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聽罷，凝視著高祥。</br>　　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看上去并不出彩的人，所說的事，都極有章法。</br>　　他踱了兩步。</br>　　恰在此時，陳禮匆匆進來，對朱棣行禮道：“陛下，蹇部堂與吏部諸官到。”</br>　　他頓了頓，又補上了一句：“百官求見。”</br>　　這事太大了。</br>　　吏部被一鍋端，朝廷震動。</br>　　此時，誰也坐不住。</br>　　朱棣聽罷，露出一絲冷笑，逐而道：“來得正好，都叫進來。”</br>　　須臾功夫，蹇義與一些吏部的大臣，會同文淵閣諸學士，以及各部尚書，紛紛到了。</br>　　所有人都沮喪著臉，正待要行禮。</br>　　朱棣只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言，便大手一揮：“不必行禮了，反正在爾等心里，朕也不過是個民賊而已。”</br>　　此言一出，嚇得所有人白了臉色，連忙拜倒在地，大氣不敢出。</br>　　朱棣理也不理他們，他繼續(xù)凝視著高祥。</br>　　高祥等人，說不緊張是假的，可到了這地步，若是還有差池，那就真的活該他們倒霉了。</br>　　朱棣道：“你方才說，各算各的賬，是何緣由？”</br>　　高祥定了定神道：“分清楚權(quán)責，運輸?shù)墓芎眠\輸，這筆賬給了他們，他們只要保證送到即可。而征糧的征他的糧，征多少，就要入庫多少。如此一來，就防止了倉儲、征收、運輸統(tǒng)統(tǒng)掌握在地方官吏身上，既確保他們不會假借損耗的名義加征糧食，也可確保糧食的賬目清楚。”</br>　　朱棣皺眉，他沉吟著，細細思索之后，便道：“杜絕加派？”</br>　　加派一直都是明朝老大難的問題。</br>　　這里頭最大的變數(shù)就在于，火耗。</br>　　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給予百姓的稅賦是極低的。</br>　　低到什么程度呢？</br>　　當時的稅制是：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減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斗二升。</br>　　按理來說，正常的民田，也不過是征收三升多一些的糧而已，幾乎等同于，三十稅一。</br>　　可太祖高皇帝的稅制雖是如此，實際上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因為其中涉及到的就是損耗。</br>　　官府向百姓征糧，會用損耗的名義，要求百姓多交，再加上其他的名目，這就導致，百姓收上去的糧，可能是五升，也可能是十升。</br>　　當然，官府也不會將這五升或者十升糧當做三升送到朝廷那里。</br>　　可能真正送到朝廷的，就只有兩升，因為他們同時也向朝廷報損耗。</br>　　這幾乎已是從漢朝開始，就有的所謂雀鼠糧，或者是火耗糧，可以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合理合法的收入了。</br>　　高祥道：“加派的問題，可怕之處就在于，沒有定數(shù)，若是好官，則少加派一些，若是遇到貪婪的，便加派無度，有了這個名目，橫征暴斂。太平府把帳厘清了，權(quán)責分清之后，一切有了定數(shù)，事情也就好辦了。”….朱棣繼續(xù)問:“什么叫事情好辦？”</br>　　高祥道：“以往的時候，官紳不納糧，隱田不繳賦。所以這賦稅多是向小民征收，小民大多大字不識，對律令也都不懂，逆來順受，所以這加派，他們既然敢怒也不敢言，即便敢言，也不知如何言。”