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一舉成名天下知
這夏原吉樂開了花。</br> 楊榮和胡廣卻是愁眉苦臉。</br> 楊榮道:“那張安世,說了投獻(xiàn)多少糧食?”</br> “說是商行那邊愿給戶部兩萬石。”夏原吉嘆口氣道:“往年的時候,兩萬石算什么,可現(xiàn)在……卻是救命糧,老夫也沒法子,只好舍下一張老臉了。”</br> 胡廣道:“為何文淵閣那邊說是四萬石?”</br> 夏原吉詫異道:“對啊,怎么對不上?”</br> 三人竊竊私語。</br> 這時,卻有人迎上來,是張安世帶著幾個兄弟。</br> 其實張安世還好,至少這個人屬于可以打交道的,你跟他說話,能說的上。</br> 可他后頭的幾個鼻孔朝天,或者呆得像個傻瓜的兄弟,就讓楊榮幾個見了都發(fā)憷。</br> 張安世笑吟吟地道:“楊公、胡公、夏公,你們可來了,我久候多時了。”</br> 三人回禮,楊榮道:“安南侯請我等來,所為何事?”</br> 張安世道:“請大家吃一頓好的。”</br> 楊榮三人的臉色有些古怪,胡廣算是這三人里面性子最急的,有些憋不住了:“我等還有公務(wù)。”</br> 張安世道:“吃飯也是公務(wù)嘛,哪里有做官不吃飯的?走走走。”</br> 張安世幾乎是生拉硬拽。</br> 這楊榮三人卻是嚇壞了。</br> 他們也是要面子的,當(dāng)下便忙是拂袖,正色道:“我們自己會走。”</br> 沒多久,三人無可奈何地隨著張安世,來到了一處酒樓。</br> 坐在這兒,如坐針氈。</br> 主要是朱勇、張軏坐在他們的對面,丘松坐在最下首,瞧他眼睛渙散的樣子,像是在神游,可時不時的又露出兇光。</br> 早就聽說,這位淇國公的兒子,很有暴力傾向,果不其然。</br> 張安世陪坐在三人的下頭,笑盈盈地道:“今日沒有備上水酒,倒是遺憾,三公不會見怪吧?”</br> 胡廣道:“隨意即可。”</br> 張安世點頭道:“我就知道三公與解公不一樣,解公這個人……”</br> 三人立即開始眼睛別到一邊去,死也不接這個茬。</br> 無論解縉怎么樣,哪怕文淵閣兩個人和解縉真有什么矛盾。</br> 可在任何場合,都絕不會語解公是非的。</br> 廟堂上,文官和張安世這樣的武職系統(tǒng)完全是兩種生態(tài),武官們見人就罵娘,不高興了就掀桌子。</br> 在廟堂上,文官們哪怕有殺父之仇,也是你好我也好。</br> 見三人不接茬,張安世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心里不禁唏噓,都說文武殊途,果然格格不入啊!</br> “快吃,吃了老夫還要趕回去辦公。”夏原吉道。</br> 張安世笑了笑道:“夏公怎么這么急。”</br> 夏原吉和楊榮對視一眼。</br> 如果說胡廣和解縉兩個人同窗加同鄉(xiāng),算是鐵桿的話。</br> 那么這楊榮和夏原吉,也算是死黨了。</br> 夏原吉早年,曾以侍郎的名義,視學(xué)福建,而那時候,楊榮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卻獲得了夏原吉的青睞,教授了他不少為人處世的道理。</br> 哪里想到,十?dāng)?shù)年之后,楊榮一飛沖天,如今進(jìn)入了文淵閣,位列宰輔!</br> 當(dāng)然,夏原吉這個戶部尚書,卻也地位顯赫。</br> 二人同朝之后,雖然沒有時常走動,卻還是頗有幾分師生的名分。</br> 夏原吉對楊榮很放心,現(xiàn)在基本上不教楊榮任何為官之道和為人處世之道了,因為他知道,楊榮玩得比他還溜。</br> 這叫做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br> 二人似乎很默契,此時眼神錯開,夏原吉含笑道:“江浙大災(zāi),我乃戶部尚書,民生乃當(dāng)下的重中之重,從撥付錢糧,再到派出巡視的官吏,嚴(yán)令各州府賑濟,還有想辦法籌措糧食,監(jiān)視物價浮動,這些都是戶部尤為緊要的事,我乃尚書,掌一部堂的事務(wù),這上上下下,誰能離得開老夫?