人的地方忍過去。然而在轉(zhuǎn)身的一瞬,身體晃了下,步子也有點(diǎn)不穩(wěn)。
    周君誠就上去拉他,“楊彬,有什么話不能給兄弟說?”沒想到他力氣不算大,一拉,卻把鄭楊彬給拉倒了。
    這才發(fā)現(xiàn),鄭楊彬胳膊上面滿都是縱橫交錯的傷痕,有的還在往外滲血,可怖極了。
    周君誠愕然。
    一時之間居然說不出話。
    景俊辰還算冷靜,馬上安排了一位醫(yī)生來給鄭楊彬做包扎。鄭楊彬突然發(fā)病,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的痙攣著,他卻不愿意教景周兩人看出異樣,就咬牙強(qiáng)忍著。然而身體不受控制的打顫還是無法壓抑。
    周君誠意識到事情不對,只是鄭楊彬不允許有人來給他進(jìn)行檢查,周君誠不愿意違逆他的意思。只好先把人送回去休息。
    鄭楊彬拒絕了。現(xiàn)在,沈妄還在里面躺著呢。他自然想在這里等到人平安無事出來,等到人睜開眼睛。等到人把給他說的話,再說一遍。
    只是他的狀況實(shí)在不樂觀,周君誠和景俊辰心里很不安,強(qiáng)硬把他送了回去。隨著病發(fā),身體的主動權(quán)漸漸喪失,他根本沒有反抗之力,鄭楊彬心里對自己無力的恨意升高到極點(diǎn)。
    之后幾天,鄭楊彬發(fā)病越加頻繁,周君誠和景俊辰就一直陪著。只是真正發(fā)病的時候,鄭大公子壓根不讓人在身邊。倆人都十分擔(dān)心。之是鄭大公子向來說一不二,哪里有妥協(xié)的余地?
    鄭楊彬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情況更加不容樂觀了,發(fā)病的頻率和次數(shù)也越來越高。只是他不甘心得很,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他還想陪在那個人身邊,不離不棄,相守相依。
    就是因?yàn)檫@樣,他才憑著驚人的意志力支撐到今天。他本來都以為自己要撐不下去了,畢竟這種疼痛太過折磨人,太過消磨意志,也太過、折辱尊嚴(yán)。
    鄭大公子沒法忍受自己狼狽的樣子毫無保留的落在愛人眼里。
    可是那天,沈妄卻牢牢把他護(hù)在懷里,告訴他,我愛你。
    鄭楊彬那時候根本什么都聽不到,周圍嘈雜的聲音根本進(jìn)不來他的耳朵,然而沈妄說的話,卻清清楚楚,細(xì)微卻堅(jiān)定。
    臉上都是鮮紅的血跡,就那樣靜靜看著他,還有點(diǎn)心疼,給他說,我愛你。好像在交代什么。
    鄭楊彬心慌到了極點(diǎn)。
    他好害怕沈妄就這么不在了。他沒法想象,沒有這個人,這個世界會是什么樣?他也沒法想象,他要是再也見不到這個人,該怎么辦?
    幸好,幸好他沒事。
    等到情況略好一點(diǎn)兒,他就去醫(yī)院想看看沈妄。
    鄭楊彬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想見到一個人過。即使當(dāng)初在國外幾年,那種壓抑的思念也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的可望而不可即讓他發(fā)狂。
    然而他沒想到,沈妄居然不見他。
    不見他?
    沈妄不想見他?
    是生他的氣了么?鄭楊彬有點(diǎn)兒不安,這么多年以來,沈妄還是第一回這樣對他。那個黃貞,他本來是想利用她讓沈妄誤會自己的。可是、可是,當(dāng)時他不知道,沈妄是真的愛他。鄭大公子站在門口,無措的看著緊閉的房門。
    沈妄,你聽我解釋。
    只是沈妄卻是真的不愿意見他。鄭楊彬心里惶然。他是可以教院長拿鑰匙來開了門。然而沈妄性子一向執(zhí)拗,他又不愿意勉強(qiáng)他。只是教他就這樣離開,卻又舍不得。鄭楊彬站了很久,他出來得匆忙,只是在居家服外面套了個外套,病房的走道里穿堂風(fēng)夾雜著透骨的寒冷。沒一會兒,這一陣子被病痛折磨的身體就吃不消了,鄭楊彬想坐一會兒,偏偏走廊上沒有椅子。只好勉強(qiáng)自己靠墻站著,直到膝蓋發(fā)痛,他才離開。
    回來后就是高燒不退,病情反復(fù)。鄭成知道了,派了醫(yī)生過來專門看住他。等身體稍好,他還是找了機(jī)會又去了醫(yī)院。他還想,沈妄是不是該氣消了。他甚至連怎么解釋,怎么道歉的話都反復(fù)想了好多遍。
    他沒想到,沈妄這回是真的氣他了。
    鄭大公子心里委屈到了極點(diǎn)。
    他生病了,他都不心疼嗎?
