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把頭靠在內(nèi)壁，臉上沒什么明顯的情緒變化，看不出喜怒。</br>　　摩天輪還在半空緩慢的旋轉(zhuǎn),他們這邊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而安靜，但隔壁那對情侶似乎情意正濃,交頸相擁，半天還沒分開的意思,顧挽時不時偷瞟那邊一眼,祈禱他們趕緊結(jié)束。</br>　　注意到她的動作，季言初懶懶給了個斜視的眼神,隨即伸手扣住她的后腦，強迫著她把頭轉(zhuǎn)了過來。</br>　　“小孩子家看什么看？”</br>　　他語氣有些嚴厲，往日或溫柔或散漫的樣子都不見了，心情看起來差到了極點。</br>　　想起他之前偷拍余今安的舉動,以及他此刻的情緒表現(xiàn),顧挽心里越來越不舒服,有點氣,可又忍不住有點同情他。</br>　　“長痛不如短痛，你看清了也好。”她賭氣嘀咕了句。</br>　　季言初側(cè)目：“什么意思？”</br>　　她舔了下唇，從理性道德層面來勸他：“余老師和她男朋友很恩愛的,而且很早就在一起了,你是后來的,再去插手的話……不太好。”</br>　　季言初垂眸,似是認真思考了下她的話,喃喃點頭：“……不太好？”</br>　　一圈轉(zhuǎn)完，他們開始靠近入口安全區(qū)，之后在工作人員的指導(dǎo)下,陸續(xù)從里面出來。</br>　　余今安在他們前面，下來后，挽著那個男人往園區(qū)內(nèi)的餐廳走。</br>　　顧挽和季言初刻意跟他們拉開了些距離，走到一個反方向的岔路口，就此要分道揚鑣的時候，前面的兩個人也不知談到了什么話題，同時往后看了過來。</br>　　只一眼，余今安就看到了小姑娘以及她身邊那個惹眼的少年，滿臉詫異驚喜的喊道：“顧挽？！”</br>　　這場猝不及防的相遇，是顧挽和季言初都始料未及的。</br>　　她擔(dān)憂地瞟了眼季言初，發(fā)現(xiàn)他神色淡淡的，看到余今安似乎也沒什么意外波動，嘴角略微勾著，維持著基本的禮貌。</br>　　余今安挽著那個男人朝他們這邊走過來，邊走邊笑道：“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們？”</br>　　“余老師好。”</br>　　等他們走到眼前，顧挽頷首，乖乖打招呼。</br>　　余今安點頭，指著顧挽和季言初跟她身旁的男人介紹：“這是我畫室的學(xué)生顧挽，這是顧挽的表哥。”</br>　　之后又指著他，跟顧挽他們說：“這是我男朋友，季時青。”</br>　　顧挽怔了秒，又繼續(xù)彎了下腰：“季叔叔好！”</br>　　季時青視線在小姑娘臉上掃了圈，又掃向她旁邊的少年，意味不明的開口：“你們是表兄妹？”</br>　　他眼里的嘲諷，只有季言初能看清。</br>　　他散漫地啊了聲，朝他吊兒郎當?shù)靥迹骸霸趺矗俊?lt;/br>　　“沒怎么，就是覺得不像。”季時青一語雙關(guān)的說。</br>　　季言初也不在意，點了點頭，還甚是贊同他的話，附和著說：“正常，親父子都不一定長得像呢，何況是表兄妹。”</br>　　季時青無言，高深莫測地盯著他看了幾秒，忽地唇角一牽，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鄙夷。</br>　　“……”</br>　　季言初被這個表情刺激到，原本已經(jīng)打消的念頭又死灰復(fù)燃，他側(cè)眸看了眼余今安，露出單純無害的笑容，問她：“余老師，你們這是要去吃飯嗎？”</br>　　“是啊。”余今安點頭，隨口問他倆：“你們吃了嗎？”</br>　　顧挽想說吃了，但被季言初搶先一步：“沒呢。”</br>　　順其自然的，他們倆都被余今安拉進了餐廳。</br>　　顧挽不知道季言初只是單純的想吃個飯，還是另有目的，也不敢放任不管，只能一聲不吭，跟著他們走。</br>　　大多數(shù)人都是玩到晚上就直接去外面吃了，留在游樂園里面吃晚餐的人不多，因此餐廳里只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環(huán)境還挺好的。</br>　　這種供游客臨時就餐的園內(nèi)餐廳，基本也不會有什么包廂，四人就在樓下大廳，找了個僻靜一點的四人座，相對坐了下來。</br>　　點完菜，四人間的氣氛陡然陷入一陣微妙的安靜，余今安想到個話題，主動打破沉寂，問顧挽：“顧挽，你之前都快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是家里有事嗎？”</br>　　顧挽喝了口水，如實回答：“我爸媽回來了。”</br>　　余今安也不意外：“你學(xué)畫畫的事，還沒告訴他們啊？”</br>　　顧挽猶豫了下：“我想以后再說。”</br>　　“那下次去暨安怎么辦？主辦方那邊已經(jīng)給我來消息，確定了你是第三名。”</br>　　她的決定，余今安不好多說，只替她為難：“暨安那么遠，你一個人去肯定是不行的，我畫室這邊每天課程都滿了，可能也不能陪你去了。”</br>　　一旁沉默的季言初忽然抬頭：“余老師，您不用擔(dān)心，到時候我陪顧挽去。”</br>　　在場的另外三個人，心思各異，他這句話說完，不由同時朝他看了過來。</br>　　他眨了下眼，笑著解釋：“我是在暨安長大的，對那邊熟得很。”</br>　　余今安詫異：“你是暨安人？”