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 【長街上的謀殺】
這次上來的人,還真是讓向來淡定的韓漠大吃一驚。</br>
來人穿著黑色的布衣,看起來很樸素,長發(fā)有一根黑色帶子系著,如果不是因?yàn)樽笱劭壑你y色罩子,這個(gè)素裝出現(xiàn)的家伙韓漠還真一時(shí)認(rèn)不出來,這人當(dāng)然就是昨天在校場上敗在韓漠手下的施連云。</br>
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徑直走過來,看到蘇雨亭,抱了抱拳,卻沒說什么話,而是徑自在桌邊坐下,看著韓漠,問道:“我聽竇大人說,今日是你請客?”</br>
韓漠回過神來,點(diǎn)點(diǎn)頭。</br>
“好。”施連云拿起一壇酒,拍開封皮,二話不說,端起酒壇子便開始喝酒,他中間竟然沒有停歇,酒水從他的嘴邊流下,滑到頸項(xiàng),進(jìn)入脖子里,很快就打濕了他衣裳的領(lǐng)口和前襟,他就像沒有感覺一樣,只將一壇子五斤重的“夢里香”喝光,這才放下酒壇子,用衣袖擦干嘴角,抬頭看著韓漠,道:“你請喝酒,酒我已經(jīng)喝了!”</br>
韓漠豎起大拇指,道:“好酒量!”</br>
蘇雨亭笑盈盈地看著施連云,并沒有說話。</br>
施連云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幾口菜,桌上滿是佳肴,他擇了三五樣,每樣吃了一些,然后才放下筷子,抬頭道:“你請客吃飯,菜我也已經(jīng)吃了。”</br>
韓漠微笑道:“菜很多,你可以慢慢吃,酒也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喝。”</br>
施連云凝視韓漠道:“韓護(hù)軍尉,昨日的事,我欠你情。施連云沒什么大出息,很小的時(shí)候,我那眼睛瞎了的老娘就時(shí)常告訴我,一個(gè)人這一生,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債,人情債要用人情去還,為了還債,可以連性命也送出去,否則就是死了,地下的小鬼們也瞧不起……!”</br>
韓漠皺眉道:“施護(hù)軍尉,你沒有欠我什么,你……不必如此!”</br>
施連云伸手止住道:“我施連云能分得清好歹,欠沒欠債,心里有數(shù)。本來你這份人情債,我是要還的,但是我現(xiàn)在這條命,是慕容大人從閻王手里救下的,所以這條命是慕容大人的,我沒有資格做主還債……如果下輩子還能相見,我再還你的人情……!”</br>
韓漠聽他說得斬釘截鐵,頓時(shí)對這個(gè)忠義的漢子肅然起敬,就連蘇雨亭在旁也為之動(dòng)容。</br>
“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明白了。”施連云站起身,身體有些搖晃,這一壇子先醇侯烈的“夢里香”,足以讓他喝醉:“告辭了!”</br>
他深深一禮,站起身,便要離開,腦子一陣暈眩,身體晃了晃,韓漠急忙扶住他胳膊,道:“施護(hù)軍尉,你酒喝得太急,恐怕是醉了,我讓人送你回去。”</br>
施連云的臉已經(jīng)有些發(fā)紅,看來他的酒量并沒有韓漠想象中的大,而且這“夢里香”也不愧是好酒,入口清香,后勁卻十足,短短時(shí)間,施連云已經(jīng)顯出醉態(tài),他擺擺手,道:“不必,謝謝韓護(hù)軍尉,我……我自己能行!”走到樓梯邊,撫著樓梯,搖搖晃晃地下了樓去。</br>
韓漠看著施連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微微皺眉,就聽蘇雨亭在他身后淡淡道:“正如今夜有人看到你我在這里喝酒一樣,我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很多人知道這位施護(hù)軍尉也赴了你的酒宴。”</br>
韓漠回到桌邊,問道:“蘇大人想說什么?”</br>
蘇雨亭品著酒,悠然道:“想不想打個(gè)賭?”</br>
“什么?”</br>
“我們賭施連云今晚是不是能活著回到他的營地。”蘇雨亭平靜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賭?”</br>
