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緒_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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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夏杪月,暑氣侵宵。
祆教叛亂終被一掃而凈,山川重復(fù)清寧。太延的街市里,重現(xiàn)出一片鼎沸喧鬧的繁華來。
一輛馬車駛過微山五門,穿行過熱鬧已極的街道,向著競陵王府駛?cè)ァ2判辛税氲?便聽得對面?zhèn)鱽眈R蹄之聲,原是一個年輕將領(lǐng)策馬而來。
“總算是來了!”
宋枕霞勒了韁繩,翻身下馬,幾步便走到那馬車旁,伸手就要去撩車簾子,“妹妹這一路上可好?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提前差人送了書信,好早點叫你回家來。”
說到“回家”,宋枕霞那娃娃臉上便有了一分笑。
“宋將軍,這杵在大路中間,怕是不太好。”車夫有些為難,看了看前后,“小的怕一會兒又有其他貴人來……”
“也是!”宋枕霞哈哈大笑起來,“是我耐不住想見妹子,急匆匆地就自己跑過來。時隔多年,采薇才回太延來,我心底歡喜。”
說罷,他就重新上了馬,慢悠悠地牽著馬行在馬車旁,不時向那車窗里問些什么。
“妹妹還記得不記得了?這條道再往前,便是咱們家。當(dāng)年阿娘最喜歡帶著你出來轉(zhuǎn),說是要看什么月亮。有一回險些被飛馬沖撞了,阿娘差點徒手就把人家給拆了……”
許久后,那馬車?yán)锊艂鱽砑?xì)細(xì)弱弱的聲音。
“采薇有些……不大記得了。”
她這話說的雖輕,卻還是叫宋枕霞聽出了一分哭腔。
他和宋采薇本姓姚,原本是這京中姚家之后。先帝身死之時,姚家被毫州王趁著新舊交替的忙亂之時潑了一個謀逆污名;那之后,姚將軍與姚大夫人都去了,唯有兄妹兩人輾轉(zhuǎn)流離,最終在蕭駿馳身旁以“宋”姓活了下來。
為斬草除根,毫州王這些年時不時便會動手,想要順手除掉這兩兄妹。只是競陵王府保衛(wèi)重重,并非那么好得手。多年后,毫州王才借祆教之手成功了那么一回。
只不過,如今塵埃落定,毫州王下獄、費木呼問斬,當(dāng)年謀逆一事水落石出,姚家也得以沉冤昭雪,重復(fù)舊日光輝。以是,宋枕霞才命人千辛萬苦接了妹妹上太延來,要帶她歸家。
可惜的是,宋采薇離開太延之時,尚是無知稚幼之齡;如今再回來,卻已不記得了太延景象。
兩人到了競陵王府,宋枕霞扶著瞽目的妹妹下了馬車,領(lǐng)他去見了蕭駿馳與姜靈洲。夫妻倆恰好在一塊兒,世子蕭逾璋也在,院子里便熱鬧了起來。
“早兩天我就讓枕霞把你接來,盼了些時日,采薇終于來了。”姜靈洲說,“不過,如今太延還有些忙亂,怕是我不能常陪著你。”
“不敢勞煩王妃娘娘。”宋采薇有些惶恐,“還請王妃娘娘……恕了當(dāng)日之事。王妃娘娘之所以在競陵被擄走,都是因為采薇之過……”
姜靈洲微愣,想了許久,才想到她指的是她被擄去召城一事。
“你要不說,我都忘了。這樣一樁小事,算的了什么?”姜靈洲語氣輕快,似是一點都不在意,“要不是去了召城,我還見不得我皇兄呢。”
宋采薇聽著,心底越發(fā)忐忑。
這樣大的事情,王妃娘娘竟然只說“這樣一樁小事”,她心底覺得極是不可思議。
兩人談?wù)f了一會兒,蕭逾璋忽然抬起了頭,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模糊不清的東西。姜靈洲命仆婦將孩子抱了過來,說:“對了,采薇還不曾知道吧?這孩子呀,被王爺取名作‘逾璋’,小名春兒。若是采薇要留在太延,怕是以后要常常見到這小家伙。”
宋采薇聽著她的話里并無怪罪之意,溫和一如從前,才悄悄安下心來。她雖然看不見,但聽到那孩子咿呀學(xué)語的聲音,便覺得十分可愛。
“恭喜王妃娘娘。”她由衷地道了一聲賀。
自始至終,她都不敢問及一個人,生怕戳了別人痛處。哪怕她已經(jīng)在心里記掛了一路,也不敢張口吐出那個名字。
待從競陵王府里出來,宋枕霞便帶著她回了姚家。姚家已重新翻了一遍,因為她雙目失明,所以雇了些懂事仔細(xì)的婆子丫鬟,生怕伺候的時候不周到,磕著碰著她了。
“采薇,這便是你的房間了。你且安心住下。明日要早起,去給一個人送行。”宋枕霞送她回房,語氣里頗有感慨,“你定會想見他的。”
他一說,宋采薇就在心底明白那人是誰了。
是傅徽。
宋采薇點了頭,摸索著墻壁,回了房間。耳邊除了婢女阿茹的聲音,還有其他丫鬟們緊張的聲音,她還從未受到這樣的對待。
“小姐!抬腳了!抬腳了!”
“這兒走,奴婢扶著您……”
“可要喝茶?”
