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S7
203,
桑國庭在會議上說了什么, 伊登所說的“熔斷機制”是什么意思,宗銘下一步打算怎么尋找鯊魚島……
李維斯一概不知。
從蒙坦戈貝回到費城以后,他仿佛一夜之間脫離了超級腦案, 甚至脫離了umbra,沒有人告訴他案件的進展, 沒人給他分配工作,連他的app都被桑菡屏蔽了, 看不到任何群組對話和公共文件。
偶爾他問一聲好, 如石沉大海,無人應(yīng)答。
桑國庭回來的第二天于天河就被召走了,李維斯的主治醫(yī)生換成了一個滿臉大胡子的老頭。不知道宗銘預(yù)付了多少醫(yī)藥費, 大胡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把李維斯綁在床上從頭發(fā)絲到腳趾尖地細心照料, 連他少喝半杯水都要擔心他的腎臟今天是不是不太開心。
不管腎開不開心,李維斯非常不開心。
也許骨子里帶著榮家人的熱血責任感, 過慣了朝不保夕驚險刺激的臥底生活以后, 他完全無法忍受這種無所事事地混吃等死的日子。
在床上生無可戀地躺了快一個禮拜,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婚姻都好像脫離了——宗銘整整六天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沒發(fā)過一條微信。
大胡子醫(yī)生也說沒接到過家屬的任何問詢。
李維斯意識到這不正常,宗銘雖然沒有晨昏定省談情說愛的習(xí)慣,但絕對不會在他生病住院的情況下連續(xù)六天不聞不問。
唯一的可能性, 是宗銘身處某種特殊的環(huán)境,或者正在執(zhí)行某個特殊的任務(wù),根本沒辦法和他聯(lián)系。
第七天凌晨, 李維斯在噩夢中驚醒,冷汗?jié)裢竼伪〉牟√柗?br/>
夢境模糊而破碎,但殘留給他的恐懼卻清晰無比——他夢見宗銘被困在加布林號一片狼藉的主控艙里,隨著失控的核潛艇一起下沉、下沉……隔著渾濁的海水,他看到宗銘吐出最后一口氣,生命定格在加布林觸底毀滅的一瞬。
他痛得喘不過氣來,沙啞地嘶吼著宗銘的名字,想哭卻哭不出。
驚醒后他看到百葉窗外正露出淡淡的晨光,驚魂未定地抹了一把臉,除了汗還是汗……是,他從來就不會流眼淚,因為沒有爸爸的孩子沒資格流眼淚,家里唯一有資格哭的是他的媽媽。
李維斯披衣下床,給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水。他的肺炎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心肌炎也正在恢復(fù)。二十三歲的男人身體機能正值巔峰狀態(tài),他的恢復(fù)力和野獸一般的宗銘幾乎不相上下。
umbra一片寂靜,沒人回答他“宗銘呢?”的問題,桑國庭的手機不在服務(wù)區(qū),伊登……伊登的電話他完全忘了留。
現(xiàn)在,他幾乎可以肯定宗銘是去鯊魚島了,而且不是和武裝警察一起。
因為全面失聯(lián)只有一種可能——臥底。
李維斯跑去去護士站找人,大胡子還沒來上班,點開醫(yī)院服務(wù)中心的信息欄,于天河的頭像是灰色的,證明他這六七天一直沒有回來。
怎么辦?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該去問誰?
李維斯有些茫然,又有些憤怒——他只是病了而已,又不是廢了!他是宗銘花一年上百萬聘用的助理,主動請纓參加加布林臥底計劃,圓滿完成任務(wù)。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用行動證明自己是個稱職的助理,稱職的警察,可他們憑什么把他排除在外,憑什么把他一個人丟在費城?
李維斯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憋屈得渾身發(fā)抖。
他討厭這種被遺棄的感覺,他什么都沒有做錯,他們憑什么一個兩個都離開他?
他們是不是都以為只要給錢就算是愛了?贍養(yǎng)費、醫(yī)藥費……可他不是流浪狗,撿回來丟進寄樣站就能開開心心啃狗糧!