</br>　　季言初神色略頓，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季時青，沉了幾分嗓音說道：“我媽是暨安人，我從小跟她一起生活。”</br>　　“那你爸爸”</br>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季時青終于坐不住，適時打斷余今安的詢問，忽地站起來，垂眸看著季言初。</br>　　他眼里的暗示足夠明顯，季言初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也跟著站起來：“啊，抱歉，我也想去一下。”</br>　　不僅僅是余今安，連顧挽都已經(jīng)遲鈍地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微妙。</br>　　似乎……</br>　　看起來不像是情敵那么簡單。</br>　　他們倆相繼離席后，余今安盯著顧挽，忽然旁敲側(cè)擊的問：“你表哥是離異家庭？”</br>　　“……”</br>　　顧挽也不知道，不敢瞎說，咬了下唇只好老實交代：“他其實不是我表哥，是我哥的同班同學(xué)，因為和我哥關(guān)系好，平時就幫著他接一下我而已。”</br>　　余今安無意識啊了聲，臉上的疑色更重，沉默須臾，仿佛意識到什么，故意問顧挽：“哦對了，我和他見過這么多次，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呢？”</br>　　“他叫季言……”</br>　　顧挽只說到一半，臉色忽地就變了，一瞬間明白過來，余今安為什么要問他的名字。</br>　　“原來……他也姓季。”</br>　　對面的女人，一臉恍然大悟。</br>　　…</br>　　季言初雙手插兜，懶洋洋地跟在季時青身后。</br>　　還在半路，他不咸不淡問了句：“我今早還在手機上看了條新聞，說你們利時地產(chǎn)最近被相關(guān)部門查出大批不明來源的資金流，是真是假？”</br>　　前面的男人沒有想理他的意思，季言初兀自點了點頭，自問自答：“也對，如果是真的，你還能好好在這泡妞？”</br>　　此時，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男廁外間的盥洗室。</br>　　“嘭！！”</br>　　一進來，季言初整個人就被季時青封住衣領(lǐng)抵在后面的鏡子上，發(fā)出一聲駭人的巨響。</br>　　“你能耐了，越來越有本事，居然學(xué)會了調(diào)查我，還跟蹤我？”他將季言初的脖子越掐越緊，咬牙切齒道。</br>　　季言初被掐得脖子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音，冷白色的肌膚因為窒息瞬間充了血，變得通紅。</br>　　即便如此，他臉上仍舊掛著不屑輕蔑的笑，壓根也沒想過替自己辯解，斷斷續(xù)續(xù)的嘲諷：“怎么，季老板，害怕了？”</br>　　之前還口口聲聲說著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原來也不過是裝腔作勢來嚇唬人罷了。</br>　　這還沒怎么樣呢，他就沉不住氣，自己先跳腳了。</br>　　“你到底想干什么？”</br>　　他越是這幅桀驁不馴的樣子，季時青怒火更甚，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一份，精貴熨帖的西裝，在他后背疊起溝壑縱橫般的褶皺。</br>　　從來驕矜不凡的男人，變成此刻暴戾兇狠如野獸般，季言初看著他那雙因為憤怒而通紅的雙眼，心里不知道該痛快還是傷心。</br>　　他微張著嘴，艱難地呼吸著，胸腔里因為窒息，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難以忍受的鈍痛感。</br>　　他沒有掙扎，在想，如果今天在這里就這樣被他勒死，那也行。</br>　　就這樣結(jié)束，也可以。</br>　　可是下一秒，季時青又突然放開了他，將他像扔垃圾一樣甩到地上。</br>　　“咳咳咳咳咳……”</br>　　突然重獲自由，他像條瀕臨死亡的魚又被放回水中，艱難又暢快地吸著氣，然后嗆得快把肺都咳出來。</br>　　他索性坐在地上，也懶得再起來，靠著墻，單腳支起撐著手肘，歪著腦袋看著季時青，突然為他著想般，問：“季老板，我這個樣子待會出去，你要怎么解釋啊？”</br>　　那一陣暴怒的情緒過后，季時青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緩緩整著西裝下擺和袖口。</br>　　然后嗓音也恢復(fù)到正常平靜狀態(tài)，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說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br>　　“呵。”</br>　　季言初覺得可笑：“我不是你兒子么？咱倆一家人我能有什么目的？”</br>　　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的事，季時青都能用最陰暗的惡意去揣測他。</br>　　明明，他們才是這世上唯一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啊。