韓漠淡淡笑道:“你覺得會有人在這個(gè)時(shí)候殺他?僅僅因?yàn)樗皝砀把纾俊?lt;/br>
蘇雨亭并不否認(rèn),卻也沒有給予肯定地回答,只是道:“也許吧。但是這僅僅是一個(gè)理由而已。”他的酒盞已滿,所以他很悠閑地自己為自己的酒盞斟上酒,溫和地笑著:“如果是豹突營其他人來赴宴……例如薛紹,結(jié)局會好很多,或許以后會在軍營中有些麻煩,但暫時(shí)不會有性命之危,而施連云卻不行,因?yàn)椤谀承┤说难壑校赖臇|西似乎多了一些。”</br>
韓漠嘴角泛起一絲弧度,道:“某些人?蘇大人在這里,說話沒必要如此隱晦……有時(shí)候已經(jīng)開了頭,我并不介意你說一些讓我很吃驚的話。”</br>
蘇雨亭呵呵笑道:“施連云是慕容鶴的心腹,絕對的心腹,他們是一同進(jìn)京……從某種角度來講,施連云或許比蕭太師更加了解慕容鶴這個(gè)人,慕容鶴的許多事情,都在施連云的腦子里有記錄。”</br>
“我似乎明白了。”韓漠已經(jīng)走到窗邊,對著外面做了一個(gè)很簡單的手勢,街道上便有幾條身影悄無聲息地跟著剛剛上馬而去的施連云,他做完這一切,才回頭笑道:“你是不是認(rèn)為,在慕容鶴看來,今夜施連云來到萬泉樓,并非是來道謝,而是來投靠?”</br>
蘇雨亭點(diǎn)頭道:“對于慕容鶴那樣的人來說,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一個(gè)已經(jīng)不知道義氣為何物的人,是不可能清楚別人如何去履行這兩個(gè)字……慕容鶴絕不想讓你擁有施連云這樣一張嘴巴,他更不會允許多年的心腹投身在你門下,如果你是慕容鶴,你會怎么做?”</br>
韓漠沉吟了一小會,才露出看似靦腆的微笑:“我……不是慕容鶴,所以我不知道他那種人會怎么做!”</br>
蘇雨亭嘆了口氣,用一種看似責(zé)怪的眼神望著韓漠,道:“韓大人真不是老實(shí)人……至少對我很不老實(shí),你若不知道慕容鶴想怎么做,我寧可將這桌子上的三壇酒一口氣喝下去。”</br>
“哈哈……!”韓漠眨著眼睛笑道:“我都請你喝酒了,你還敢說我不是老實(shí)人,你這真不是客人的樣子。”頓了頓,才道:“慕容鶴要對施連云動(dòng)手,難道他不擔(dān)心我會幫施連云?”</br>
蘇雨亭凝視著韓漠,微一沉吟,才道:“那你會出手?僅僅為了施連云,就要和他們發(fā)生直接沖突?如果我沒有猜錯(cuò),你們韓家的兩位尚書,只怕是已經(jīng)對你囑咐過,不要輕易行事……這個(gè)時(shí)候,你們韓家似乎并不想與蕭家在私底下發(fā)生這類利益性的最直接沖突……!”</br>
韓漠呵呵笑著,眨了眨眼睛,看起來給人捉摸不透的感覺:“我向來就不是一個(gè)聽話的好孩子,而且……施連云既然赴宴,就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回家途中若是突然消逝,我這個(gè)做主人的只怕麻煩更大,而且會很沒面子。最重要的是……我與蕭家在暗中發(fā)生一些直接的沖突,豈不是你最愿意看到的?”</br>
蘇雨亭用一種怪異的神色看著韓漠,眼眸子里似乎透著一絲驚訝,隨即輕輕笑道:“韓漠,你讓我……刮目相看!”</br>
……</br>
……</br>
長長的街道似乎沒有盡頭,昏暗無比,道路兩邊都是高高的梧桐樹,兩排梧桐樹遠(yuǎn)遠(yuǎn)延伸,就如同九天十地諸妖諸魔林立在兩邊,深邃是要吞噬經(jīng)過這條道路的行人,只是夜太深,這里又不是繁華區(qū),大多數(shù)人都是早早地歇息,沒有達(dá)官貴人們那種奢華的夜生活,更沒有南城流晶河畔那種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繁華景象。</br>
施連云醉眼惺忪,騎在馬上,抱著馬脖子,這條駿馬便是沿著這條街道緩緩?fù)白撸邱R蹄聲踩踏在青石板路上,清脆而寂寞,在夜色中,發(fā)著詭異的聲音。</br>
幾條人影悄無聲息地站在道上,一字排開,清一色黑衣蒙面,駿馬似乎也被這一群人的殺氣所驚嚇,離那群人十步之遙處,停下了前行,打著響鼻,就似乎感覺到厄運(yùn)一般,不安地在原地踩著步子。</br>
