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第7節(jié)神圣的同盟
    1809年12月，里昂老城近郊的羅忒納候爵莊園，溫馨而舒適，寧靜又祥和。
    但在十六年前，也就是1793年的12月，由巴雷爾議員動議，羅伯斯庇爾黨魁贊同，巴黎國民公會表決通過的一項特別決議案，首先傳達到里昂近郊的這座貴族莊園內(nèi)。
    這是一項針對發(fā)動叛亂，終被攻克的里昂城提出了殺氣騰騰的決議案，該提案以下面這兩個簡潔凝練的句子結(jié)尾：“里昂反對自由，里昂不復存在。”
    按照國民公會的最終審判要求，必須拆除里昂城里全部房屋，把這叛亂之城夷為平地，城里的紀念性建筑物應該全都化為灰燼；參與叛亂的人，無論老弱婦孺都要逐一甄別出來，無須憐憫且毫不留情的，處于死刑的裁決。
    就是在這座羅忒納候爵莊園里，曾住著有兩個大革-命時代的著名人物，一個叫科洛?德布瓦，另一個約瑟夫?富歇，他們是執(zhí)行巴黎國民公會決議案的新任特派員。不久前，兩人聯(lián)手驅(qū)除了國民公會駐里昂的前任特派員庫東，理由是他優(yōu)柔寡斷，太多心慈手軟。
    如今，科洛?德布瓦與約瑟夫?富歇決定糾正前任的錯誤。兩天后，原來僅僅是一道措辭慷慨激昂，借以嚇唬里昂百姓的敕令，在入駐候爵莊園的兩位特派員的積極謀劃下，變成了猙獰可怕的現(xiàn)實。
    從1793年12月初開始，到1794年1月底，2個月內(nèi)，工兵們動用了數(shù)以千噸的**，將里昂城所有標志性建筑，包括市政廳、教堂、學校、修道院、圖書館、紡織廠、富人區(qū)，統(tǒng)統(tǒng)夷為平地。與此同時，近3千名里昂市民在遭遇高效率的審判后，被處于極刑。
    為了加快殺人力度，特派員德布瓦調(diào)用炮兵來協(xié)助，霰彈將人犯身體撕裂的支離破碎。不過，富歇覺得這樣效率太低，顯得殘忍，于是他命令士兵將嫌疑犯的四肢捆綁，再負上24磅鐵球，直接投入羅納河。笑稱，叛逆?zhèn)兡芴ぶ哟惨宦纷叩降刂泻＃瑢ふ矣伺c保王黨的救助。
    如今，16年過去了，大革-命時代早已結(jié)束，光陰歲月?lián)崞搅朔▏谌蟪鞘校ㄒ徽f是第二大）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曾經(jīng)是全歐洲最重要的絲綢產(chǎn)地的里昂城，再度崛起，它不僅恢復了昔日紡織重鎮(zhèn)的榮光，還已成為拿破侖皇室成員的御用工場。
    倒是見證過血腥歷史的羅忒納候爵莊園，逐漸荒落下來，直到1806年，皇帝的妹妹，波利娜公主“買了”這座莊園，并派遣工匠加以修繕，作為自己往返都靈與巴黎之間的旅途行宮。但大部分時間里，侯爵莊園顯得有點冷清，因為這里僅有少數(shù)園丁雜工負責打理。
    12月1日上午，隨同德賽公爵的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開進了羅忒納候爵莊園。一名上尉軍官向留守該莊園的管家，出具了波利娜公主的使用許可證，宣布羅忒納候爵莊園被赫魯納大公暫時征用。上尉還拿出一袋法郎交給留守管家，讓其派人把莊園內(nèi)外打掃干凈，并到城內(nèi)聘請廚師，購買各類食材，說是要迎接一位親王殿下的到來。
    第二天中午，剛剛抵達里昂的歐仁親王，及其家眷隨從如期赴約候爵莊園。已提前站在門外恭候的德賽公爵，熱情擁抱了多時不見的摯友，還送給自己的教女，歐仁親王的長女，一件產(chǎn)自加泰羅尼亞的精致手工玩具，立刻博得了小女孩的好感。
    豐盛但不奢華的午餐過后，在莉蒂西雅小姐的陪同下，歐仁親王妻子、阿梅里亞.奧古斯塔公主攜帶3歲不到長女，一同到游園，觀賞這座勃艮第時代風格的古老莊園。
    德賽與歐仁的其他隨從，也跟去陪同，僅留下公爵與親王兩人在莊園主體樓的書房里密談。門外執(zhí)勤的軍士事先已告知侯爵莊園的諸多侍從，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的走廊通道，也無需他們?yōu)閮晌毁F客提供服務。
    最初的時間內(nèi)，房間里一片祥和氣氛，時不時還傳出男人們的歡聲笑語，那是德賽與歐仁都在延續(xù)午餐時的愉快話題，諸如，德賽師團在西班牙各地所建立的豐功偉績，歐仁指揮的意大利軍團在第二次多瑙河戰(zhàn)役中的優(yōu)異表現(xiàn)，等等。
    但不久，歡樂和諧的場景嘎然而止，那是書房的臨時主人，德賽非常不合時的說出自己的真實用意：希望歐仁親王能說服他的母親，皇后約瑟芬主動與皇帝離婚。
    立刻，書房里傳出歐仁親王一陣歇斯底里般的怒吼，與緊促的喘氣聲。接著，數(shù)件精美瓷器被投擲在地板上，發(fā)出刺破耳膜的碎裂聲。