</br>　　“一家人？”</br>　　季時青仿佛是聽到一個多么諷刺的笑話，眼里的不屑顯而易見。</br>　　忽地蹲在季言初的面前，他像闡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般，跟他輕輕緩緩的說：“你和溫馨，和你姥姥才是一家人，我，和你們，從來不是一家人。”</br>　　“我就是不想和你們再有什么瓜葛，才從暨安跑來迎江，躲你們遠遠的。”</br>　　似乎這一次的事情，當真觸及到了他的逆鱗，他從前不屑于跟季言初說這些，但今晚，他說了很多。</br>　　他說：“你媽媽騙了我，那個曾經(jīng)我最愛的女人，有件事，騙了我很多年。”</br>　　“我是生意場上的人，臉面名譽比命都重要，我恨她，恨她欺騙了我的感情，恨她在我心灰意冷想徹底遠離你們的時候，像個瘋子一樣不斷糾纏我。”</br>　　“以死來威脅我，不想離婚？可以。”他點點頭，“那我就永遠躲著不見他，但偏偏，我談的每個女朋友，都會讓她知道。”</br>　　他猛地掐住季言初的下頜，好似魔怔了般，露出一抹殘忍扭曲的笑意：“你知道嗎？我的每個女朋友，什么時候認識，什么時候接吻，甚至什么時候上.床用的什么姿勢，你媽媽她都知道，清楚到每個細節(jié)……”</br>　　季言初聽不下去，將他一把推開，撐著墻站起來，感覺荒唐到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她瘋了，你也瘋了？”</br>　　季時青一揮手：“她才沒有瘋！”</br>　　“什么抑郁癥？什么不想活？你少來嚇唬我。”他情緒又漸漸失控，揚著嗓子吼：“她要真想死，早八百年就該死了！”</br>　　季言初渾身無力地靠著墻，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即使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依舊感覺自己透不過氣來。</br>　　“……可她已經(jīng)死了。”</br>　　他仰著臉，眼淚忽然像關(guān)不上的水龍頭一樣，嘩嘩往外流：“她聽說你想和余今安結(jié)婚，一個人在病房里坐了一天一夜，然后才把離婚協(xié)議書簽了。”</br>　　“那段時間，她精神原本就已經(jīng)很不好，經(jīng)常出現(xiàn)幻覺或者神志不清，在知道你要和別人結(jié)婚之后，病情越發(fā)嚴重，她失足落水你是有很大責(zé)任的。”</br>　　在季言初的記憶里，溫馨大多時候都是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一個不高興，就能一巴掌甩到他臉上。</br>　　但那一晚，倒是如她名字一般，安靜又平和地，誰都沒去打擾，悄悄一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br>　　季時青從癲狂的狀態(tài)里清醒過來，仿佛也才認清這個事實，茫茫然地點了下頭：“是，她死了。”</br>　　懵懂疑惑了十幾年，從前，季言初一直憤憤不平，執(zhí)拗不甘的質(zhì)問為什么，意氣用事地總把不是親生的掛在嘴邊。</br>　　到今天，突然告訴他，對，就是這樣的，他卻只有膽怯退縮，手足無措地不敢接受。</br>　　“原來我……”他緩緩抬眼，唇角自嘲地翹著，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還真不是你親生的啊？”</br>　　季時青不再多說，轉(zhuǎn)身去開盥洗室的門。</br>　　門一開，對面站著的女人早已淚流滿面，怨恨又憤然地上前，狠狠打了他一耳光。</br>　　“人渣！”</br>　　她傷心欲絕的罵，然后決然離去。</br>　　男人垂眸，莫名也笑了下，指尖無意識收攏，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什么都抓不住了。</br>　　……</br>　　晚八點，園區(qū)內(nèi)各個娛樂項目點開始關(guān)門，里面的一些玩具商店小攤販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撤了癱子，燈也一盞一盞相繼關(guān)掉，四處陷入無邊黑暗。</br>　　季言初從餐廳出來，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還能去哪兒，他甚至已經(jīng)不記得顧挽的存在，像個漂泊無根的孤魂，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游蕩。</br>　　嘈雜吵鬧的街道，呼嘯而過的車輛，他都不聽不聞，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br>　　顧挽默默無言，一直在他身側(cè)緊緊跟著，偶爾在他踏入道路危險地帶，就伸手將他拉過來一點。</br>　　她不擅長安慰別人，此時此刻，也覺得所有安慰的言語在他那里，都顯得蒼白無力，沒有一丁點作用。</br>　　拉著他的衣袖，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在一個路邊的花壇邊坐了下來。</br>　　顧挽依舊安安靜靜的，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垂得很低的腦袋，視線悄無聲息變得模糊。