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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替趙小穎報了一小仇,很快去沖洗干凈,換了干凈的衣裙走出來。一路沿著燙人的馬路,拎著自己的涼鞋,齜牙咧嘴蹦跳著,往住宅區(qū)那邊走。可剛才經(jīng)過八百米訓(xùn)練場就被騎著自行車追上來的王行宇一伙人攔住了。
紀(jì)憶看看身邊兩個人。
完了,要倒霉了。
她們?nèi)齻€女孩子,對著五六個男孩子,真心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暖暖打眼色,想跑,可是光著腳的,怎么能跑得過騎自行車的啊?
紀(jì)憶輕搖頭,一時也想不到主意。
“紀(jì)憶,是你吧?啊?”趙小穎的弟弟直接就看她,“你們幾個只有你會游泳。”
她沒吭聲,繼續(xù)想辦法……
可就在一念間,趙小穎手里裝著泳衣、毛巾的袋子,忽然就被一個男孩子搶了過去。王行宇笑得得意:“趙小穎,你媽最摳門了,要是我把你的毛巾、拖鞋和泳衣都扔了,你肯定會被罵死,而且這輩子都沒機會游泳了吧?”
趙小穎瞬間眼眶就紅了,憋了半天,罵了句:“你混蛋!”
王行宇說的的確是事實,如果真的被發(fā)現(xiàn),趙小穎肯定會被媽媽打一頓,而且也別想再出來游泳了……
紀(jì)憶終于開口說:“是我逗你玩的,你想怎么辦都行,快把東西還給我們。”
她只是想讓趙小穎免去一頓打,可是說完這句話,卻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義。直到王行宇把她們帶到八百米障礙訓(xùn)練場,她就真的怕了。不知道這個小混混一樣的男孩子,會把自己怎么辦。這可是學(xué)員兵訓(xùn)練的場地,八百米的跑道上有鐵絲網(wǎng)、有高墻、有爬梯,總之有各種各樣她們這種小孩子無法通過的障礙……
王行宇最后停在一個四四方方的沙坑前,指了指:“我可以把東西還給你們,但是紀(jì)憶,你要跳進去。”
跳進去?
三米深的沙坑?
她站在沙坑旁邊,看著哭得不行的趙小穎,還有束手無策的季暖暖。再去看三米深的沙坑,一般大人跳下去都很難爬上來,只有訓(xùn)練過的人才可以……
“你保證還給我們東西嗎?”紀(jì)憶看王行宇。
“廢話,我當(dāng)這么多兄弟的面答應(yīng)你了!”
紀(jì)憶把心一橫,真就這么……跳了下去……
腦子被震得昏乎乎的。
幸好有好多沙子墊著,但膝蓋還是被弄破了。
沙子不細(xì),滲到?jīng)鲂铮恋媚_心好疼。
她覺得自己真的有些暈了,靠著沙坑四周的水泥壁緩緩坐下來,休息了好久,終于聽到有人叫自己。暖暖和趙小穎哭著趴在上邊,探頭看她,問她有沒有事情。紀(jì)憶擺手,沒力氣說話,后知后覺地腿軟了,也怕了。
好深的坑,她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紀(jì)憶,等我去找人把你拉上來,”暖暖擦了把眼淚,“我這輩子和王行宇勢不兩立。”她說了沒兩句就又嘩嘩掉“金豆子”了,“紀(jì)憶我對不起你,每次都幫不到你,咱們兩個可是過命的交情,當(dāng)初聯(lián)歡會誰都不肯和我演《新白娘子傳奇》,只有你肯做我的小青……”
紀(jì)憶真心被逗笑了。
天啊,這種事情就不要提了好嗎……
說完,兩個人都跑了,去找人救紀(jì)憶了。
她休息了好久,終于想起來,今天爸媽回來?!這么一念起她就蒙了,站起來,開始想各種方法爬上去。爸媽從來都是匆匆回來,馬上就又走,根本不會等她啊。
剛才那些勇氣全都沒有了,她想著想著,就哭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都兩個月沒見到了啊……
可是四周的水泥壁連縫隙都沒有,根本沒有爬上去的可能。
她努力了很久,最后就哭著坐下來了。要是爸媽生氣下次不回來了怎么辦……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想越委屈,抱著膝蓋坐在太陽曬不到的角落里,只知道哭。這不是她第一次因為想爸媽大哭,卻是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這樣。好無助的感覺,只覺得此時此刻真的好委屈,那種壓抑許久說不出的委屈。
直到,有人跳進沙坑她都沒有察覺。
直到,有手指輕輕在她膝蓋附近的地方,撫去了那些臟沙子,她因為被牽動了傷口,終于淚眼模糊抬起頭,看面前的人。
很多年后,她記不起第一次見面,記不清第二次的冰激凌,卻仍舊能記得這個畫面。面前的小季叔叔眼睛幽暗嚇人,背對著陽光盯著自己,過了會兒卻慢慢地,慢慢地融化了所有的怒氣,緊抿的嘴唇也漸漸變成了笑。
好看極了。
季成陽本來想兇一兇紀(jì)憶,這么深的沙坑都敢跳,萬一出了事情怎么辦?