他自己買得起狗糧!
李維斯像憤怒的哈士奇一樣沖出醫(yī)院,沿著朝陽初升的街道信步疾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想繼續(xù)待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花宗銘那個混蛋的醫(yī)藥費!
對,宗銘就是個混蛋!如果不是他下過死命令,桑菡焦磊于天河他們怎么會在umbra里裝死?
桑國庭的手機總是沒信號,八成也是他搞的鬼!
別看局座整天罵得兇,其實根本就是他親爹,比桑菡還疼愛得緊呢!
李維斯現(xiàn)在覺得整個刑事偵查局都沒有好東西了,全都是拜倒在宗銘腳下的勢利鬼!對自己的優(yōu)秀視若無睹,對自己的努力顧若罔聞!
官僚主義,拉幫結(jié)派,任人唯親!
憤怒而優(yōu)秀的哈士奇氣咻咻站在快餐車前,給自己點了一個超級至尊大熱狗,加雙份香腸,加大杯熱可可!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錢。
費城這鬼地方還不能用微信和支付寶!
“沒有電子支付還學(xué)人家賣熱狗,你這個老板有沒有一點專業(yè)精神?”李維斯肚子咕咕叫,眼看著老板把大熱狗和大可可都遞給了他身后的白胖子,虛火直冒:“還有你,都胖成這樣了干嘛吃這么多!”
看著他暴走的背影,胖子咬了一大口熱狗,勸老板:“報警吧,你看他穿著病號服,八成是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老板心有余悸:“還好他沒拿著熱狗跑了,我小本經(jīng)營不容易……”
于是哈士奇現(xiàn)在是瘋哈士奇了,李維斯越走越餓,終于在街邊找到一家接受電子支付的露天餐廳,給自己要了一份厚切牛排,一份肉醬意面,外帶一大杯草莓奶昔。
侍應(yīng)生大約從沒見過上午七點吃牛排的人,懷疑地打量著他身上的病號服,不過看在他付清全款的份上沒有報警,跑去后廚下單了。
李維斯抱著一杯檸檬水凄凄慘慘地等餐。有人開了點唱機,音響里響起悠揚的鋼琴前奏。
竟然是楊千玫摹對偌∧俊罰訓(xùn)梅殉腔褂性劣錮細璧姆鬯俊
林夕的歌詞凄淡婉傷,楊千玫納ひ羧詞婊撼輛玻咴誶偕墟告覆啵秀奔涔蠢粘鲆歡沃燎櫓列緣那樗肌
小時候李珍極愛這首歌,餐館打烊后總是熄了燈在吧臺邊倒半杯酒,和著楊千玫納艋夯漢認隆
那是李維斯對愛情最古早最直觀的認知——傷痛、等待、聽不懂的粵語唱白,還有女人的眼淚。
那時候他不懂一個人為什么會因為另一個人而痛苦,現(xiàn)在他懂了。
那種被遺棄、被否定、被輕視的感覺足以摧毀一個人所有的自信,再強大再陽光也沒有用,所有的安慰都紙上談兵,都是自欺欺人!
宗銘就是不信任他,就是看不起他,就是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優(yōu)秀的刑警!
宗銘還把伊登叫“岳父”,他就從來沒把自己當成真正意義上的丈夫!
有錢了不起?交了醫(yī)藥費就了不起嗎?
老子不治了!
老子身強力壯,多喝熱水就痊愈了哼!
李維斯捏著杯子在傷感的情歌中咯吱咯吱磨著后槽牙,冷不丁一個高大的陰影出現(xiàn)在眼前,將初升的陽光遮掉了一大半。
桑國庭拎著個公文包,風塵仆仆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檸檬水。
“局局局局座!”李維斯嚇得差點跳起來,連忙搶過水壺殷勤伺候。桑國庭一臉倦色,仿佛好幾天沒睡好覺似的,倒水的工夫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多謝……坐下說吧,你還病著。”
“我我我都好了。”李維斯所有的吐槽都飛到了九霄云外,眼巴巴看著桑國庭,“局座你怎么來了?”