</br>　　腦子里混亂如麻，她想起某個早上，在校門口遇到的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想起說話總是溫聲細語，讓她別害怕的少年；還有那個晚上，仗義挺身，勇敢正直的少年。</br>　　即便命運諸般捉弄，他依舊向陽成長，溫暖而善良。</br>　　顧挽什么話都沒說，伸出手，像哄一個孩子般，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頂，一如從前他那么安慰她一樣。</br>　　一下一下，極輕極緩，不知疲倦的重復(fù)。</br>　　仿佛這樣，就能將他心里所有的傷痕褶皺全部撫平。</br>　　很久之后，他抬起頭，聲音沙啞干澀，緩緩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br>　　他絕口不提之前發(fā)生的一切，仿佛今天就是和她玩了一整天，沒有遇到任何人，也沒發(fā)生任何事。</br>　　車子到站，他走在前面，顧挽還能看到他黑色羽絨服下擺，沾了一塊泥水干透的污漬。</br>　　她不知道那時他和季時青在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但一看到這塊污漬，也能想象出來當時的情景。</br>　　她驀地頓住腳，胸口抑制不住地抽疼。</br>　　“言初哥。”</br>　　她從后面扯住他的衣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顫意：“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告訴我，我也會像你幫助我一樣去幫助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也會拼盡全力去為你做。”</br>　　陷在黑夜里的眸子，因為她的話終于恢復(fù)一絲清明，他機械性的轉(zhuǎn)頭，垂下視線，對上顧挽干凈清澈的眼睛。</br>　　不知在想什么，他頓了好半晌，突然半彎下腰，輕輕的抱了抱她。</br>　　“小顧挽，你要真是我妹妹，那該多好？”他無限遺憾的說。</br>　　這樣，我就不是那個多余的人了。</br>　　…</br>　　之后連續(xù)兩個星期，顧挽去畫室，季言初再沒來接過，顧家他也沒再去。</br>　　顧挽旁敲側(cè)擊的問過顧遠，顧遠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是他爸爸公司出了點問題，他這段時間看著挺忙，人也憔悴了許多。</br>　　“原來他爸是利時地產(chǎn)的老總。”</br>　　顧遠八卦地告訴她：“他爸超級有錢，就咱高中部圖書館那棟樓都是他爸捐的。”</br>　　說到這里，他忽然又憤憤不平道：“原來是個富家少爺，虧我和他關(guān)系那么好，愣是半點沒透露，算什么兄弟？”</br>　　顧挽漫不經(jīng)心的聽著，忽然反駁：“你還有臉怪人家？怎么不從自身找找問題，問問人家為什么不告訴你？”</br>　　“我？”顧遠納悶地指了下自己，“我有什么問題？”</br>　　顧挽一聽這話，火氣一下子上來：“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責(zé)任心，做事不靠譜，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和言初哥成為朋友后，他幫了你多少，跟個保姆一樣在你家照顧這照顧那兒，還要幫你接送妹妹，你呢，你在干嘛？”</br>　　“你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所有的善意，但你想過沒有，人家沒有義務(wù)要這么幫你，之所以做這么多，還不是真心拿你當朋友？”</br>　　“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和言初哥打架那次，其實我之前就已經(jīng)認識他，就是因為你做事總不靠譜，那天我從畫室回來你沒接我，我被一幫小流氓給圍住了，是他救的我。”</br>　　“……”</br>　　顧遠沒料到還有這種事，震驚不已：“怎么，也沒聽你跟我講過這事？”</br>　　顧挽賭氣道：“跟你講有用嗎？如果那晚真有什么，事后再跟你講有用嗎？”</br>　　她說著說著，不知怎么眼圈就紅了。</br>　　從小到大，顧遠沒見她哭過幾次，兄妹倆日常也永遠處在不是互懟互掐，就是在互懟互掐的路上。</br>　　顧遠有些慌，想湊過去給她擦眼淚，才一伸手就被她一把揮開。</br>　　“顧遠。”</br>　　她連名帶姓的叫他，用從未有過的認真口吻同他講：“你十八歲生日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的你，是真正意義上的成熟的男人，你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渾噩度日了，你要成長，要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也要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想一想。”