可是看到她這雙哭得睜不開的眼睛,忽然就心軟了。
“西西,疼哭了?”他學(xué)著二嫂喚她小名,低聲問她。
她搖頭,不停抽泣著,說不出話。
那晚她在幾千人面前跑下臺,都沒有哭過,吃個冰激凌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可是現(xiàn)在,竟然哭得這么厲害?季成陽不太理解小女孩的心理,讓上邊的暖暖幫忙拉住她的手臂,就這樣讓紀(jì)憶踩著自己的肩膀上去了。
等到自己跳到地面上時,發(fā)現(xiàn)紀(jì)憶已經(jīng)一邊抽泣著,一邊拼命往住宅區(qū)跑走了。
“小叔小叔,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啊,保密啊,要不然我一定被我媽打死……”暖暖千叮嚀萬囑咐。
“嗯。”他答應(yīng)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子。
“小叔小叔,你也不能告訴紀(jì)憶爺爺啊,她爺爺管得可嚴(yán)了,我見到她爺爺都不敢說話。”
“嗯。”
“小叔小叔,我和紀(jì)憶可是過命的交情。當(dāng)初我們班聯(lián)歡會,誰都嫌我傻,不肯和我撐著傘演《新白娘子傳奇》,只有紀(jì)憶最后做我的小青,”暖暖一口氣重復(fù)完,看到旁邊一直臉色白白不說話的趙小穎,“對哦,還有小穎,她是我的許仙。”
這一段……
季成陽倒真是沒聽懂。
紀(jì)憶回到家,完全是安靜的,她心頓時松下來,應(yīng)該還沒有回來?可是就在看到桌子上的一盒巧克力和幾包零食后,她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了,已經(jīng)走了嗎……兩個月沒見就走了嗎?她走過去,看到那些留下來的零食,連一張字條都沒有看到。
天真的塌下來了。
她走進屋子里,想要找藥箱,給自己涂紅藥水,或者紫藥水。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就抱著藥箱又狠狠哭了一鼻子。最后還是暖暖帶著小季叔叔來了,順便偷偷從家里拿來了紅藥水,她才算是收住了眼淚。
在好朋友面前,她從來不哭。
她蜷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季成陽非常耐心地低頭,先用酒精棉擦干凈了她的傷口,她有些疼,縮了縮。然后感覺膝蓋一涼,暖暖在她膝蓋上吹了一口氣,很認(rèn)真地告訴季成陽:“小叔,你要這么吹一會兒,她就不疼了。”
暖暖說完像是交代好了任務(wù),很嫻熟地拿起遙控器,開始撥衛(wèi)星臺看。
紀(jì)爺爺為了能看香港新聞,讓人在家里裝了私人的天線,能收到臺灣和香港的電視臺。暖暖對香港新聞可沒什么興趣,但是非常愛看臺灣綜藝節(jié)目,尤其有個綜藝節(jié)目,專門幫女孩子捉奸的。
而被吩咐了任務(wù)的季成陽,似乎有些遲疑,最后還是微微低下頭,輕吹了吹她的膝蓋。
不像暖暖隨便那么一吹,他倒是秉持著一種既然做了就要好好做的態(tài)度,非常溫柔地吹著她的傷口……
“小季叔叔。”她悄聲叫他。
季成陽抬起眼。
“你給我涂的酒精在揮發(fā),已經(jīng)很涼了……”其實不用吹了……
她說完,還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下擺,防止短褲露出來。
這個年紀(jì),她也大概有些模糊的避諱意識了。
季成陽忍不住笑了,是那種不知道尷尬好,還是自嘲好的笑。總之,他發(fā)現(xiàn)自己總能在哄小孩方面犯一些非常低級的錯誤,完全超水準(zhǔn)的錯誤。
他給她抹了紅藥水,然后剪了一塊紗布,用白色膠帶貼在她的膝蓋上:“如果你家里人問起來,就說是……跑步摔的吧。”
紀(jì)憶笑了:“他們不會注意的,沒事兒。”
因為剛才哭過,她那雙大眼睛腫腫的,顯得特別可憐。