</br>　　高祥頓了頓，繼續(xù)道：“可太平府，為了打擊白蓮教，所以清查了隱田，且官紳必須與官府同舟共濟，為了清除白蓮教余孽，所以需一體納糧……”</br>　　張安世站在一旁，聽得感動不已，高祥真的……</br>　　哭死……這家伙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打擊白蓮教的事，他張安世都險些忘了。</br>　　高祥繼續(xù)道：“這些官紳還有讀書人要納糧，尤其是清查了他們的隱田之后，再加上攤丁入畝，那么就必須得按規(guī)矩來，不可授人以柄，若是不能保證公平公正，不能堵住他們的嘴，則是后患無窮，他們必要在鄉(xiāng)里教唆百姓，或是扇動人四處狀告，鬧得雞飛狗跳。”</br>　　朱棣聽罷，勐然醒悟。</br>　　“這個規(guī)矩必須有，有了規(guī)矩，別人是多少，他們就是多少，該他們的就是他們的，該官府的就是官府的，大家各行其是，唯有如此，才可讓人無話可說，把事情辦下去。”</br>　　朱棣審視地打量著高祥。</br>　　他隨即挑眉道：“可沒了損耗，官府是否要拿出一大筆銀子？”</br>　　“是。”高祥道：“這是威國公的主意，不過這一筆銀子，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若是在以往，這筆錢可謂天文數(shù)字，雇傭這么多人運糧，還有車船的開銷，官府根本無法承受。可太平府為了打擊白蓮教，開征商稅，有了商稅，這就是一筆小錢了。”</br>　　“這等于是用商稅補了一些糧稅，而要征商稅，也不好征，首先得要確保。在太平府的商賈能在太平府穩(wěn)當?shù)慕?jīng)營，如若不然，就是竭澤而漁而已，所以同知廳這邊，現(xiàn)在多了一個職責，就是偶爾要為作坊排憂解難，給他們提供一些便利，譬如對作坊的聚集區(qū)域，要增加一些道路和橋梁的修建，還需興建一些碼頭，除此之外，盡力要讓差役不得去滋擾商戶，其中種種的細務(wù)，賤民也是一言難盡。”</br>　　朱棣聽罷，卻覺得這其中環(huán)環(huán)相扣：”為了向士紳征糧，就得廢黜損耗，確保公平公正。要解決損耗，就需有商稅，而要讓商賈們不因商稅而逃亡到其他地方，又要盡力不滋擾他們，對他們進行安撫……這……行得通嗎？“</br>　　高祥便道：“這一方面，需要同知廳辦事穩(wěn)妥，不出差錯。除此之外，還有推官廳，推官廳要能及時收集到百姓的輿情反饋，確保不會生變。是了，還有照磨所，照磨所要約束官吏，使他們不敢越過雷池。再有就是下頭各縣，各縣的縣令、縣丞，哪怕是主簿和典吏，甚至是文吏、差役，都需盡心竭力。”….朱棣道：“你做同知的時候，對下頭三縣，可有了解？”</br>　　高祥道：“略知一些。”</br>　　朱棣隨口道：“蕪湖縣的縣尉是何人？”</br>　　高祥立即就道：“劉武道，此人年邁，身子不好，不過自威國公打擊白蓮教以來，他也盡心做了不少事，帶著縣里的差役，阻止過幾次征糧引發(fā)的亂子。”</br>　　朱棣有些驚奇，又道：“那么當涂縣的主簿又是何人？”</br>　　高祥不加思索的就又道：“姓陳名舟，陳舟這個人，辦事很謹慎，負責的就是錢糧的事，三縣之中，當涂縣的賬目是最清楚的。所以賤民當初，都讓各縣的主簿，向這位陳主簿學一學。不過這一次，他也被罷官了。”</br>　　朱棣倒吸一口氣，越聽越覺得匪夷所思。</br>　　“你辦事如此得力……”朱棣看了高祥一言，眼中有著掩蓋不住的欣賞，他隨即沉吟著，口里道：“這府中上下的事，盡都了如指掌，為何當初……不曾有人舉薦你？”</br>　　這是一個人才啊！至少這樣的人，按理來說，不該只是屈居于一個府里的同知。</br>　　“賤民并非是什么賢才，從前和絕大多數(shù)同知一樣，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才干。”