“去醫(yī)院看你,他們說你出去了,我沿著馬路走啊走啊,看見你坐在這就過來了。”桑國庭抹了一把臉,看著他笑,掏出手機往桌上一丟,“著急壞了吧?阿菡說你天天在umbra上問東問西。”
一提這個李維斯就委屈得不行:“那他們誰也不回我,誰也不理我?”
桑國庭說:“都是我吩咐的,不讓他們打擾你養(yǎng)病。你這次在加布林立了大功,病成這樣我好心疼……唉,你們都像我的仔一樣,哪個受傷我都不忍心啊。”
李維斯想起他春天才經(jīng)歷了桑菡受傷事件,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感動地道:“謝謝局座關(guān)心,我都好了,我的病就是聽上去嚇人,其實沒什么的,都不嚴重。”
“我知道啦。”桑國庭說,“剛剛在醫(yī)院我已經(jīng)問過那個李逵了,他說你身體底子好,恢復(fù)很快,已經(jīng)可以出院了。”
李維斯楞了一下才明白他說得是自己那個主治醫(yī)生,不禁喜上眉梢:“可以出院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工作了?讓阿菡把屏蔽解除了行嗎?”
“回頭我跟他說。”桑國庭看他迫不及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搖頭嘆息道,“我就想不通了,宗銘哪兒來這么好眼光,挑的人個個這么高覺悟,尤其是你,人又乖又聰明,還長得這么好看……回頭我去看看他老豆,順便在旁邊買塊墓地把祖墳遷過去……哈哈哈哈。”
聽的人還沒笑,他先笑得前仰后合,李維斯有點小驚悚,遲疑道:“局、局座您別笑了,怪嚇人的……”
“有乜?”桑國庭搓了搓臉,終于不笑了。
李維斯松了口氣,問:“局座,宗銘去哪兒了,怎么聯(lián)系不到?”
桑國庭沉吟不答,李維斯追問:“你們是不是找到鯊魚島了?他是不是已經(jīng)去了?”
桑國庭點了點頭:“這件事是他做主暫時不讓我們告訴你的。你病得太厲害,他怕你性子急,年紀輕輕落下病根。”
李維斯抿唇不語,桑國庭嘆氣道:“小李,宗銘心里也糾結(jié)啊。你是他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他信重你,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但你又是他最親的親人,他看不得你受傷,恨不得你的病生在他身上……”
李維斯心里酸酸的,又熱熱的,低著頭看著手里的杯子。桑國庭說:“他親口對我說,不能埋沒你,辜負你的天賦,但也不能讓你帶著傷病工作,所以在主治醫(yī)生確定你沒事之前,絕對不能告訴你他去了鯊魚島。”
李維斯一怔,抬頭問:“他真的去了鯊魚島?”
“五天前。”桑國庭說,“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就在亞瑟資本的秘密總部。”
他怎么去的?既然他都能去,為什么不直接派武裝警察去端了他們的老巢?李維斯心跳加快,有幾十個問題想要問他,桑國庭卻按了按手,道:“這里不方便,回醫(yī)院去說吧。我要讓醫(yī)生給你再做一次全面檢查,等確定你可以出院了,再把他留下的任務(wù)交給你。”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吧!”李維斯霍地站起身。正好侍應(yīng)生端著餐盤過來,嚇得差點把盤子打了:“先生,您的早餐……”
李維斯看著香噴噴的厚切牛排、意面和草莓奶昔,忍痛一揮手:“打包!”
“……”桑國庭本已拿起了刀叉,又一頭黑線地輕輕放下——好恨這些有錢佬,一個人叫這么多吃的,也不跟領(lǐng)導(dǎo)客氣客氣!
算起來宗銘還算識相,好歹給老子買了一張頭等艙機票。
年輕人就是不行啊,奶昔都不懂得多給老子叫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