季成陽還是覺得很奇怪,這個前幾天晚上看起來特別堅強的小女孩,怎么今天就能哭成這樣。暖暖隨手拿起桌上的巧克力,拆開來,吃了一塊。
紀(jì)憶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也就笑笑,跳下沙發(fā),去廚房洗干凈手,給季成陽和暖暖倒了兩杯涼白開。
有陽光透過杯子,落在玻璃上。
季成陽看著她落寞的神情,忽然動了動杯子的角度,做出了一小道彩虹。
非常小,只有她能看到。
紀(jì)憶終于笑了。
但同時暖暖笑得更大聲,拿著遙控器指著電視里被毆打的負(fù)心男,笑得前仰后合,連聲叫好……
那晚,季成陽竟然破天荒頭一次提出要去院兒里的電影院。暖暖的爸爸非常意外,但是暖暖立刻就跳起來,歡呼萬歲。天知道院兒里每周六才會放兩場電影,她是有多想去看,但是沒有教官證、學(xué)員證,或者家屬證帶著,她們這些小屁孩是根本不被允許進去的……
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暖暖都是和紀(jì)憶一起死纏爛打,或者追著那些學(xué)員的身后,蹭進去。
雖然負(fù)責(zé)售票的那些兵都認(rèn)識她們幾個了,但也實在太丟人了。
拜托,小叔想要去?
那還不是有什么,就給放什么片子?
于是,紀(jì)憶也被福澤了。
她吃完飯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凈,就被暖暖叫了出去。三個小女孩跟著季成陽到了電影院,正好第一場已經(jīng)放完了。很多學(xué)員兵排著隊走出來,季成陽就兩只手插著褲子口袋,有些不自在地帶著三個小女孩站在大門口,等人都走干凈了,才和她們幾個進去。
進去了,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
紀(jì)憶非常意外地看著空曠的大廳,低聲問暖暖:“難道今天只有一場?”
“不是,”暖暖輕聲說,“我爺爺和電影院的人說好了,單獨放一場我們愛看的。”
“真的?”紀(jì)憶眼睛睜大了。
“嗯,我爺爺對小叔最好了,當(dāng)然說什么是什么。”
太解氣了。
終于不用永遠(yuǎn)尾隨別人,死皮賴臉來看電影了。
她們?nèi)齻€小姑娘等著季成陽挑電影,可惜除了那些耳熟能詳,每隔一個月就重復(fù)放一次的電影,真沒什么好存貨。
“要不這個吧,”影院負(fù)責(zé)人遞給這位季家小兒子一張卡片,“難得有部文藝的。”
季成陽低頭看了眼名字。
《大話西游》。
看起來是《西游記》?他不太認(rèn)得國內(nèi)的電影,估計小孩子愛看。
于是他就同意了,帶著紀(jì)憶她們一起走進影院。漆黑的影院,千余座椅都空著,沒有一個人,這種感覺實在太刺激了。連趙小穎都忍不住捂著臉,興奮得臉紅撲撲的,暖暖更放肆,直接叫著太過癮了,農(nóng)奴翻身做主人了,從這個入口跑到那個入口,來來去去撒歡兒一樣。
季成陽挑了個視線好的位置坐下來,紀(jì)憶也坐在了他的身邊。
一道白色的投影光從身后照出來,越過兩人的頭頂上方,投射在大屏幕上。
她也興奮得心怦怦直跳,沒有人的電影院,還有跑來跑去的暖暖和終于放下小心翼翼玩鬧的趙小穎。所有的這些,成功把她從陰霾心情里拉了出來,暫時忘記了爸媽的不告而別。她側(cè)頭,悄悄看了眼身邊的這個小季叔叔,和爺爺那些學(xué)生不同,他們穿的都是綠色的襯衫,而他穿的是淺藍(lán)色的襯衫,很不同。
頓時覺得他好高大,比《一吻定情》里永遠(yuǎn)不笑的柏原崇好看。嗯。
1997年暑假,她終于看到了《大話西游》第一部。
這是她在院里電影院看的唯一一部文藝類影片,印象深刻。
光怪陸離的劇本,讓人難以理解的臺詞,這是紀(jì)憶對《大話西游》的最初印象。
當(dāng)時的她實在看不懂這種愛情片,最后只覺得莫文蔚好好看,而暖暖喜歡的是另一個女演員朱茵。趙小穎一如既往,不發(fā)表意見,但也表示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