高祥臉上沒有一絲得意之色，反是平靜地道：“至于陛下所詢問的這些事，都是自威國公上任之后，為了打擊白蓮教，下官不得不去了解和走訪的事，整個太平府，與其他的府不同，必須要有效的解決軍令所引發(fā)的問題，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其實多數(shù)和賤民一樣，并沒有多大的區(qū)別。”</br>　　這家伙倒是實話實說了。</br>　　朱棣忍不住瞥了張安世一眼。</br>　　而后，朱棣道：“知道你為何會在京察中評為劣等嗎？”</br>　　“賤民不知。”高祥不是純老實人，這種問題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答的。</br>　　朱棣則是冷冷一笑，他此時反而沒有大怒，而后卻是看向吏部諸官，冷聲道：“你們呢，你們?yōu)楹螌⑺u為劣等？”</br>　　蹇義等人，一個個只實實在在地跪著，默不作聲。</br>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諷刺，轉(zhuǎn)而道：“京察之事，是誰主持？”</br>　　短暫的沉默之后。</br>　　功考清吏司郎中劉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叩首道：“是……是臣。”</br>　　朱棣死死地盯著他：“你認識高祥？”</br>　　劉榮顫著聲音道：“不……不認識。”</br>　　朱棣立即就問：“不認識，為何他為劣等？”</br>　　“他……他們……受到了檢舉……”劉榮道：“許多百姓，怨聲載道，說他們在太平府作威作福，盤剝百姓……”</br>　　朱棣道：“何人檢舉？”</br>　　“乃……乃當涂縣百姓楊丹以及蕪湖縣百姓鄧聰人等……”</br>　　朱棣此時倒是回過頭來，看著高祥道：“他們是什么人？”</br>　　高祥如實道：“乃本地富戶，那鄧聰還是至正年間的秀才，他有一子，也已中舉，此番從他家里清丈出來的隱田，多達三千五百余畝。至于楊丹，此人隱田也在千畝以上。”….朱棣點頭，神色還算平靜。</br>　　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他突而對陳禮道：“派人……圍了這了兩家，此二戶誣告，誣告者反坐，楊丹與鄧聰，立殺。抄沒他們的田產(chǎn)，家中其余人，流放新洲。”</br>　　陳禮道：“遵旨。”</br>　　隨即挎刀而出。</br>　　那劉榮聽罷，似觸電一般，整個人似是嚇得魂不附體。</br>　　檢舉的幾個民戶，都是這樣的下場，那么……像他這些人……只怕……</br>　　他驚得渾身顫抖，想也不想的就立即對著朱棣叩首，磕頭如搗蒜，口里滿是悲切：“陛下……陛下……”</br>　　朱棣卻是冷靜地繼續(xù)問道：“接到了檢舉之后，進行了核實嗎？”</br>　　“核……核實過……不，沒有核實……有……有核實……”他說話開始變得語無倫次。</br>　　因為他悲哀的發(fā)現(xiàn)，好像他無論說什么，都是錯的。</br>　　核實過，那么為何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br>　　沒有核實？沒有核實你就敢這樣不分是非？</br>　　朱棣似是在努力地隱忍著怒火，厲聲道：“到底核實過沒有？”</br>　　“陛下，他們的官聲極壞，影響十分惡劣，臣……臣當時……也是聽說這些事，便……便……”</br>　　“官聲極壞？”朱棣道：“又是何人，說他們官聲極壞？”</br>　　“是……是……”</br>　　朱棣道：“你不說，就是包庇！”</br>　　“當時臣在吏部部堂，聽主事梁尚師、吳開生二人說起此事……”</br>　　朱棣道：“這二人……拿下。”</br>　　“喏。”</br>　　朱棣繼續(xù)道：“只這二人嗎？還有呢？就憑這二人一面之詞？“</br>　　”還有都察院以及大理寺諸官，他們協(xié)助這件事……對于太平府上下官吏，也是頗有微詞。”</br>　　“頗有微詞？”