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一章 戰(zhàn)策
上京城東大將軍府。</br>
一代名將商鐘離此時正穿著便裝,坐在竹椅上,兩只褲腳卷起,雙足浸泡在盛滿藥水的木桶之內(nèi),木桶邊蹲著一名年過四十的中年家仆,兩手正在為商鐘離的左腳按摩穴位。</br>
商鐘離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神色淡定,似乎在想著什么。</br>
夜靜無聲,屋內(nèi)的燈火閃爍著。</br>
“老夏,你跟了老夫五六年了吧?”許久之后,商鐘離才睜開眼睛,溫言道:“這幾年,可是多虧你了!”</br>
按腳的中年人立刻道:“圣將,老奴跟隨圣將已經(jīng)五年零六個月!”</br>
商鐘離嘆道:“轉(zhuǎn)眼間的事兒……!”</br>
“圣將還是如往昔般。”老夏恭敬道:“身體矯健,睿智無比。”</br>
圣將商鐘離哈哈一笑,“老了……!”頓了一下,才輕嘆道:“老夏,今夜過后,去賬房支五百兩銀子……回你中山老家吧!”</br>
老夏一怔,按摩的手停下來,跪倒在地,悲聲道:“圣將,老奴……老奴莫非做錯什么了?你要打要罵,老奴都甘愿受罰,可是……可是莫趕老奴離開……!”</br>
商鐘離坐起身子,搖頭道:“老夏,你莫誤會。這幾年,你每日都為老夫活絡(luò)穴道,老夫的身子能支撐到今日,你功不可沒,只是……明日太子大婚過后,老夫便要出京趕赴沙場,日后也不必再辛苦你了……!”</br>
老夏抬頭道:“圣將這幾年,時常趕赴邊關(guān),老奴都在這里等候。這一次,老奴依然會在府里等候……!”</br>
商鐘離搖頭嘆道:“這一次,不比從前了。”他又緩緩靠下去,緩緩道:“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老夫的身體已是大不如前,這一次前往沙場,也不再是往日的小摩擦了。此番魏國舉國來侵,十萬鐵騎……絕不可小覷。”</br>
“圣將乃當(dāng)世名將,麾下猛將如云,我大慶更是精兵無數(shù),魏國人……絕不是圣將敵手!”老夏立刻道。</br>
商鐘離哈哈笑道:“老夏,這話只是對天下人所說,私底下,這些話就做不得數(shù)了。”他的臉上顯出疲倦之態(tài):“魏國人忍耐幾十年,整軍備戰(zhàn),積蓄實力,就是為了一雪當(dāng)年兵敗之恥。別人不知,老夫卻是知道,這魏國鐵騎的戰(zhàn)斗力,縱觀中原四國,難有匹敵者。而且……司馬擎天并不是好對付……老夫當(dāng)年與他交過手,他狡猾多端,治軍有道,深通行軍布陣之術(shù)……是個難纏的對手……!”</br>
老夏跟隨商鐘離這么多年,頭一次見到商鐘離竟然出現(xiàn)這種情緒,頓時也顯出擔(dān)憂之色。</br>
商鐘離嘆道:“這一次趕赴前線,老夫所要承擔(dān)的壓力,或許是此生以來最重的一次……老夫或許……再也回不了上京城了……”</br>
老夏頓時眼圈一紅,拜伏在地,“圣將,老奴別無所求,只愿此次能與圣將同赴前線,老奴雖然不能上陣殺敵,卻能伺候在圣將身邊……!”</br>
正在此時,卻見一名藍(lán)衣青年疾步來到門前,拱手道:“圣將!”</br>
這藍(lán)衣青年,卻是上京警備營總制使云滄瀾。</br>
商鐘離抬起手,揮手示意老夏暫且退下,又招手令云滄瀾進了屋內(nèi)。</br>
“圣將,您的兩千親衛(wèi)軍今夜便集結(jié)在城外……!”云滄瀾皺眉道:“難道圣將這就要準(zhǔn)備離開?”</br>
商鐘離坐正身子,示意云滄瀾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才平靜道:“等明日太子與燕公主大禮一成,老夫便要出京了,臨行之前,喚你過來,是有些話要交待你!”</br>
云滄瀾微皺眉頭,輕聲道:“圣將有何吩咐?”</br>
商鐘離沉吟了一下,眼眸子忽然變得犀利起來,凝視云滄瀾道:“滄瀾,你可知老夫此行要前往何處?”</br>
“難道不是前往南陽關(guān)?”云滄瀾奇道。</br>
商鐘離搖頭道:“南陽關(guān)只是一處關(guān)隘,雖然戰(zhàn)略位置極其重要,但是難以施展什么戰(zhàn)術(shù),只能是一個強攻,一個死守,林誠飛能支持到今日,尚未被魏國人破關(guān),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br>
云滄瀾只是看著商鐘離,并沒有說話。</br>
商鐘離想了一想,才道:“魏國人此番,乃是做好了要與我大慶一決勝負(fù)的準(zhǔn)備,他們準(zhǔn)備了多年,不但兵力強盛,而且后勤供給也是十分充足,據(jù)老夫估計,打上一年半載,對魏國人來說,還是能夠支撐的住。”</br>
云滄瀾點頭道:“學(xué)生也是派人調(diào)查過,魏國朝堂上下,對此番侵攻我大慶,態(tài)度竟是異乎尋常的統(tǒng)一,按照魏國人的說法,若是拿不下上京城,他們便不會罷兵。這幾十年來,魏國人廣積糧草裝備,國人尚武強訓(xùn),戰(zhàn)斗力確實驚人。”</br>