老夫不是自夸,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實在抽不開身。”</br> 張安世咧嘴樂了:“這頓飯,也很重要,夏公吃過之后,一定要跳起來叫好的。”</br> 夏原吉嘴一扁。</br> 跳起來?</br> 伱當(dāng)我夏原吉是什么人?</br> 他忍住怒火,卻還是耐心地道:“趕緊開飯吧。”</br> “是是是,我去催一催。”</br> 終于,飯菜上了來。</br> 只是……這飯菜有點特別。</br> 先是上來了一個碟子,上頭盛放著數(shù)十張餅。</br> 這個時代,在南京,許多人也將蒸餅當(dāng)做主食。</br> 只是這餅看著很奇怪,雖是熱騰騰的,可顏色和尋常的蒸餅有些不同。</br> 隨即,便是幾個主菜了,其中一個,在后世頗有名,叫酸辣土豆絲。</br> 酸的話,直接用山西的老陳醋,辣的話,則用胡椒來替代。</br> 此后,便是一人一碗的土豆泥。</br> 另外還有幾碟子菜,其實都和土豆有關(guān)。</br> 夏原吉到了這個年紀(jì)這個地位,也算是走南闖北慣了,從邊鎮(zhèn)到福建,天涯海角都去過。</br> 如今見這些菜色,不免面帶猶豫之色:“這是什么菜?”</br> 張安世道:“這叫清蒸紀(jì)綱,那叫酸辣解縉……那個叫……”</br> 夏原吉一臉無語,拉下臉來道:“不要玩笑。”</br> 說罷,一副要起身,拂袖而去的樣子。</br> 張安世連忙拉住夏原吉,如實道:“這是土豆,我這叫土豆宴,至于這東西,要解釋起來比較麻煩,諸公先嘗了便是。”</br> 夏原吉倒也爽快,趕緊吃了,他還趕著回去辦公呢。</br> 反正這頓是怎么都推不掉了,于是先取一個土豆餅,吃了。</br> 嘗了嘗,滋味還算不錯,可以說和當(dāng)下的蒸餅各有千秋,口味不同罷了。</br> 見他先吃了,胡廣和楊榮才各自拿著筷子去夾餅。</br> 夏原吉在嘴里嚼了嚼,邊道:“此物口味有些特別,不過……倒也算是嘗了鮮。”</br> 說罷,下意識地去嘗那酸辣土豆絲。</br> 吃了一口,眼睛一亮:“有滋味,有滋味……”</br> 他臉開始發(fā)紅。</br> 這個時代的人,雖偶爾會用胡椒或者花椒來調(diào)味,但因為價格高昂,所以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這樣的菜色很少。</br> 因而,這酸辣土豆絲在張安世看來,一點辣味都沒有。</br> 可在夏原吉吃來,卻覺得辣椒的痛覺刺激著他的味蕾。</br> 而恰好,他是湖南人,而祖籍又是江西。</br> 可謂辣上加辣。</br> 他吃得面紅耳赤,還是忍不住不斷地夾著這酸辣土豆絲,一面大呼過癮:“不錯,不錯,有些意思。”</br> 反正吃都開始吃了,既然碰上口味好的吃食,干脆吃個過癮!</br> 胡廣這江西人吃了,也是贊不絕口。</br> 只有楊榮,在他們的慫恿之下淺嘗之后,老老實實地去吃他的餅了。</br> 這菜肴不過四五個花樣而已,最后一個菜色,則是油炸土豆,還有土豆燉茄子。</br> 三人嘗了個鮮,倒覺得滋味都不錯。</br> 只是畢竟菜色單調(diào),很快便擱下了筷子。</br> “吃啊,怎么不吃了?”張安世招呼道。</br> 夏原吉苦笑道:“吃飽了。”</br> 三個餅,加上幾個菜,還有小碗的土豆泥,何止是吃飽,簡直就是吃撐了。</br> 張安世看他們的樣子,也知道幾人是真吃飽了,這時便道:“不知滋味如何?”</br> “不錯。”夏原吉老實地道:“別有風(fēng)味。”</br> 張安世道:“夏公……的意思……是很好吃?”</br> “倒也談不上什么好吃,只是既能飽腹,又有一些滋味罷了。”</br> 這是實在話,夏原吉的描述很是精準(zhǔn)。