</br>　　顧遠安靜的站在那里聽她說完，心底里升騰起的羞愧和挫敗感鋪天蓋地，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十幾個耳刮子，腦袋里嗡嗡直響。</br>　　這是顧挽第一次跟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以往不管怎么冷嘲熱諷，但從來也沒說過什么狠話。</br>　　兄妹倆莫名其妙吵了這么一架，顧遠似乎也被她的那番話給敲打醒了，從那之后，心性收斂了不少，雖然成績還是一塌糊涂，但至少開始認真聽課，閑暇時網(wǎng)吧，ktv這些地方，也很少再去。</br>　　時間很快進入十二月底，顧挽也從一些網(wǎng)上的新聞看到，利時地產(chǎn)老板季時青因為賄.賂，資金來源不明等問題，被相關(guān)部門扣押調(diào)查的報道。</br>　　因為事情影響比較大，季時青公司的一些舊部下，現(xiàn)在將季言初徹底保護了起來，申請了在家自學(xué)，學(xué)校也很長時間沒去。</br>　　顧挽包括顧遠他們都打過電話，也發(fā)了許多短信，但一直都是電話無人接聽，短信也不回。</br>　　顧挽插畫大賽的頒獎儀式定在十二月二十四，她算了下行程，二十三號晚上過去，二十四號頒獎結(jié)束當天晚上趕回來，正好來得及給他過生日。</br>　　她原本這么計劃好了，但沒想到，臨出發(fā)當晚，季言初居然主動給她打了電話。</br>　　顧挽的生活圈子比較小，幾乎沒什么朋友，很少有陌生號碼給她打電話，但當時看到手機上顯示的那串陌生數(shù)字，她下意識握緊了手機，有種強烈的預(yù)感，那頭撥號的人，就是他。</br>　　按了接聽之后，好一陣沉默，顧挽才艱難地“喂”了聲。</br>　　很快，那頭回應(yīng)：“小顧挽，是我。”</br>　　他的聲音隔著聽筒，依舊清朗溫潤，明明響徹耳邊，顧挽卻有種遠隔山海的恍惚感。</br>　　她不禁眼眶一熱，咽了下嗓子問：“言初哥，你還好嗎，我……我和哥哥他們都很擔(dān)心你。”</br>　　“我很好，別擔(dān)心。”</br>　　他似乎在那邊輕聲笑了下，帶出淺淺的電流聲：“利時現(xiàn)在正處在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這個時候，他們不讓我和外面接觸，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br>　　顧挽點點頭：“只要是為了季叔叔好，你就聽他們的。”</br>　　季言初輕微嗯了一聲，說：“我前幾天和余老師見過一面，她告訴我你是今晚的火車去暨安？”</br>　　“嗯。”顧挽說，“我哥哥不會網(wǎng)上購票，還是余老師給我倆買的票。”</br>　　“你哥哥陪你去？”</br>　　顧挽怕他心里有負擔(dān)，故作輕松的說：“嗯，這么好的曠課機會，還是出去玩兒，他當然樂意。”</br>　　季言初也無聲彎了下嘴角，默了一瞬，終是略帶歉意的說：“對不起啊顧挽，哥哥食言了。”</br>　　“……”</br>　　這早已是顧挽意料之中的事。他現(xiàn)在人身自由都被限制了，顧挽也能理解，更不會怪他，但聽他這么道歉，心里終究有絲難過遺憾。</br>　　“沒關(guān)系。”她笑著安慰他，“反正一天就回來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暨安特產(chǎn)嗎，我買回來給你。”</br>　　顧挽忽然又頓住，抿了下唇，才問：“言初哥，我回來能見你嗎，后天是你生日，我答應(yīng)了要給你過生日的。”</br>　　季言初似乎考慮了下，又似乎，這件事他已經(jīng)做不了主了，只模棱兩可的說了句：“到時候看吧。”</br>　　之后，他又絮絮叨叨交代了顧挽許多出門在外的安全問題，又叮囑她上車之后給他發(fā)消息，然后才把電話掛了。</br>　　顧挽因為父母經(jīng)常不在身邊的緣故，基本上很少離開迎江去別的城市，印象里還是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一家四口去業(yè)城旅游，當時坐的是旅行社的大巴。</br>　　高鐵她是第一次坐，因此不免有些新奇。</br>　　快到年底，外地務(wù)工人員陸續(xù)返鄉(xiāng)，火車站人山人海，人流量龐大而壯觀，顧遠緊緊拽著顧挽的手，通過安檢，找到候車室，最后成功檢票上車。</br>　　外面擁擠不堪，車內(nèi)也好不了多少。</br>　　他倆還沒拿什么行李，繞開各種搬箱倒柜的旅客，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座位。</br>　　她和顧遠的位子不在一塊兒，隔了幾排。顧遠把她先送到座位上坐好，然后自己再回到后面的座位。</br>　　剛坐下，季言初很及時的給她發(fā)了個消息：上車了？</br>　　顧挽圍巾都來不及解，立刻回：剛坐下，車上有點擠。</br>　　她的座位靠著車窗，她旁邊坐著位上了年紀的阿姨，對面是個戴著帽子和口罩，捂得很嚴實的年輕人，年輕人旁邊是位大叔，應(yīng)該和她這邊的阿姨是對夫妻，兩個人時不時用方言講著顧挽聽不懂的話。</br>　　等乘客上完，車子緩緩開出車站，顧挽又給季言初報備了一條：車子開了。</br>　　季言初：我知道，余老師把你們的車票信息給我了，這趟車7點35開。