    坐在長條沙發(fā)上的德賽目睹著這一切，他感覺頭皮一陣發(fā)麻，手和全身輕微抖動，倒不是擔心怒吼攻心的兄弟難以平息滿腔憤怒，而是感嘆著，可惜落在地板上，已經(jīng)化為廢墟的精美瓷器。那是穿越者看得出來，這幾件都是宋元兩代官窯產(chǎn)的皇家貢品。
    早知到如此，德賽就應該選擇莊園里某個雜貨間，作為此次密談的會客室得了。如今好了，他要犯愁如何向波利娜公主交代。
    德賽的無動于衷，令歐仁大為光火，曾經(jīng)的摯友在引燃一場風暴過后，也不吭聲一句，只是盯著地板上的碎片發(fā)呆。
    “安德魯.德賽！”親王手臂一揮，沖著沙發(fā)上安坐的公爵，高聲叫道：“你為何也充當皇帝說客，期望我那可憐的母親，我的妹妹，以及我本人，遭受這份無窮無盡的恥辱。”
    德賽嘆了口氣，指著地板上的瓷片，談談的說道：“感情一旦破裂，就如同被摔碎的瓷器，永遠不可能復原。皇帝需要能帶給他繼承人的皇后，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可我已經(jīng)說服母親接受皇帝的私生子，或是波拿巴家族其他成員，作為帝國的繼承人。”歐仁稍稍緩和了語氣，但依然在努力抗辯。
    德賽抬起頭，注視面前的憤怒雄獅。只是他還是兩年前的歐仁，臉色紅潤的英俊青年，梳得平平的金黃色頭發(fā)，淡藍色的眼睛，鼻子挺直，下巴線條堅韌，雙手嬌嫩，兩腳纖細，而且胡子依舊很短。若非率部出征或迎接盛大場合，這位帝國親王永遠都是一襲帶燕尾的上裝，樸素大氅，以及緊緊地系在脖子上的深色條紋領帶。
    德賽極力保持著舒緩的聲調(diào)，對著歐仁說道：“但皇帝不愿意！實際上，你比我更清楚的是，從1806年開始，在拿破侖就有第一個私生子的時候，他便有了廢黜皇后的瘋狂想法，只是當時的皇帝，沒能說服奧地利或俄羅斯的皇室成員，下嫁兩國公主。坦白說吧，我親愛的朋友，拿破侖認為皇后已經(jīng)完成她的歷史使命，將一個蹩腳的科西嘉將軍帶到巴黎的上流社會，并為后者營造了一個貴族利益圈。
    如今，法蘭西成為疆域廣闊的龐大帝國，有了一位英明神武的戰(zhàn)神皇帝，而這個皇帝還要領導帝國治下的臣民，準備繼續(xù)征服歐洲大陸，乃至整個世界。如此豐盛的遺產(chǎn)，拿破侖怎么會交給并非名正言順的私生子。至于波拿巴家族，皇帝更在乎的是拿破侖自己的血緣。從骨子里講，我們的皇帝依然保留著古羅馬人那偏執(zhí)狂的性格。”
    歐仁自己也非常清楚，德賽所描述的一切，只是自己不能面對事實罷了。歐仁熱愛自己的母親，也喜歡自己的繼父，并由衷祝福皇帝與皇后能夠和睦相處，廝守一世。為此，歐仁曾公開表示，愿意放棄一切權(quán)勢與地位，但終究事與愿違。
    德賽猶豫片刻后，決定和盤托出最后一段話。
    “即便你拒絕說服皇后主動離婚，但拿破侖還是有著太多太多的手段，來迫使貴族院終結(jié)皇帝與皇后的婚姻。拿破侖的最大損失，無非是短時間內(nèi)遭遇各國權(quán)貴們的嘲諷與羞辱，但一個外交照會或是一場軍事威脅，就能讓整個歐洲大陸的貴族們趕緊閉嘴。
    可如此一來，你和你的母親今后的遭遇，我就不愿繼續(xù)說下去。你曾熟讀歷史，應該清楚都鐸王朝時代，英國君主亨利八世，如何對待自己不聽話的皇后；同樣的，拿破侖也讀過英國政治史，他也會竭力效仿。”
    都鐸王朝，與其說是一個顯赫王朝的興衰史，不如說是一個偏執(zhí)狂和殺妻狂的羅曼史。特別是亨利八世時期，這位才華橫溢，私欲膨脹，無視羅馬教廷權(quán)威的英國國王，一生娶了六個妻子，在歷史上曾留下無數(shù)矚目的爭議。
    德賽公爵的這段話，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擊潰了歐仁親王的全部心理防線。他嗚咽似的呻吟一聲，癱坐在身后的長椅上，繼而將頭深深埋在自己的雙臂里，像是在逃避、后悔、或是詛咒什么。
    德賽從沙發(fā)上直起身，走過去，目光憐憫的拍拍好友后背，輕聲說：“既然皇帝決心已定，就不能以卵擊石，何不主動妥協(xié)，保留時至今日的權(quán)勢地位，等待未來的時機。嘿嘿，拿破侖想留法蘭西帝國的皇位交給自己兒子。我親愛的朋友，難道你不是皇帝的兒子？即便是那位奧利地公主如常所愿的，給拿破侖生下一位皇子，可未來的18年內(nèi)，會有太多意外發(fā)生。同樣的，皇帝與波蘭夫人的私生子，也不能避免成長中的煩惱！”
    ……
    公爵與親王的密談，發(fā)展到最后，演變成為，兩個有著相似追求的年輕權(quán)貴的密謀。
    傍晚，當兩人一同走出書房時，一個堅實的同盟業(yè)已形成。如今看來感覺太多弱小，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一同盟勢必將成為左右歐洲，乃至大半個世界政治格局的中堅力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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