</br> “好啦,時候不早了,我等叨擾了這么久,是該告辭啦。”</br> 這叫提起褲子不認(rèn)賬。</br> 張安世卻嘿嘿笑著道:“別急嘛,既然這東西能吃飽,還別有風(fēng)味,難道就不想知道,這東西從何而來嗎?”</br> 夏原吉只好耐著性子道:“那么敢問從何而來?”</br> 張安世道:“這得從幾年前說起,那時候下西洋……”</br> 夏原吉老臉變色,你咋不從三皇五帝時說起?</br> 夏原吉打斷道:“簡要一些說罷。”</br> 張安世道:“凡事有因才有果嘛,這不是便于你們理解嗎?罷罷罷,我簡明扼要的說,這土豆……乃是鄧公公種出來的,鄧公公,你們知道吧,就是東宮的那個,他看著我長大的。”</br> 眾人沒興趣知道鄧公公是誰。</br> 不過聽說是種出來的,其實也不稀奇。</br> 這玩意要是不是從地里長出來的,鬼才信呢。</br> 張安世又道:“在鄧公公的努力開墾、施肥、插秧等等之下,終于……收獲了,難道你們就不好奇……這土豆的收成嗎?”</br> 夏原吉有點不煩惱了,直接道:“你但說無妨。”</br> 張安世道:“現(xiàn)在還沒開始收獲,不過保守估計,有八百斤。”</br> 此言一出……</br> 夏原吉先是一愣,隨即……要窒息了。</br> 他猛地驚叫道:“八百斤?是多少地的產(chǎn)量?”</br> 張安世泰然自若地地道:“一畝地呀。”</br> 夏原吉身軀一震,而后,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開始混沌起來,一片空白。</br> 下意識的,他看向楊榮。</br> 楊榮一向穩(wěn)重,這時候也坐不住了,連忙道:“一畝地八百斤,安南侯,你家的一畝地,是平日里我們所言的一畝嗎?”</br> 張安世氣呼呼地道:“這是什么話,難道我張安世的家也和別人不一樣?”</br> 夏原吉回過神來,有點急了:“這不可能,八百斤……你可知道,這天下麥子和稻米的產(chǎn)量是多少嗎?”</br> 張安世樂了,笑著道:“知道呀,就算最好的水田,若是產(chǎn)稻,也只是在五百斤上下。若是麥子,或者劣田,可能一畝只能產(chǎn)三百斤。”</br> 夏原吉道:“五百斤,何止是要好田,還要有天時地利,要精耕細(xì)作,這五百斤,已是極限,你所說的這東西……也可飽腹,卻能長八百斤?”</br> 張安世一臉篤定地道:“八百斤,是我最低的預(yù)估。我怕吹牛……被人識破,實際上,只多不少。”</br> 開玩笑,后世的土豆,畝產(chǎn)可是能達(dá)八千斤的。</br> 張安世現(xiàn)在也不過是讓人采摘了幾斤出來,讓夏原吉幾個吃吃看,來做小白鼠而已。</br> 要不怎么張安世始終沒有動過筷子呢?</br> 朱勇幾個也機靈,一看張安世沒動筷子,也一直都像木頭一樣地呆坐著。</br> 這要是一頓土豆宴把當(dāng)朝的文淵閣大學(xué)士和戶部尚書全部毒翻了,那應(yīng)該也算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吧。</br> 當(dāng)然,張安世還是有把握的,至少九成九無毒。</br> 可現(xiàn)在這保守的產(chǎn)量說,在夏原吉等人看來,顯得無比的不可思議。</br> 夏原吉凝視著張安世,好像要一口將張安世吃了一般,道:“這叫土豆的東西,需要在什么地里耕種?是水田,還是旱田?有什么要求?”</br> 張安世道:“旱地。”</br> 夏原吉身軀一震。</br> 水田能種稻米,而旱地能種麥。</br> 一般情況,麥子的產(chǎn)量低。</br> 可水田又不一樣,水田對灌溉的要求很高,看上去水田能種稻子,產(chǎn)量可達(dá)五百斤,可實際上……卻需要精耕細(xì)作。</br> 可旱地照料起來可就容易了。</br> 論起來,等于是這八百斤的土豆,是和畝產(chǎn)三百斤的麥子對等的。</br> 夏原吉連忙又問:“對地質(zhì)的要求呢?”