</br>　　顧挽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正好準點。</br>　　車外夜色濃郁，車子開出車站后，車速迅速上來。窗外沿途的燈光被拉成一條條模糊的光線，除了遠處城市里的燈河，什么也看不清。</br>　　顧挽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一偏頭，目光無意間落在對面那個年輕人身上。</br>　　顧挽發(fā)現(xiàn)這個人一上車就端著個手機不放，似乎是在看電子書之類的，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br>　　他穿的不算多，一件黑色的夾克外套，里面搭件煙灰色的高領(lǐng)毛衣，戴了個黑色的毛線帽子和口罩，臉部捂得相當嚴實，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br>　　手機微弱的燈光照著他的眼睛，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浮著一層冷藍色的光。不甚明顯的內(nèi)雙，瞳孔如黑琉璃般漆黑透亮，眼尾色澤略深，輕微上挑，帶著點玩世不恭的冷漠。</br>　　單看這雙眼睛，也能知道這人長相不俗。</br>　　顧挽一直盯著他看，莫名覺得他的眼睛和季言初的很像。</br>　　這個想法在她腦子里一閃而過，她微微一愣，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br>　　無聊嗎？</br>　　季言初又給她發(fā)消息。</br>　　顧挽低頭，認真按著手機回：還好，不無聊。</br>　　對面的年輕人眼皮稍抬，睨了一眼她的發(fā)頂。</br>　　過了一會兒，顧挽手機收到回信：哦，不無聊還盯著對面的哥哥看那么久？</br>　　顧挽：“？”</br>　　顧挽：“！！！”</br>　　下意識的，她猛地抬頭，震驚又雀躍的表情，落在對面那人的眼睛里。</br>　　她愣愣地盯著少年，眨了眨眼，膽怯又期待地等著什么。</br>　　對面的人，發(fā)現(xiàn)她執(zhí)著的眼神，終于放下了手機，瞳孔里透著波瀾不興的光，沒什么溫度地淡淡回望著她。</br>　　雙方僵持數(shù)秒，就在顧挽開始懷疑，果然還是自己想多了的時候，那人終于眉梢一挑，眼尾遏制不住地向下彎了起來。</br>　　“傻子！”</br>　　顧挽聽到他輕聲罵。</br>　　……</br>　　顧挽看著他，半天回不來神。</br>　　他跟對面的阿姨低語了幾句，相互起身換坐，直到因為落座，柔軟的椅子產(chǎn)生輕微的凹陷感，顧挽才有了幾分真實。</br>　　她眨了下眼睛，還是想不明白，側(cè)頭問：“你怎么就恰好坐在我對面？”</br>　　他彎著眼睛，指指剛跟他換座的阿姨：“就這樣啊，換座兒。”</br>　　顧挽微張了下嘴，想起他之前說過，余今安把他們的車票信息給了他，于是幾節(jié)車廂幾號座，他也就提前知道了。</br>　　“你不是不能出來嗎？”顧挽稍微靠近他，壓低了聲音說，“季叔叔那邊怎么樣？”</br>　　為了方便說話，季言初把口罩摘了，也略略低下頭：“目前情況還算樂觀，他們找到了比較信得過的律師，有證據(jù)證明他沒有賄.賂，所以他們才肯放我回一趟暨安。”</br>　　“哦，那就好。”顧挽點頭，終于松了口氣，安心地笑了下，“這段時間，我和哥哥他們都擔(dān)心死了。”</br>　　“你哥呢？”</br>　　顧挽爬起來跪在座椅上，朝后面兩排的顧遠招了下手，又勾了勾手。</br>　　顧遠不明所以的過來，問她：“怎么了，要吃泡面啊？”</br>　　他一時還沒注意到旁邊的人，等走到他面前，才猛地雙眉一提，瞪著兩個溜圓的眼睛驚呼：“老季？！”</br>　　季言初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無可奈何的笑道：“你別一驚一乍的。”</br>　　差不多一個月不見，顧遠陡然看到他，內(nèi)心頗為感慨，情緒激動，就差沒有一把撲過去了：“兄弟，我都想死你了。”</br>　　“想我給你做晚飯？”季言初開玩笑的說。</br>　　想起之前三個人每天放學(xué)在一起的日子，顧遠突然有點傷感：“希望你爸爸和公司早點平安度過難關(guān)，咱們又能回到之前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br>　　季言初不置可否地笑笑，沒說話。</br>　　顧遠索性也不回那邊的座位了，和他們擠在一塊兒，一路上，相互交代了下各自的近況。</br>　　凌晨一點多下車，顧挽和顧遠差點沒原地凍僵，北方的冬天，大白天都有零下十幾度，夜深凌晨氣溫更低。</br>　　他們提前電話訂了酒店，離明天舉辦頒獎典禮的安平國際展廳不遠。進了酒店，有了暖氣，兄妹倆才感覺又活了過來。</br>　　顧挽很少出遠門，也很少在外面住酒店，顧遠放她一個人一間房不怎么放心，于是他倆住一個標間，季言初一個人住個單間。</br>　　等洗洗涮涮弄好，快凌晨三點了，顧挽幾乎沒這么熬過夜，困得不行，剛沾枕頭就睡著了。</br>　　頒獎典禮是第二天九點開始，顧挽他們來的比較早，選了個離頒獎臺不遠不近的位子。</br>　　似乎這次插畫比賽的規(guī)模還挺大，全國好幾個省市都參加了，參賽作品將近2000幅，現(xiàn)場人山人海，還有暨安當?shù)仉娨暸_跟蹤報道，場面很是壯觀。