    沈妄的車子駛?cè)胪ピ海唬T陂T口的車正式周大公子最常用的座駕之一。沈妄利落的下了車,“啪”的一聲,摔上了車門。手里還緊緊握著從信封掏出來的那幾張紙。
    屋子里燈火通明。沈妄一把推開了門,就見周君誠站在客廳中央,一向飛揚(yáng)跳脫的眉目難得的沉郁起來,正和幾個醫(yī)生說著什么。
    一見到沈妄,周君誠立刻拋下了幾位醫(yī)生,走過來,神情十分愧疚,“沈妄,是我沒有照顧好楊彬。你別著急,先聽我說……”
    沈妄心里“咯噔”了一下,緊緊盯著周君誠。
    “要不是你打電話過來,我又上去看了下,怕是真的要壞了……”周君誠一咬牙,“楊彬剛剛割腕了。”
    沈妄一言不發(fā),立刻沖向樓梯。
    二樓臥室的窗簾沒拉住,夕陽的余暉投入室內(nèi),落在有些凌亂的大床上,鄭楊彬的臉上被鍍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又漂亮,又虛幻。好像就要消失了。
    沈妄心里一緊,馬上過去伸手摸上鄭楊彬的臉頰,迷幻的效果一下子消失了。這才發(fā)現(xiàn),他原來這么蒼白消瘦。沈妄心里痛極了。小心翼翼伸出胳膊把人抱在懷里。
    左手胳膊垂了下來,手腕到手臂,纏著一圈圈的繃帶。
    沈妄看著那隱隱滲出紅色的,心跳猛然快了一下。
    胳膊慢慢收緊,懷里的充實(shí)感,才讓他慢慢放下心來。
    懷里的人氣息都很微弱,沈妄一下下摸著鄭大公子的臉,深深凝視著。
    手里本來捏著的那幾張紙?jiān)绫簧蛲拥搅艘贿叀?br/>
    在他看到柜子里那些資產(chǎn)轉(zhuǎn)讓文件和鄭楊彬的遺囑的時候,心里是從來沒有過的害怕。
    他怎么敢?
    鄭楊彬他怎么敢!
    沈妄心里氣到了極點(diǎn),他定要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沒想到,鄭楊彬卻真的割腕了?
    怎么可能?鄭大公子一向驕傲如斯,他怎么可能做出這么懦弱的選擇?
    然而看到人虛弱不堪的樣子,所有的氣憤質(zhì)問全都消失無蹤,只有莫大的慶幸徘徊在胸腔中。沈妄收緊了胳膊,他只要這個人。不論什么真實(shí)虛幻,不論什么前世今生,不論有沒有什么羈絆。
    哪怕如今的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個夢境,他也只要懷里這個人。
    也絕不放手。
    只要他!
    鄭楊彬掙開眼的時候,模模糊糊看見有個人緊緊抱著自己。臉部的輪廓十分熟悉,在夕陽的光暈之下,十分朦朧漂亮。
    可是他卻看不清楚。
    他用盡了力氣去分辨,還是看不清。
    于是,小心翼翼地,“沈妄?”
    沈妄一驚,連忙低頭看過去,鄭楊彬茫然睜開了眼睛,就那樣看著自己。
    “怎么了?”沈妄低頭在他耳朵邊上說,溫柔極了,“還……疼不疼?”
    鄭楊彬迷茫的重復(fù)了一句,“疼?”然后才后知后覺的抬了下手臂。左臂上是熟悉的疼痛。反應(yīng)過來沈妄問的是什么,就笑了,聲音里還是虛弱的,“嗨——一點(diǎn)兒都不痛。都習(xí)慣了。”
    習(xí)慣?
    沈妄聽了就想罵他,卻又舍不得。
    只好輕輕嘆了口氣。
    “你可算消氣了啊?”鄭楊彬嘴角一勾,拉下沈妄的脖子,他實(shí)在看不清,卻又想看想得緊,只好把人拉近了。
    沈妄就順著俯下身,“你還敢問?”
    鄭大公子終于找到機(jī)會把醞釀了好幾遍的道歉說出來了,才起了個頭,“那個黃貞她……”
    就被沈妄給打斷了。
    沈妄問他,“柜子里的遺書是怎么回事?”
    鄭大公子一愣,“就那么回事兒唄,萬一有個什么意外……”
    “自己制造的意外?”沈妄語氣沉沉反問他。
    “意外怎么自己制造呢?”鄭楊彬沒明白,還在解釋著,“黃家不是在搞軍火么,我也就是想借著黃家這條路子,發(fā)展一下事業(yè)。還不是……”
    “你這是在給我道歉么?”沈妄問他。
    鄭大公子罕見的囁嚅了下,才“嗯”一聲。
    “傻死了你,你這么說不是逼著我覺得我對你來說還沒那點(diǎn)錢重要么?”沈妄又氣又笑又心疼。要不是看了那份遺書,他沒準(zhǔn)還真的這么以為了。
    “說什么呢,沈妄,你在我心里什么樣,你心里還沒數(shù)?我那還不是為了……”
    “為了留給我?”沈妄問。
    鄭大公子一哽,微微偏過了頭,沒說出話。
    沈妄低著身子問他,語氣鄭重,“我不準(zhǔn)你這么想。今兒就說白了吧,哪一天你要真有個萬一,我肯定和你一起。要是你沒了,我在這世界上也沒什么意思。”然后拉過他的腦袋,吻了上去。
    鄭楊彬的遺書里寫得清清楚楚,一旦他去世,這些年打拼下的產(chǎn)業(yè)全部留給沈妄。而且有很多在沈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他的名下。沈妄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原來鄭楊彬是覺得撐不下去了,要把什么都給自己安排好。
    這人怎么能這么笨呢?
    沈妄心想。然后眼淚就劃了下來。
    鄭楊彬忽然覺得臉上一涼,伸手摸過去,沈妄臉上濕漉漉的。想起沈妄剛說的那些,就反應(yīng)過來了。一邊給用手抹著他的臉,一邊笑道,“沈妄,你給誤會了。我可不是割腕。就是……就是不小心割到動脈了。”
    “不小心?”沈妄問。
    “剛疼得狠了,我實(shí)在忍不住,才拿小刀劃胳膊……”
    “眼睛有點(diǎn)兒看不見,腦子又不清楚,不小心就……”
    “眼睛有點(diǎn)看不見?”沈妄頓時收緊了胳膊,心里酸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