朱棣冷漠地挑挑眉道：“有什么微詞？”</br>　　“他們說……如此殘民害民，百姓們活不下去了，這是要逼民為盜，是……”</br>　　朱棣不耐煩地道：“協(xié)辦京察的都察院、大理寺官，立即拿辦，梟首示眾。”</br>　　又有人領(lǐng)旨而去。</br>　　下達了這份旨意后，他的火氣似乎消下了一點點，卻凝視著劉榮，步步緊逼地道：“只是這些人嗎?就因為這些人，你就不問是非黑白？”</br>　　劉榮小心翼翼地抬頭，而后誠惶誠恐地側(cè)目看了身邊跪地的蹇義一眼。</br>　　他嘴唇嚅囁和哆嗦著，內(nèi)心的恐懼已經(jīng)不斷的脹大，淚如雨下道：“沒……沒有其他人了，是臣一時不察。”</br>　　“好一個一時不察。”朱棣道：“就因為你所謂的一時不察，便要我大明的能吏，流放瓊州，世代為吏。自然，也免不了你的一時不察，便可教那些貪贓枉法之徒，評判為優(yōu)等，獲得升遷。這就是你的一時不察嗎？”</br>　　“萬死，萬死……”劉榮已將腦袋磕破了，他童孔不斷地收縮，期期艾艾道：“臣……臣……臣有萬死之罪，請陛下罷黜臣下。”….朱棣背著手，冷面道：“罷黜？你為何有這樣的念頭？”</br>　　劉榮抖動著，昂首，祈求地看著朱棣。</br>　　朱棣道：“朕若是只罷黜你，其他人會怎樣想呢？他們會想，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犯了錯，大不了就罷官而已。何況你被罷黜，那些與你沆瀣一氣之人，一定也會想，你是為了維護他們的好處，所以才落了個罷官的下場，只怕他們要將你當菩薩一樣的供起來，對你感恩戴德，千恩萬謝。你回到了老家，那些士紳們，只怕還要對你敬若神明！”</br>　　朱棣直直地盯著他，似是要將他看穿，隨即嘲諷地笑道：“哈哈………世上有這樣的好事嗎？”</br>　　劉榮道：“陛下……陛下……”</br>　　朱棣道：“滅三族，將他凌遲。”</br>　　劉榮：“……”</br>　　劉榮徹底的僵住了，他想過自己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但是萬萬沒想到，朱棣會這樣的狠。</br>　　他只覺得腦子嗡嗡的響，似乎因為求生欲的緣故，不等禁衛(wèi)來拿他，他突然歇斯底里道：“臣何罪之有？”</br>　　他咆孝著：“什么打擊白蓮教，分明是借打擊白蓮教……殘害百姓！太平府三縣的百姓，尤以鄧聰、楊丹人等，無不是當?shù)仃壤希谝百t士，平日里樂善好施……這樣的人，太平府上下，竟逼迫他們到這樣的地步，這高祥等人，與酷吏又有什么分別？陛下……今日殺臣，要出大亂子的啊，從此之后，只怕天下百姓，都要對陛下離心離德，陛下難道這些也不顧忌嗎？”</br>　　朱棣目中突然掠過了一絲凜然，他冷笑道：“太祖高皇帝得天下，靠的乃是奮勇沙場上的將士，是受不了暴元的黎民百姓。朕今日得天下，靠的乃是三軍奮勇，是那些老老實實繳納稅賦的良善小民。你所說的那些百姓，他們是什么東西。”</br>　　“當初……他們在蒙古人那里出將入相，可保住了暴元？今日……這些人已得本朝如此優(yōu)握對待，卻還敢不知足，竟還敢裹挾百姓，以所謂的民意來要挾朕，今日清查出了他們的隱田，教他們與百姓一道納糧，他們竟還敢勾結(jié)似爾等這樣的禽獸打擊異己。”</br>　　朱棣不屑地看著他道：“若如此，便會離心離德，難道這些狗東西，還敢造反嗎？若要造反，那就早早造反吧，倒要教他們知道，朕的刀還利否。”</br>　　說罷，朱棣眼眸勐地一張，手指著劉榮，聲音凌冽無比：“凌遲處死，殺他全家！”</br>　　禁衛(wèi)們再無猶豫，拖拽著劉榮便走。</br>　　劉榮這時再沒有了方才的勇氣，此時已嚇尿了，口里大呼：“陛下，陛下，臣已幡然悔悟，饒命，饒命啊……”</br>　　朱棣看也不看這劉榮一眼，卻是看著這滿地跪著的大臣。</br>　　他目中噴火，突然道：“蹇卿家……”</br>　　蹇義叩首：“臣在。”