</br>　　顧遠看著比顧挽還緊張，一進來就低頭擺弄著他的單反，確保待會顧挽上臺能全程清晰無誤地錄下來。</br>　　季言初坐在顧挽的另一側(cè)，偏頭瞥了眼小姑娘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他低下頭來問：“你不緊張嗎？”</br>　　“不緊張啊。”</br>　　顧挽朝前面看了眼，第一排坐的那些各種協(xié)會委員，主席，及社會人士，她一個都不認識。</br>　　收回視線，她看著季言初，笑著又補充了句：“但是很開心。”</br>　　季言初也笑了：“因為得獎了？”</br>　　顧挽搖頭，又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br>　　此時臺上的主持人正說著開場白，頒獎典禮開始，季言初也沒在意，坐直了身子，目視前方，認真聆聽。</br>　　好半晌，他突然感覺衣袖被人輕扯了下，偏頭看過來，就只見小姑娘的一雙眼，澄澈而明亮，透著感染力很強的光。</br>　　“言初哥，暨安很漂亮，我喜歡這里。”</br>　　她靠近他的耳朵，輕輕告訴他。</br>　　就算這座北方城市，冬天的氣溫居然有零下十幾度，讓她有些冷得受不了，但一想到這是他的家鄉(xiāng)，是他從小生活過的地方。</br>　　他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從牙牙學(xué)語長成現(xiàn)在這幅令人心動不已的樣子。</br>　　有些心情就是這么奇妙，明明是第一次來的陌生城市，因為和他扯上了關(guān)系，就變得莫名親切。連街道兩邊潔白晶瑩的霧凇，覆蓋整座城市的皚皚白雪，看上去都那么潔凈美好。</br>　　…</br>　　典禮結(jié)束后，季言初盡地主之誼，帶著他們?nèi)コ燥垺?lt;/br>　　“這邊是新城區(qū)，好吃的都在老城區(qū)。”他一邊招手攔車，一邊對顧挽他們講，“待會兒吃完飯，我還得去看一個人，你們吃完回酒店等我吧？”</br>　　“行。”顧遠點頭，“昨晚那么晚睡，今天一早又起，正好我回去補個覺。”</br>　　顧挽忽然想起林語表白的那晚，他說的那個在暨安的人，驀地胸口一緊，心想，他或許是去看那個人？</br>　　歡喜愉悅的心情瞬間一下墜入谷底。</br>　　吃飯的時候，她一直心不在焉，還在想著他剛才的話，掙扎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開口：</br>　　“言初哥，待會兒……我能跟你一起去嗎？”</br>　　“嗯？”</br>　　不僅是季言初，連顧遠也一臉疑惑地看著她。</br>　　顧挽垂下視線，心虛地抿了下唇，撒謊道：“我又不困，回去也不知道干嘛，好不容易來一次暨安，想多玩一會兒。”</br>　　這個解釋對于她這么大的孩子來說合乎情理，對面的兩人并未生疑，季言初也很好說話，點頭答應(yīng)：“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可能沒時間陪你逛了。”</br>　　顧挽欣然接受：“我都行，只要不是待在酒店。”</br>　　三人這么商定之后，吃完飯，顧遠一個人打車先回了酒店，顧挽跟著季言初打車去了另一個地方。</br>　　北方天寒地滑，車子開不快，他們從老城區(qū)晃晃悠悠往郊外開。</br>　　從市里到郊區(qū)，沿途樹木上的積雪從薄到厚，顧挽在南方很少見過這么厚的雪，驚嘆又新奇，才發(fā)現(xiàn)電視上那種一出門就被雪埋了的場景原來不是唬人的。</br>　　車子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在一個叫常青藤的敬老院門口停了下來。</br>　　顧挽隱約感覺自己是誤會了什么，一路上的忐忑不安，終于有所緩解。她跟著季言初進了敬老院的大門，徑直上二樓。</br>　　他似乎對這里很熟，沿途遇到某個認識的工作人員還會打聲招呼，禮貌的叫人。</br>　　沿著二樓走廊走到底，最靠北的那間房，他擰開門，然后招呼顧挽進來。</br>　　顧挽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坐在窗前輪椅上的老太太，旁邊站著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看到</br>　　季言初忽地笑了下，輕聲道：“阿言回來了？”</br>　　季言初朝她點點頭：“沈姨。”</br>　　輪椅上的老太太還在打盹兒，腿上蓋了張薄毯，沈姨幾乎是用氣音跟他說：“才推她出去散完步，這會兒又要睡了。”</br>　　“這段時間她身體還好吧？”</br>　　季言初把手里的東西輕放在沙發(fā)邊的茶幾上，用她同等的音量問。</br>　　沈姨點頭：“還不錯，吃飯睡覺都挺好的，前兩天院里做了個常規(guī)體檢，一切正常。”</br>　　他倆嘰嘰咕咕正說著話，輪椅上的老太太睡得淺，聽到聲音，略歪著的腦袋緩緩動了一下。</br>　　顧挽拉拉他的手，提醒他：“言初哥，醒了。”</br>　　“喲，醒啦？”</br>　　沈姨看到老太太醒了，說話的聲音也不再壓抑，嗓音瞬間揚了幾分，對他們道：“那你們說會兒話，我先去洗衣房把剛洗的衣服拿去曬。”</br>　　等沈姨出去了，季言初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上下打量了幾眼，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還行，臉色比上回回來看著好多了。”