</br> “能種作物的地,都能種土豆。不能種作物的……也可以試試看。”</br> “你是說……”夏原吉急眼了:“它不挑食?”</br> “它不挑地。”張安世糾正他。</br> 夏原吉呼吸開始粗重,臉開始變得暈紅,就好像準(zhǔn)備出嫁的閨女一樣。</br> 深吸一口氣,才能穩(wěn)住了一點心神,夏原吉才又道:“你那地在哪?”</br> 張安世有點惡趣味地道:“夏公不是說有公務(wù)?”</br> “公個鳥。”夏原吉道:“張安世,丑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要欺瞞老夫,若是你拿老夫開心,老夫也不是好惹的,走,現(xiàn)在就帶老夫去看看這土豆。”</br> 楊榮和胡廣二人,自也是沒心思回文淵閣了。</br> 文淵閣那點屁事,和眼下這事,算個什么?</br> 說難聽點,就算那奏疏一年不擬票,和眼下張安世所說的匪夷所思之事相比,也不值一提。</br> 張安世不打算繼續(xù)逗這位公卿了,便笑道:“好啦,好啦,我這便帶你們?nèi)ァ!?lt;/br> 張安世領(lǐng)著三人,隨即往農(nóng)莊去。</br> 農(nóng)莊這邊……甚是冷清。</br> 這地方,平日里確實沒什么人來。</br> 鄧健早已習(xí)慣了這等寂寞。</br> 他好像被世界遺忘了。</br> 現(xiàn)在這土豆,即將要收獲,不過張安世沒發(fā)話,大家卻只能等。</br> 唯獨這農(nóng)莊的外圍……卻開始出現(xiàn)了大量的人馬。</br> 有挎著刀的內(nèi)千戶所校尉,在百步之外來回逡巡。</br> 一里之外,模范營直接就地駐扎,扎起了營寨。</br> 這一下子,便連路過的人,也不敢來了,都繞著路走。</br> 此時,張安世終于來了。</br> 卻還帶著楊榮、胡廣、夏原吉來。</br> 三人下了馬車。</br> 什么也沒管,劈頭蓋臉就問:“地呢?”</br> 張安世道:“聽我說,夏公你先別急,我來介紹一下……”</br> “介紹個鳥,你直說,地在何處?”夏原吉眼睛像吃人。</br> 張安世慶幸自己里頭罩了一套甲。</br> 張安世只好對鄧健道:“走,鄧公公,帶他們?nèi)タ吹亍!?lt;/br> 鄧健頷首,他也習(xí)慣了,當(dāng)下帶著人,到了地頭。</br> 夏原吉看著這一畝地,還沒開始正式收獲,大手一揮,道:“先丈量一下土地。”</br> 鄧健道:“為何要丈量。”</br> 夏原吉沒理鄧健。</br> 張安世便只好道:“來人……”</br> “不,不用了,你讓人取丈量的工具來,老夫和楊公、胡公親自丈量。”</br> 張安世:“……”</br> 作為戶部尚書,欺上瞞下的事見得多了,那些浮夸吹牛的人,他一眼能識破,不過有時候難得糊涂,這等吹噓,他很多時候,也就掠過去不會追究。</br> 可這事太大了,不親自丈量,不放心。</br> 當(dāng)下,他讓人取了線繩,而后領(lǐng)著胡廣和楊榮,撲哧撲哧的下地,圍著這地開始丈量起來。</br> 不多不少,恰是一畝。</br> 夏原吉直起腰,又圍著這田轉(zhuǎn)了一圈,確保自己沒有被糊弄,也確保了這些東西,當(dāng)真是長在地里,絕不是被人重新埋下去的之后,方才道:“現(xiàn)在開始收獲了嗎?”</br> 張安世同情的看了夏原吉,這夏公是被人糊弄過多少次,才有這樣的警惕心啊。</br> 簡直就是當(dāng)大家像賊一樣的防備。</br> 張安世點頭:“可以了。”</br> “就請安南侯,現(xiàn)在組織人力收獲……不過有一點,所有收來的,都要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老夫和楊公、胡公,親自來上秤,你們的人,只許收獲,其他的事,不能過手。”</br> 張安世苦笑道:“好好好,一切由你。”