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那間小房間里的燈還亮著。
    秦政南面前放著一個骨灰盒，他自言自語：“老婆，孩子們明天就去高考了，高考一過就都是大學(xué)生了，長大了。”
    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秦政南低下頭，忽然笑了，聲音微變：“我居然真的一個人把秦孟帶大了。”
    “你保佑保佑秦孟，我發(fā)現(xiàn)她給自己的壓力特別大，但她又很堅(jiān)強(qiáng)，心理沒有問題。我怕萬一她沒有考到自己想去的學(xué)校會受不了。”
    “她說想學(xué)醫(yī)，我也沒有攔著，志愿的事她自己弄。我想，她應(yīng)該是在想著你，她也想救你吧。”
    秦政南拿著紙擦拭骨灰盒，“我自己參加高考的時候都沒有現(xiàn)在這么緊張。”-
    十點(diǎn)多。
    秦政南走出了后門，帶著幾頭蹦蹦跶跶的狼去了附近那個小土包面前。
    擺了一堆吃的，他便席地而坐。
    夏季的風(fēng)吹著有點(diǎn)甜。
    “小欠，我女兒要高考了，你看見沒？”
    “她出落的跟她媽一模一樣，太像了。”
    “但是跟她媽媽的性格卻一點(diǎn)都不一樣，性格倒是像我。小時候還挺愛笑的，越大越安靜，跟個小大人似的。”
    秦政南抓著一頭狼，“這是你女兒，跟你像吧？長得可比你還大，狼的壽命都比較長，人類養(yǎng)著活的時間會更長一些。”
    “我替你照顧孩子，你要保佑我女兒考上她理想的大學(xué)啊。”
    秦政南戳了戳小土包，“咱倆拉鉤。”
    而一旁的黑狼居然伸出爪子去碰他的手。
    秦政南笑了，拍開它的爪子：“一邊去，我跟你媽拉鉤呢。”
    幾只狼都被他訓(xùn)練的很好，平時能幫忙干活。
    院子里有一年種了幾排玉米，等收玉米的時候，這幾只狼會用嘴巴幫忙咬斷玉米桿。
    幾分鐘就能搞定一片，等他煮熟了，會給它們分別一根。
    “走了。”
    秦政南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幾頭狼歡快的跟著他回了閣樓-
    高考的日子，路上的車非常多。
    考場離得不遠(yuǎn)，三個孩子帶好東西早早地到了考場外面等著，就怕路上堵車耽誤考試。
    等時間到了，孩子們陸續(xù)進(jìn)入考場，還轉(zhuǎn)過身跟外面等待的家長們揮手。
    韓星也來了，她如今需要坐著輪椅，說話偶爾顛三倒四的。
    每次去醫(yī)院復(fù)查，醫(yī)生都說很神奇，神奇韓星得了老年癡呆還能支撐這么多年。
    這都要?dú)w功于陸聽聞細(xì)心的照料。
    陸聽聞蹲在她旁邊：“熱不熱？”
    滿頭白發(fā)的韓星穿著旗袍坐在輪椅中，臉上盡是老年人的那種寧靜優(yōu)雅。
    她笑的有點(diǎn)遲鈍，“不熱。他們進(jìn)去了啊？”
    “進(jìn)去了。”
    “媽，回車?yán)锇桑珶崃耍芫媚亍！标懸獯冗^來彎腰跟她耐心的講。
    韓星擺擺手，她指著校門：“我等過，不久的，不久。”
    她說的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等著兩個女兒高考的時候。
    陸意慈給母親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咱們?nèi)コ渣c(diǎn)東西？”
    提到吃東西，韓星眨眨眼，緩慢點(diǎn)頭：“行。”
    剛被女兒推著走，韓星迷茫的看向旁邊：“你說什么？”
    陸聽聞看著她：“我說你是個老吃貨。”
    韓星皺起眉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老了啊？不可能。”
    陸意慈被自己母親逗笑：“不老不老，我媽媽最年輕了。”
    “是吧？”韓星仰著頭看她：“媽媽最年輕對不對？”
    “對的。”陸意慈都順著她-
    這緊張的三天高考終于隨著一場雨的落下而結(jié)束。
    考場門一開，那些孩子們瘋了一樣往外跑，滿臉的笑容與激動。
    鳥兒們的翅膀長成了，終于從這天起，可以選擇飛翔了。
    三個孩子一起往他們這邊跑，他們燦爛的笑臉與陰沉下來的天截然相反。
    看著那個姑娘跑過來的模樣，輪椅上的韓星忽然伸出手，“囡囡……”
    秦政南心尖一震。
    他看著人群中跑過來的秦孟，腦海中，韓意眠的臉漸漸落在了秦孟的臉上重疊。
    是不是當(dāng)年，韓意眠也曾這樣沖出的考場，正準(zhǔn)備迎接自己的燦爛人生？
    “外公外婆！爸爸！小姨姨夫！”秦孟跑過來笑著跟長輩們打招呼。
    韓星握著她的手，眼睛都紅了，就那么看著。
    “外婆？”秦孟彎下腰：“您怎么啦？”
    韓星卻是自顧自點(diǎn)著頭，“真好……”
    秦孟不知道外婆怎么了，只是伸手給她擦著眼淚，“不哭啊，我們回家啦！”
    “好啊，回家。”韓星笑了-
    高考結(jié)束，緊張壓抑的氛圍終于消失不見。
    秦政南與江勁一起下廚準(zhǔn)備晚飯，做的十分豐盛。
    看著那么多菜，三個孩子卻沒有急著動筷子。
    就在江勁還以為他們不餓的時候，只見三個孩子居然同時站起來，對著幾位長輩彎下腰鞠躬。
    “你們辛苦了。”
    這短短的五個字，竟讓江勁都紅了眼睛。
    陸意慈沉默了很久，才抬頭淺笑，深呼吸后說道：“你們也辛苦了啊。”
    三個孩子笑起來。
    一家人樂呵呵吃著飯，歡聲笑語，熱熱鬧鬧，三只黑狼在你追我趕的玩皮球。
    唯有那只毛發(fā)灰白相間的狼高傲的趴在窗戶邊，眼神十分嫌棄的盯著那幾個它的兄弟姐妹。
    后院房檐下。
    陸聽聞拿著打磨指甲的工具，坐在小椅子上，就著明亮的房檐下的燈，給韓星修理指甲。
    微風(fēng)拂過，迎面而來的全是只屬于人間六月的清甜氣息。
    這人間的每一天都是獨(dú)一無二的，所以值得認(rèn)真回憶。
    “你聽，孩子們在笑。”韓星說。
    陸聽聞點(diǎn)頭：“是的，都開心啊。”
    腦袋上落下了一只手，陸聽聞抬臉：“怎么了？”
    韓星正一下一下的撫摸著他的頭頂，眼神盡是溫柔，“你還是那么帥，一枚老帥哥。”
    他忍住笑意：“干嘛突然夸我？”
    “這些年照顧我，辛苦你了。”韓星輕聲道。
    陸聽聞瞪她一眼，“下輩子你照顧回來不就行了？”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隨后仰起頭，目光清澈了一瞬：“陸聽聞你看，星星出來了。”
    陸聽聞隨著她的指引仰起頭。
    六月，雨過。
    滿天繁星，綴于一望無際的夜空。
    那一顆顆，像他，又像她；
    卻也像是，這人世間中的每一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