商鐘離嘆道:“今日接到戰(zhàn)報,南陽關(guān)連日來被魏軍強攻,敵我雙方都是死傷無數(shù)。南陽關(guān)的關(guān)墻,更是被魏國人打的殘破不堪,支離破碎,魏國人更是不給我守關(guān)將士絲毫喘息的時機,就更別提修補城墻的時間了,據(jù)老夫來看,三五日內(nèi),南陽關(guān)必要被魏國人攻破……!”</br>
“那圣將此番不是去邊關(guān),那是要去哪里?”</br>
商鐘離撫須道:“老夫已經(jīng)在隆山之下布陣設(shè)防!”</br>
“隆山?”云滄瀾皺起眉頭。</br>
他知道,隆山乃是南陽郡內(nèi)最大的一座山,南陽郡大部分地區(qū)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也只有隆山一帶有險可依,換句話說,南陽郡除了南陽關(guān)是首道防線以外,距離南陽關(guān)不到一百里地的隆山地區(qū),便是第二道防線,魏人只要破了隆山一線,便是一馬平川,直攻南陽郡的主城宛城。</br>
“圣將,隆山雖然有險可依,但是……其險比之南陽關(guān)確是大有不如,魏國人能夠攻破南陽關(guān),那么隆山屏障也是很難抵御他們的。”云滄瀾坐姿如標(biāo)槍,有著軍人的挺拔姿態(tài):“在隆山消耗兵力,倒不如將兵力集中到宛城……!”說到這里,看了看商鐘離,卻見商鐘離正撫須看著自己,眼中帶著鼓勵之色,于是繼續(xù)道:“宛城是我大慶一等一的堅固之城,魏軍拿下宛城之前,便不敢長驅(qū)直入……滄瀾估算過,目前南陽關(guān)守軍有三萬人,宛城屯有兩萬人,而且大量的物資正調(diào)往宛城,等南陽關(guān)被攻破,宛城的糧草已經(jīng)很是充足,到時候南陽關(guān)守軍退至宛城,宛城兵力將在五萬左右,更有充足糧草和堅固的城防工事,魏國人就算打到宛城之下,宛城也足以抵擋三四個月……!”</br>
商鐘離撫須微笑,道:“你繼續(xù)說下去。”</br>
“魏國人目前兵鋒正盛,與他們正面交鋒,我大慶未必能占到便宜,但是固守宛城,魏國人久攻不下,士氣必然大降。”云滄瀾平靜道:“宛城堅持三四個月,足夠我大慶從北方各郡再調(diào)派出三到五萬人來,到時候除了這一路人馬,甚至可以從南方一線的邊軍中抽調(diào)一到兩萬人,到時候統(tǒng)一調(diào)度,里應(yīng)外合,夾擊魏軍,那便大有機會大破魏軍!”</br>
商鐘離撫須哈哈笑道:“滄瀾,你能有這樣的見識,倒也不枉老夫收你為弟子……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你所提之戰(zhàn)略,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只不過……!”</br>
云滄瀾聽到“只不過”三字,頓時留神起來。</br>
他很是清楚,商鐘離身為一代名將,所思更是深遠(yuǎn),這“只不過”后面,必是大有見教。</br>
“只不過你這戰(zhàn)略之中,若是出現(xiàn)意外,那會如何?”商鐘離平靜道:“若是魏國人兇猛,宛城抵擋不住三四個月,那該如何?若是北方調(diào)軍不順,調(diào)不出三五萬人的大軍,那又如何?即使調(diào)出軍隊,若是到時候調(diào)不出支撐大軍的糧草輜重,那又當(dāng)如何?”說到這里,商鐘離嘴角泛起冷笑,“南方一線的邊軍,那是用來防御燕國人,若是抽調(diào)出來,邊關(guān)空虛,誰敢保證燕國人的心里不會蠢蠢欲動……莫只想著魏國這條狼,東邊還有蕭懷玉那頭虎啊!”</br>
“燕慶結(jié)盟,燕國人……難道會背信棄義?”云滄瀾皺眉道。</br>
商鐘離嘆道:“天下爭雄,何來信義?燕國人不與魏國結(jié)盟,固然有燕國某些人的私心,但是從某種角度來講,那也是為了坐山觀虎斗,看著我大慶與魏國相爭,互相消耗國力……滄瀾,你倒是說說,燕國人想我大慶與魏國國力衰弱,目的是為了什么?”他不等云滄瀾回答,便嘆道:“道理很簡單,只有我大慶和魏國衰弱,他們燕國才能趁虛而入……燕國人的野心,從沒有掩飾過……!”</br>
云滄瀾似乎有所悟,用力握起了拳頭。</br>
“所以你之戰(zhàn)略,若是一切順利,那是很好的建議。”商鐘離平靜道:“但是中間只要出現(xiàn)一絲錯誤,那么就完全不能實施,甚至?xí)?dǎo)致整體戰(zhàn)略的混亂……!”</br>
云滄瀾額頭冒汗,拱手道:“學(xué)生愚昧了!”</br>
商鐘離擺手道:“怪不得你,你有此見識,已屬不錯。”頓了頓,嘆道:“若是國內(nèi)無患,上下齊心,老夫倒也想固守宛城,等我慶軍之援,里應(yīng)外合痛擊魏軍,但是……形勢由不得老夫這樣做了,老夫只怕宛城竭力固守,卻難有援軍抵達(dá)。”</br>
“那圣將為何要布陣隆山?”云滄瀾疑惑道:“還請圣將賜教!”</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