雖然已不記得太延城的風(fēng)花雪月,可一旦踏入了姚家,她便覺得這兒就是她的家。連帶著,已有些模糊不清的往事也一并涌現(xiàn)了出來。
宋采薇歇了一夜,次日大早,便有人來喚醒她。伺候完洗漱后,便要給她梳發(fā)。宋采薇只聽得一陣釵飾玎珰之聲,然后便是梳發(fā)丫鬟的聲音。
“小姐喜歡什么發(fā)式?如今太延的姑娘都喜歡學(xué)著王妃娘娘,挽南邊的發(fā)髻。小姐生的秀美,要不要試上一試?”
“我……我不大挑這些。”宋采薇有些靦腆,“真是愧對了你的手藝。便是你梳得再好看,我也看不見。”
“小姐雖不看,可自然有心上人來看。”那丫鬟不以為意,笑道,“不是說,女為悅己者容么?”
稍稍收拾梳妝一陣,便有人接了她上馬車。那馬車行過太延剛蘇醒的街巷,最后停在了一處渡口旁。江聲輕淺,風(fēng)卷葉落。早有個肩挎行囊的男子,等候在渡口處。
“傅大哥,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宋枕霞哈哈一笑,上前說道。
站在渡口處的傅徽有些窘迫,道,“不是說了么?不要帶她來,免得讓她……”
“當(dāng)著我妹子的面,你也好意思說這種話?”宋枕霞卻不以為意,“我知你倆有話要說,若是這時候不說,怕是要等下次見面。也不知會在何時?因而才把她帶來。”
江浪浮沉,水波拍打著江岸。幾只水鳥展翅而過,雙翼掠過水面,幾要俯入江心。水風(fēng)颯颯,鼓得傅徽衣袍如舞。他望著面前女子,心底有萬語千言,可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自從競陵一別后,他二人便再未相見。
如今重見,卻是告別之時。
本應(yīng)有萬語千言——賠罪之言、傾訴之言、愛慕之言、告別之言、期許之言,然而此刻,兩人卻都說不出任何話語來。
“傅大哥,你要去哪兒?”宋采薇問道。
“王爺憫我,不究罪責(zé),只是讓我重歸祆教,以掌費木呼之職。”傅徽答道。
祆教之亂,讓蕭駿馳明白這信眾之力不可估量。為防再有人如毫州王一般利用祆教作亂,蕭駿馳決意接手祆教,因而派了傅徽前去。
等在渡口的船家有些不耐煩了,他抬起了斗笠,催促道:“客人,你還走不走哇?若是時間太晚,今夜就過不了江門。”
傅徽微窘,回身答道:“這就來。”
雖然是這樣回答了,可他還是望著宋采薇。
終于到了不得不踏上船只之時,宋采薇才開了口。她一面說著,一面飛快地理了一下發(fā)髻,將耳邊的碎發(fā)全撩到了一塊兒。
“……傅大哥!”
“何事?”
“采薇今日的發(fā)髻……好看么?”
“好看。”
接著,那烏發(fā)白袍的年輕人便踏上了船。船家打了個哈欠,摘下斗笠來,便啟了程。江波起伏不定,載著那船只遠(yuǎn)去。
未多時,宋采薇便只能聽見江浪之聲了。
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吹葉之音,吹的是一曲《紅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全軍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含章殿。
蕭武川直視著面前的男子,面露疑色。
蕭武川瘦得厲害,如今已完全沒有了舊日的翩翩風(fēng)采,只顯得憔悴病弱。黃袍落在他身上,顯得空落落的。
“三叔,你當(dāng)真不要?”他倚著軟枕,問,“朕明日興許就會改了主意。”
“臣不敢要。”蕭駿馳手指摩挲扳指,話語平淡,“皇位乃是先帝留給陛下,豈能說禪便禪?這天下,是陛下您的天下,臣不敢要。”
“別光顧著說漂亮話。”蕭武川長嘆一聲,喃喃道,“如今朕形如廢人,正是你掌權(quán)的大好時機(jī)。父皇不是常說一句‘時不待人’么?過了今日,興許便沒這么好的機(jī)會了。”
“臣不敢要。”蕭駿馳依舊如是回答,面上未有分毫波瀾,“實不相瞞,比起接過陛下手中玉璽,臣更愿回家逗逗孩子。”
蕭武川默了好一陣子。
終于,他開口了:“既你不要,那便算了,朕這個廢人,繼續(xù)坐在龍椅上便是。”
蕭駿馳應(yīng)了,這才與蕭武川告退,出了西宮。
回了競陵王府,卻見得姜靈洲在讀信,他問:“是大舅子又寫信來了?嫌棄我讓王妃懷了?”
姜靈洲沒理他的話,面上透著一股欣悅之意。
“你猜猜是誰的信?”她問。
“大舅子。”
“不是!王爺再猜猜。”
“二……二舅子?”
“再猜猜。”
“王妃,我猜不著。”
姜靈洲這才笑瞇瞇地?fù)P起了信,說:“是娜塔熱琴寫來的。”
“格胡娜……”蕭駿馳也微愣,問道,“她還活著?一切可好?”
“她說一切都好。”姜靈洲低垂下了頭,重新看信,“她如今已回了穆爾沁,與魏國再不相干了。她還說她從寺廟里抓了個和尚,給她做飯洗衣,那和尚三番兩次逃跑,她如今天天出門抓人,累得很。”
“和尚……?……做飯洗衣?”蕭駿馳聽了,大為驚嘆,“不愧是娜塔熱琴,做的事就是不一樣!連和尚都敢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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