施連云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駿馬停下,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前面的幾名黑衣人,臉上沒有絲毫慌張,在這一刻,他本來滿是醉態(tài)的臉竟然冷靜下來,嘴角泛起冷笑。</br>
多少次從死人堆里爬起來,他并不畏懼這樣的場面,而且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死亡似乎也沒有什么好畏懼的。</br>
施連云的馬背上就放著一把好刀,只是他似乎沒有拿刀的想法,而是淡淡道:“慕容大人在哪里?”</br>
他竟似乎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br>
慕容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過來:“原來你還知道有我!”</br>
兩名黑衣人拉開距離,從后面緩緩上來一人,穿著黑色的衣裳,一臉的陰鷙,正是慕容鶴。</br>
“大人這是什么意思?”施連云掃了幾名黑衣人一眼,淡淡笑道:“難道大人想要我這條賤命?”</br>
慕容鶴上前來,背負(fù)雙手,冷冷道:“施連云,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昨日為何會對韓漠手下留情,原來你是早就有心要背叛我,投靠到他的門下……!”</br>
施連云神色說不出的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絕望,云淡風(fēng)輕,只是輕輕道:“大人誤會了,韓大人今夜請宴,我只不過是前來赴宴而已,至于什么背叛投靠,卑職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br>
“好一個(gè)韓大人。”慕容鶴冷笑道:“叫得多么好聽啊。施連云,這滿營的將領(lǐng),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著,倒是你和薛紹前去赴宴,薛紹倒也罷了,你卻大臉貼上韓漠的屁股……我將你當(dāng)做心腹看待,你卻是如此對我?恐怕你已經(jīng)向他說了不少我的壞話,用來做討好之用吧……!”</br>
施連云翻身下馬,扶著馬背,望著慕容鶴道:“慕容……大哥,我施連云跟了你七八年,你便如此看我?我施連云再不濟(jì),那也終究是個(gè)知道義氣的男人,賣友求榮的事情,我施連云是不屑為之的……!”</br>
“住口!”慕容鶴怒斥道:“到了今日,你還有臉叫我大哥?你事情都已經(jīng)做下了,還敢狡辯?”</br>
施連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長嘆一聲,道:“慕容大人,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我這條賤命是你所賜,如果你想拿回去,只要你開口,用不著他們動(dòng)手的。”</br>
慕容鶴望著施連云,眼中泛起一絲復(fù)雜之色,似乎有一絲猶豫,畢竟此人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這么多年來,對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br>
但這種神情很快就被陰冷取代,冷聲道:“賣友求榮之人,還有臉面存活于世間?”</br>
施連云淡淡一笑,點(diǎn)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平靜地從馬背上抽出自己的刀,雙手執(zhí)于胸前,刀鋒對著自己的胸口,望了慕容鶴一眼,見到慕容鶴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施連云苦笑著嘆了口氣,再無猶豫,雙手用力,對著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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