</br>　　朱棣道：“京察報到你這尚書這里，你有核實嗎？”….蹇義始終都保持著沉默，可現(xiàn)在，他知道沉默不下去了。</br>　　蹇義道：“核實過。”</br>　　此言一出，朱棣濃眉深皺：“核實的結(jié)果如何？”</br>　　“與下頭報上來的，并無差錯。”蹇義道：“深得老臣之心。”</br>　　朱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蹇義道：“這么說來，高祥等人之事，也與你有關(guān)？”</br>　　“確實息息相關(guān)。”蹇義道。</br>　　“為何如此？”朱棣暴怒。</br>　　蹇義道：“國朝優(yōu)待士紳與讀書人，而士紳與讀書人為朝廷效力，這是歷朝歷代都有的事，即便是陛下所言的暴元，尚且也知拉攏士紳和讀書人爭取人心。平天下的時候，確實需要將士，可下馬坐天下，卻決不可仰賴將士，臣以為……太平府……所行之事，實為我大明隱患，臣為江山社稷計，才出此下策。”</br>　　朱棣冷冷地看著蹇義：“這樣說來，這一切都是你故意為之？”</br>　　蹇義道：“是，所以請陛下不必為難劉榮、鄧聰以及都察院、大理寺人等，誅臣三族，足矣。”</br>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動容了。</br>　　只見蹇義接著道：“臣也愛惜自己的生命，也對自己的族人關(guān)切，臣自幼讀書，不敢懈怠，所學的……無非都是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這些道理，歷朝歷代的君主，有對其棄若敝屣者，也有的將其奉為圭臬。可是敢問陛下，那些將其棄若敝屣者，如今安在呢？”</br>　　朱棣冷笑道：“好你個蹇義！”</br>　　蹇義卻像是感受不到朱棣的怒火一般，平靜地道：“太平府，不過是征糧而已，靠著太平府的征糧，這天下的錢糧是充實了，可是敢問陛下……人心呢？陛下，難道就為了這些錢糧，可以換來人心嗎？”</br>　　朱棣抿了抿唇，眼中的怒意一絲為減，氣休休地道：“強詞奪理。”</br>　　蹇義道：“臣……自知死罪，絕無僥幸，今日所言，并非是強詞奪理，只是覺得……陛下不能偏信一人而已。臣對威國公，也并無成見，他身為武臣，雖為外戚，卻數(shù)次大功于朝，絕非尋常幸臣。可臣若是公允的來說，威國公確實不適合治世，治世非行軍打仗，也絕不是簡單的計較錢糧多寡，歷朝歷代，圣君垂拱而治，君臣相得，方可有太平盛世，難道這也錯了嗎？”</br>　　他繼續(xù)叩首，口里接著道：“陛下若是認為老臣錯了，可老臣卻堅信，一時的錢糧多寡，對于天下，并不會帶來多少好處，反而會貽害無窮，臣言盡于此，請陛下……誅臣。”</br>　　說罷，他再無一言，陷入了沉默。</br>　　而朱棣，也陷入了沉默。</br>　　蹇義看似說的有理有據(jù)，可朱棣依舊還是滿腔怨憤，他對蹇義所言，是厭惡到了極點。</br>　　可他掃視跪在自己腳下的諸卿，卻察覺到，幾乎所有人，都露出兔死狐悲之色。</br>　　朱棣沉默了半響，最后目光定在一個人的身上，道：“胡廣，你說朕該如何處置？”</br>　　胡廣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臣自幼讀書，書中所言，確實如此，臣……臣……希望陛下能夠?qū)捄甏罅浚苛x乃老臣，功在社稷，請陛下念他老邁……”</br>　　朱棣挑了挑眉，不耐煩地將目光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道：“楊卿家，你來說。”</br>　　一般情況，當皇帝不滿意一個人的答桉，便會詢問另外一個人，直到問出滿意的答桉為止。</br>　　而楊榮也深知這一點。</br>　　96.</br>　　上山打老虎額提醒您：看完記得收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