</br>　　老太太聽到他說話，懶洋洋地睜了下眼睛，說話也慢吞吞的：“馨馨來了？”</br>　　季言初還是笑，起身撩開她額前的白發(fā)，在老太太額頭上親了一口：“不是馨馨，是言言。”</br>　　聽到這個名字，老太太終于有了些精神，雙眼睜開，摸摸他的臉，左右端詳，像是又心疼又緊張：“馨馨又打你了？”</br>　　季言初神色微斂，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br>　　“沒有。”</br>　　他隨口答，隨即握住她的手，把她從窗前推到客廳。</br>　　顧挽像長在他后面，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等季言初發(fā)現(xiàn)這個小尾巴，才想起來跟她介紹：“這是我姥姥。”</br>　　頓了秒，他問顧挽：“你們南方人是叫外婆吧？”</br>　　顧挽點點頭，乖乖跟著叫了一聲：“姥姥好！”</br>　　老太太神色有些茫然，什么動作都是溫吞緩慢的，看到顧挽，猶疑地回頭問季言初：“哪家的小孩兒？”</br>　　“她是我同學(xué)的妹妹，叫顧挽。”</br>　　季言初一邊回答，一邊讓顧挽坐會兒，給老太太和她都剝了個橘子，交代顧挽：“你陪我姥姥說會話，今天太陽不錯，我去把她褥子曬曬。”</br>　　顧挽乖乖的點頭，將老太太的輪椅朝自己這邊拉過來一些，甜甜的又叫了一聲：“姥姥，我陪您說話解悶好不好？”</br>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突然問：“你會翻花繩嗎？”</br>　　顧挽：“？”</br>　　“不會啊？”見她一臉迷惑，老太太輕飄飄睨著她，有點看不上的意思，嘀咕：“那我不愿意陪你玩，良娣也不會翻花繩，所以我也不愿意跟她玩兒。”</br>　　“……”</br>　　沒想過自己會被嫌棄，顧挽有些尷尬地看向季言初。</br>　　季言初正抱著一大團被子出來，聽到他們的對話笑得不行，跟老太太說：“她不會您就教教她唄，她可想學(xué)了，也很聰明，不像良娣奶奶，您怎么教都不會。”</br>　　老太太目光又回到顧挽身上，將信將疑道：“你想學(xué)啊？”</br>　　“嗯。”顧挽很捧場，忙不迭點頭：“特別想學(xué)。”</br>　　聽到她這么有誠意的回答，老太太滿意地點頭，掏寶貝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截紅色的繩子，兩頭合并打了個結(jié)，緩慢地用手指來回挑了挑，挑出一個橫豎很有規(guī)律的網(wǎng)狀花型。</br>　　展示給她看：“就像這樣，你會不會？”</br>　　她剛剛的動作很慢，而且這個花型是最基礎(chǔ)的，并不難。</br>　　顧挽點頭：“會。”</br>　　看他們一來一往，終于搭上了腔，季言初便安心地去頂樓曬被子。</br>　　這種小游戲，對顧挽來說實在是太簡單，即便沒見過，看一遍也就會了。翻了幾個來回，她越來越游刃有余，老太太和她玩上了癮，被哄得很開心。</br>　　他們一邊玩，老太太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小孩兒，你是哪家的？”</br>　　顧挽愣了下，抬眸看了她一眼，隨即答：“我叫顧挽，我哥哥和季言初是同學(xué)。”</br>　　“哦。”</br>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季言初是誰？”</br>　　“……”</br>　　顧挽似乎明白了什么，終于知道為什么老太太行為舉止看起來像個孩子一樣，記性不好，偶爾說話也有點沒頭沒尾。</br>　　“姥姥，您不認識季言初嗎？”顧挽試探性的問。</br>　　老太太抬頭，微瞇著眼似乎在認真思索，最后還是無奈的搖頭；“不認識。”</br>　　“那言言，您認識言言嗎？”</br>　　顧挽按照她剛才的叫法，換了個方式，果然老太太眼睛一亮：“他是我外孫。”</br>　　原來要說昵稱她才記得。</br>　　顧挽想起剛進來的時候，她和季言初的那段對話，忽地沉默了一秒，繼續(xù)問：“姥姥，那馨馨是誰？”</br>　　“馨馨，馨馨是我女兒。”</br>　　這么問，老太太的回答就很順暢了。</br>　　顧挽忐忑地抿了下唇，又默然須臾，最后鼓起勇氣，再次問她：“馨馨……經(jīng)常打言言嗎？”</br>　　老太太忽然抬起眼，定定看著她，眼里的神情似痛苦似掙扎，然后傷心的點頭，語無倫次的說：“她病了，不開心就打言言，言言很乖，不哭，被她從樓上推下來也不哭。”</br>　　“樓上，推下來？”</br>　　顧挽心口突突跳了兩下，有點無法想象那個畫面：“她為什么這樣，言言不是她的孩子嗎？”</br>　　老太太沉默，盯著她的視線定格很久，在某一刻，又仿佛恢復(fù)了一絲清明。</br>　　“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帶著父母的祝福與期待出生的……”</br>　　作者有話要說：啊，終于日了一回萬，感覺身體被掏空，歇一歇，等上完夾子，周一晚上九點恢復(fù)日更，謝謝支持，鞠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