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曉夜，枯葉飄零，院子里的高樹已是枯枝漸現(xiàn)，枝頭的枯葉在秋風(fēng)中飄零而落，院落里雖然時(shí)常打掃，但是值此深秋，枯葉無窮，院落里的青石地上卻還是時(shí)不時(shí)地落下枯葉，便是亭子的琉璃頂上，卻也頗有一些枯黃葉子。</br>
    亭子左右兩角各掛了一個(gè)燈籠，燈火昏暗，一陣風(fēng)過，燈籠搖搖晃晃，青石地面上的秋葉被秋風(fēng)卷起，打了個(gè)卷兒，便又落到他處。</br>
    韓氏兄弟在亭中相對(duì)而坐，氣氛頗為冷清。</br>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韓玄道微一沉吟，終于道：“你想說什么，盡管說來！”</br>
    韓玄昌凝視韓玄道眼睛，問道：“胡雪辛和范云傲同時(shí)患病，大哥應(yīng)該早就知道此事了？玄昌想問大哥，他們是真的患病，還是掩人耳目！”</br>
    韓玄道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淡淡道：“今日你派人四處打聽，自己更是親自去了范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你還沒有想透？”</br>
    韓玄昌搖搖頭：“我沒有想透，也不敢去想透！”</br>
    “我來問你！”韓玄道臉色顯出陰厲之色：“那夜他二人是否去了你的府上？”</br>
    韓玄昌面不改色，點(diǎn)頭道：“不錯(cuò)！”</br>
    “我再問你，他二人深更半夜扮成那般摸樣前去你的府邸，所為何事？”韓玄道冷冷道：“范胡兩家包藏禍心，你竟能與他二人密談良久，他們想做什么？你……又是想做什么？”</br>
    韓玄昌鎮(zhèn)定自若道：“原來大哥一直在派人盯著我府上的動(dòng)靜，或許我府中也布下了大哥的耳目吧？”他的聲音之中，已經(jīng)帶了怒意。</br>
    韓玄道冷視韓玄昌，逼問道：“若不是如此，你與他二人纏在一起，我又怎能知曉？若不是如此，自家手足反戈相向，我卻是毫無所知。韓玄昌，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是要出賣我韓氏一族嗎？你究竟與他們商議些什么？”</br>
    韓玄昌面無懼色，反倒是淡然一笑，“原來你一直在懷疑我。”他臉色也肅然起來：“我從未忘記自己是韓氏子孫，我倒想問一句，大哥自己可忘記了自己是誰？”</br>
    韓玄道一臉寒意，沉聲道：“你這話什么意思？”</br>
    韓玄昌淡淡問道：“范云傲和胡雪辛是否已經(jīng)落在你的手中？”</br>
    “我一直說過，你不是笨人。”韓玄道冷然一笑：“我本不想這么早動(dòng)手，但是這兩人太不識(shí)好歹，再不出手，此二人必定要興風(fēng)作浪！”</br>
    “興風(fēng)作浪？”韓玄昌輕嘆一聲，緩緩道：“大哥，你聽我一句，凡事需要恩威并用，一味示以威，最后反而會(huì)適得其反……！”</br>
    “恩威并用？”韓玄道淡淡道：“如此說來，你倒知道如何治國(guó)了？”</br>
    韓玄昌正色道：“我們?nèi)值埽撐牟艛嗍挛也蝗绱蟾缒悖撐涔?zhàn)功我不如二哥，我是三兄弟中最無才之人。但是玄昌卻知道，凡是給他人留有三分余地，便是給自己留下大大的后路。如今我韓族盡占朝堂，其勢(shì)所在，范胡兩家也是心知肚明，只要能給他們留條活路，未必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一起和睦相處。范胡兩家所懼者，無非是擔(dān)心我韓家趕盡殺絕，我們示之以恩，可削其地貶其人，卻讓他兩族延續(xù)下去，自可收為己用，若是一味用強(qiáng)，這兩族俱都是百年世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真是大下殺手，我大燕國(guó)本身卻是要元?dú)獯髠！鳖D了頓，道：“大哥難道沒有見到，賀、西門、蘇等世家雖然已經(jīng)湮滅，但是其殘部黨羽依然在各地時(shí)起波瀾，若是始終敵對(duì)，這仇怨永遠(yuǎn)不得解開，亦讓我大燕禍患無窮！”</br>
    “婦人之仁。”韓玄道冷哼一聲：“范胡兩家俱都有虎狼之心，若不能一網(wǎng)打盡，日后更將成為我韓家的心腹大患。你這一套說辭，不過是懦弱之心，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必要狠得下心，婦人之仁是要反受其累。”</br>
    “所以你便將他二人抓了起來？”</br>
    韓玄道淡然道：“我若是不動(dòng)手，只怕他二人要聯(lián)合某人掀起風(fēng)浪，陷我韓家于危境了！”</br>
    “某人？”韓玄昌大笑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會(huì)與他們聯(lián)手壞你之事？我會(huì)與他們聯(lián)手來對(duì)付自己的兄弟？”</br>
    韓玄道瞥了韓玄昌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向幽暗的院子角落，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只是淡淡道：“人心難測(cè)，就如同夜里觀景，什么也看不透。我一直以為你是韓家的好子孫，但是你……哼，這三日來，我一直等著你過來，想要聽你親口向我稟報(bào)當(dāng)夜之事，可是你卻什么也沒有做，卻反而關(guān)心范胡二人的下落……韓玄昌啊韓玄昌，想不到你最終竟是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背叛了自己的兄長(zhǎng)！”</br>