</br> 夏原吉和胡廣還有楊榮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br> 楊榮和胡廣二人,沒有任何的怨言。</br> 他們很明白夏原吉的意思。</br> 當(dāng)下,張安世命農(nóng)戶們下地。</br> 鄧健則組織人,取了大量的簸箕和籮筐來。</br> 農(nóng)戶們從地里拋出土豆,摘葉、去藤,裝進(jìn)簸箕里,再倒入籮筐。</br> 夏原吉取了大秤來,當(dāng)著所有的面,和楊榮、胡廣二人,先是取了自己身上一個腰牌來,先用秤試一試。</br> 確定自己的腰牌,重量和秤砣的數(shù)目大差不差,這秤砣沒有缺斤少兩之后,夏原吉便熟練的開始忙碌。</br> 他將所有送來的土豆,非常小心的去泥。</br> 恨不得將每一個即將要上秤的土豆都清晰的沒有一丁點的泥星。</br> 這才開始一個個的上秤。</br> 而胡廣負(fù)責(zé)記秤。</br> 楊榮取了簿子,開始記賬。</br> 很快,從地里收來的土豆。越來越多,倒是三人上秤,十分小心,反而慢了。</br> 一會兒功夫,收上來的土豆,便堆積如山。</br> 夏原吉揮汗如雨。</br> 張安世心疼他,上前道:“要不,叫人幫襯一二,夏公,我心疼你。”</br> 夏原吉看也不看張安世,道:“走開,沒你的事。”</br> 張安世道:“你咋還罵人……”</br> 后頭三個兄弟,非但沒有上前拉扯著張安世說大哥算了,反而一個個怒目金剛,似乎早看夏原吉不順眼,要跟著大哥捶這夏原吉一頓。</br> 這令張安世更尷尬,索性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咕噥著道:“要換我從前的脾氣,我非要……”</br> 后頭的聲音,越來越輕。</br> 可實際上,夏原吉壓根沒心思理會張安世。</br> 三百斤……</br> 四百斤……</br> 五百斤……</br> 六百斤……</br> 到了六百斤的時候,夏原吉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張安世的八百斤所言非虛。</br> 他壓抑著心里的狂喜,眼里開始放光,非但不覺得疲憊,反而越發(fā)的神采奕奕。</br> 胡廣和楊榮,臉色也開始變了。</br> 二人手腳越發(fā)的麻利。</br> 在此刻,他們從沒有今日這般的精神,渾身充滿了氣力。</br> 記賬的楊榮,甚至還怕自己記錯了,一次次反復(fù)的比對,不敢出任何的馬虎。</br> 八百斤……</br> 張安世沒有吹噓。</br> 夏原吉整個人要跳起來。</br> 不過他忍住了。</br> 因為……還有……</br> 他耐心,繼續(xù)將一個個土豆清洗干凈,一丁點的泥塊也不肯放過,生怕增加了這畝產(chǎn)的份量。</br> 九百斤……</br> 一千斤……</br> 到了一千斤的時候,夏原吉只覺得自己腦子開始混沌了。</br> 好像自己的身軀,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br> 整個人好像漂浮在云端上。</br> 他臉色十分奇怪,像是癡人一般,總是咧著嘴,可又皺著眉頭,似乎此刻,大腦在高速的運轉(zhuǎn),不肯停歇的思考。</br> 一千一百斤。</br> 張安世在一旁,有些擔(dān)心夏原吉的身子,這家伙臉色看上去很扭曲,張安世怕他死在自己的莊稼地里,到時候夏家的人跑來訛自己的錢。</br> 張安世道:“夏公,要不歇一會兒吧。”</br> “別做聲。”夏原吉白了張安世一眼,而后繼續(xù)……拿自己的指甲,摳著土豆上的泥。</br> 他不能用水沖洗,因為水也可能給土豆增加重量。</br> 以至現(xiàn)在他的指甲縫里,全是泥。</br> 一千二百斤……</br> 終于,收獲來的土豆,越來越少了。</br> 農(nóng)戶們得十分耐心的,才能從這地里翻找出落單的土豆出來。</br> 一千二百七十斤。