    “背叛家族？”韓玄昌霍然站起，神情也變得冷厲起來，盯著韓玄道的眼睛，許久之后，才森然問道：“我來問你，二哥是怎么死的？”</br>
    韓玄道卻顯得十分淡定，與韓玄昌對(duì)視：“我早便知道你處處疑我，卻一直隱忍不發(fā)，能大忍者，其志不在小！”</br>
    “我韓玄昌從無大志！”韓玄昌冷聲道：“我若有大志，也不會(huì)這般不聞不問，像瞎子聾子一樣后知后覺。”</br>
    韓玄道再次端起茶盞，淡然自若，品了一口，緩緩道：“后知后覺？韓玄昌，你也太自謙了。你若后知后覺，怎會(huì)讓你的兒子帶著妻兒遠(yuǎn)赴南洋？你這般做，究竟是為什么？是為了免去后顧之憂想對(duì)我發(fā)難，還是……你從來就懷疑我這位兄長(zhǎng)會(huì)對(duì)你不利？”</br>
    韓玄昌臉上現(xiàn)出苦澀之意，搖頭道：“在進(jìn)入這座院子之前，我依然是將你當(dāng)成我最敬重的兄長(zhǎng)。雖然你做的許多事情讓我很費(fèi)解，但是……我愿意相信你那樣做必有道理。我今日前來，依然抱著相信你的心思，只是想聽你解我心中疑惑，可是……！”說到此處，韓玄昌長(zhǎng)嘆一聲，一臉苦澀。</br>
    韓玄道盯著韓玄昌看了許久，也長(zhǎng)嘆一聲，終于道：“玄昌，你我兄弟，本是同根生，便有天大的誤會(huì)，也能解釋開來！”他示意韓玄昌坐下，聲音溫和起來：“為兄今日言語或許重了些，但是……你也該明白為兄的心思，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我韓家。”他頓了頓，道：“你出了衙門便過來，想必還沒用飯，我兄弟二人就小酌幾杯吧！”高聲道：“隱伯，上酒菜！”</br>
    片刻之后，韓隱便親自端來酒菜，三四樣小菜，兩只玉杯，另有一壺酒。</br>
    擺放好酒菜，韓隱躬身退下，韓玄道卻將玉杯放好，親自在兩只玉杯中斟上酒，道：“這兩只玉杯是好幾年前才得到，據(jù)說用這樣的玉杯飲酒，能夠讓酒香更醇……為兄一直舍不得用，但是現(xiàn)在想來，物歸其用，有用之物若是放在一旁當(dāng)做擺設(shè)，那反倒是暴斂天物了。”</br>
    韓玄昌神情淡然，并不說話。</br>
    “韓家走到今天，并不容易！”韓玄道肅然道：“而韓家以后的道路，更不容易。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我們韓家，又有多少不軌之人心存禍心，坐等時(shí)機(jī)伺機(jī)而起……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就是希望看著我們韓家倒臺(tái)。玄昌，我并非不相信你，而是因?yàn)槟愕男宰犹^溫和，待人和善，容易輕信他人……罷了，不說這些了。你既然今日是專程來問我，我不瞞你，有人風(fēng)言玄齡之死與我有關(guān)，但是你覺得為兄會(huì)是那樣自斷手足之人嗎？玄齡是我的兄弟，亦是我韓家的棟梁，于公于私，我怎可能傷害他？”說到此處，韓玄道苦笑著搖搖頭，端起酒杯，向韓玄昌道：“你我兄弟先飲一杯！”</br>
    韓玄昌并沒有立刻端杯，而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韓玄道。</br>
    韓玄道皺起眉頭，隨即輕嘆道：“看來你對(duì)為兄的誤會(huì)已經(jīng)很深了，難道你覺得這酒中還下了毒藥不成？”無奈地?fù)u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又給自己斟上，“若真有毒藥，那先毒死我吧！”</br>
    韓玄昌端起酒杯，默默無語，一飲而盡。</br>
    韓玄道顯出笑意，道：“你我兄弟，本就不該互相猜忌，那是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你我兄弟聯(lián)手，大展宏圖，光耀我韓家榮耀，至若范家、胡家還有那個(gè)蕭家，百年來都是我們的敵人，對(duì)他們……我們絕不可手軟！”</br>
    “光耀門楣，玄昌自當(dāng)盡力，但是出手太狠，引起我燕國(guó)內(nèi)部震蕩，攪得人人自危，絕非上策。”韓玄昌放下酒杯道：“我不管大哥你所言是真是假，玄昌有三件事懇請(qǐng)你去做！”</br>
    “哪三件事？”</br>
    “放了范云傲和胡雪辛，與他們敞開了好好談一談。”韓玄昌正色道：“他們?nèi)缃褚逊俏翼n家對(duì)手，只要我們誠(chéng)心與他們商談，他們必然十分樂意。如今的形勢(shì)，他們求的只是家族平安……！”</br>
    韓玄道面不改色，問道：“第二件事？”</br>
    “圣上已經(jīng)駕崩，立刻昭告天下，另立新君！”韓玄昌盯著韓玄道的眼睛：“此乃當(dāng)務(wù)之急，不可不辦！”</br>
    韓玄昌淡然一笑，“那第三件事情是？”</br>
    “我不想為官。”韓玄昌緩緩道：“讓我?guī)е赣H和家人回歸東海，從今而后，我韓玄昌絕不參與任何政事，在東海安安靜靜度日！”</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