</br> 到了這個數(shù)目的時候,其實……剩下的土豆,已變得十分稀少,且大多都是個頭較小有些畸形的土豆。</br> “近一千三百斤。”夏原吉這時才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在做夢一般。</br> 他甚至懷疑,這個夢不真切。</br> 于是,開始走過去,和楊榮一起比對著記下的數(shù)目。</br> “再算一遍,可別算錯了。”夏原吉道。</br> 楊榮道:“已算過七遍了……我再算一遍吧。”</br> 上秤的胡廣也湊上去,看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目,眼睛好像生了釘子一般,一動不動。</br> “這真是地里收來的吧?是不是我們親眼所見。”</br> “就是長在地里的。”</br> “我從前見過,有地方父母官作假,竟從別處將長出來的稻米,插到田里,偽作是那一畝地里長的,你說……”</br> “方才親眼所見,應(yīng)該不像……”</br> “一千三百斤啊……我瞧這地,并不肥沃……”</br> “是極,是極。所以才匪夷所思。”</br> “你覺得可能嗎?夏公,你畢竟見多識廣……”</br> 夏原吉哭喪著臉:“從前就不知土豆為何物,何來的見多識廣,分明就是孤陋寡聞。”</br> “這土豆,當(dāng)真是我們剛才吃的?”</br> “應(yīng)該是,錯不了……”</br> 三人嘰嘰喳喳,低聲密謀。</br> “我看……安南侯不敢拿這個來欺上瞞下,他美沒有這個膽子,這是天大的事……真敢欺瞞,照樣要砍他腦袋。”</br> “有道理,所以……”</br> 沉默……</br> 三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后。</br> 終于……接受了現(xiàn)實。</br> “安南侯……”胡廣笑嘻嘻的看向張安世,親昵的向張安世招手。這表情,就好像孩子走丟了之后,父子重新相認(rèn),有一種喜相逢的親昵感。</br> 楊榮和夏原吉,也同時朝張安世露出親切的微笑。</br> 張安世上前:“算清楚了吧?哎,我也沒想到,竟有一千三百斤,還以為只有八百斤呢。”</br> 其實張安世沒有胡廣三人的激動,一千三百斤,這才哪到哪啊?后世的土豆,若是畝產(chǎn)一千三百斤,那絕對屬于災(zāi)難級別,三千斤大抵,上限八千斤才算正常的產(chǎn)量。</br> 楊榮捋須,笑吟吟的道:“這土豆,哪兒來的?”</br> “這得從下西洋的時候說起……”</br> 此時,三人卻極有耐心,認(rèn)真的傾聽,張安世卻簡明扼要的道:“是鄧公公……”</br> “那位鄧公公……”夏原吉指著不遠(yuǎn)處的鄧健。</br> “對。種子是他下西洋帶回來的,地也是他種的,你們也曉得,他看著我長大的……”</br> 三人沒理會張安世,隨即,快步到了鄧健面前。</br> 這夏原吉走的最急,當(dāng)先便給鄧健一禮:“見過鄧公公……”</br> 鄧健看著眼前夏原吉,這位戶部尚書,對自己卑躬屈膝,讓他恍如隔世一般。</br> 這可是部堂,一般情況之下,大臣見了宦官,往往都要避嫌,可能會打招呼,但是鄭重行禮,是絕不可能的,哪怕是面對亦失哈,也只是彼此頷首而已。</br> 畢竟,大臣有風(fēng)骨,太監(jiān)再怎么得勢,也只是太監(jiān),若是太祖高皇帝的時候,哪一個太監(jiān)敢囂張到讓堂堂戶部尚書鄭重其事的行禮,只怕這太監(jiān)非要剮了,而那戶部尚書,也別干了,一家老小,都丟去瓊州的沙灘裸奔去吧。</br> …………</br> 感冒有點難受,現(xiàn)在全靠布洛芬壓著來碼字,現(xiàn)在沒發(fā)燒,就是咽喉痛,吞一口吐沫都跟要死了一樣,今天第一章晚了一點,第二章老虎爭取快一點,當(dāng)然,只能盡量。</br> 老虎愛你們。</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