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阿妤被拖出正殿,忽然覺得頭頂有些涼意。
她抬起頭看,空中不知飄起了雪,落地無聲,如鵝毛般白皚皚,幾乎飄滿整片天地。
出了正殿,阿妤覺得拖著她的力道輕了些,耳邊傳來猶猶豫豫的一聲:“阿妤姐姐……”
她側過頭去看,是殿里的卓余,因為宮中有位卓嬪,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余子,阿妤和他并不是很熟,可他和小李子的關系卻是很好。
小余子和另一邊的太監(jiān)對視一眼,有些不知該怎么辦。
他們隱約知道主子為何要罰阿妤,就是因為知道原因,他們才會遲疑。
阿妤被綁在木板上,聽見小余子的低聲:“阿妤姐姐您忍著些……”
這打板子,自有技巧,多的是看著嚴重,其實并無大礙的法子。
他們也沒了辦法,既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也不敢在這時得罪阿妤。
板子落在身上的疼,遠遠比不過上次,可即使如此,她依舊忍不住地臉色發(fā)白,身后的疼痛讓她有些恍惚,她想起容嬪的話,忽然就不想讓他們手下留情了。
與其之后再被折磨,不如在這里就挺不過去。
可等她再醒來時,已經(jīng)被抬回了廂房,和上次不同的是,身邊沒了周琪,沉悶的屋子只有她一人。
阿妤渾身都疼。
她艱難地側過身,看見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猜測她昏迷了一夜,她舔了下干澀的唇瓣,從昨日起她就滴水未沾,再加上身上的傷,阿妤覺得她活不久了。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除了疼外,只覺得口干舌燥。
她視線中恍惚出現(xiàn)桌子上的茶具,阿妤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撐著身子往前爬,手指的傷依舊沒好,可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
一個不慎,她從床上摔落在地,讓她臉色驟白。
桌子就在她眼前,她費力地伸出手,虛弱地喘著氣,終于拉住桌子的一角,茶壺不穩(wěn)地掉下來,砸在她臉頰旁,阿妤勉強偏過頭,聽見砰地破碎聲。
阿妤的視線落在破碎的茶壺上,整個人一僵,隨后低低笑出來。
地面是干的,茶壺也沒有水。
阿妤無力地倒在地上,再沒有動彈的力氣。
她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等到再醒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阿妤睜著眼睛,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見。
一片寂靜中,忽地門似有了些許聲響。
阿妤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她頹廢地放棄。
偷偷摸摸走進來的人看見里面的情況,呼吸微滯,他快步走過去將人扶起來,慌亂地低聲喊她:“阿妤!阿妤!”
阿妤聽出這是小李子的聲音。
小李子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上,他紅著眼眶,顫著手從袖子里掏出兩個果子,在黑暗中湊近她的嘴,用力將果子擠破,軟糯的果汁和果肉滴進阿妤口中。
阿妤眼珠子動了動,艱難地將口中的東西吞咽下。
兩個果子,根本起不來多少作用。
小李子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主子吩咐,不許任何人給你吃的,所有吃的都被收了起來,這兩個果子還是周琪偷偷拿的。”
在中午的時候,周琪偷偷摸摸將果子遞給他,可他們不敢在白天過來,好不容易等到夜里,才趁著夜色摸過來,周琪正在外面給他放風。
阿妤沒什么意外的。
容嬪想要她死,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小李子抹了把眼淚:“阿妤,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會惹怒了主子?”
在他心里,阿妤一直都很聰明,不管她是什么心思,都不至于惹怒主子。
阿妤艱難地開口:
“我……讓、皇上……拔了……妙琴的、指甲……”
她原意只是想打主子的臉,這般結果是她沒有想到的,卻的的確確是她造成的。
小李子啞聲,半晌后才似從嗓子擠出來的聲音:
“你簡直瘋了!”
阿妤眼角落了淚。
“即使皇上看上了你,可你還在瑜景宮的時候,怎么就不能忍耐下!”
她一日為仆,主子一日就有法子治她。
可她若是一躍成為主子,再處理妙琴兩個宮婢,即使容嬪心底再恨,也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么容易對付她。
阿妤緊緊咬著牙,小李子說的她都懂。
可是……可是主子沒有打算放過她啊!
若真的像他所說,自己能出了瑜景宮,她何必豁出性命也要折一次容嬪的臉?
她閉上了眼,淚珠悄無聲息地從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脖頸間、落在小李子手上,滾燙灼人。
“我、去了……乾坤、宮……她當晚、便……侍寢……”
“……她、沒將……我送給、皇上……”
她猜不透圣上的意思,可圣上若想將她帶出瑜景宮,昨夜就不會將她留下。
阿妤無力再說下去,可這兩句話足夠讓小李子渾身僵住,他只能澀著嗓子開口:
“你疼不疼?”
阿妤的眼淚忽然洶涌而出,她說:“……疼……李子、哥……我、好疼……”
她很怕疼,可當奴才后,主子罰你,也是恩賜,再疼都不能喊。
小李子深深地呼著氣,心疼和自責混在一起堵在他嗓子間,讓他鼻尖泛酸。
外面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阿妤頓時緊咬唇,止住哭聲。
小李子站起來,低低說:“我走了。”
阿妤久久沒動靜,只是在小李子快要走出去的時候,忽然輕聲說:
“……李子、哥……別……再來、了……”
她活下去很難,可她不想牽連小李子和周琪。
小李子身子僵住,他沒有回答,只是快步走了出去。
***
翌日,乾坤宮
御案旁的香爐青煙繚繞,封煜手里持著折子,眉頭幾不可察地微擰。
楊德擦著冷汗走進來。
封煜余光看見他,微微瞇起眸子,將折子扔到御案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楊德一番,輕扯著唇角:
“腳程這么快?”
楊德苦著臉。
剛剛皇上忽然想起阿妤姑娘,讓他去瞧瞧阿妤姑娘的手如何了,可他這還沒起步呢,就有小太監(jiān)告訴他,阿妤姑娘的手不僅沒好,估計此時連命都沒了。
他從殿內(nèi)出去,再進來,能不快嗎?
楊德低下頭:“皇上,阿妤姑娘的手應是……沒好成。”
沒好……成?
封煜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說清楚。”
“前兒個皇上剛離開瑜景宮,阿妤姑娘就又被罰了。”
楊德頓了頓:“說是罰了三十板子,也沒請醫(yī)女……”
之后的話,楊德不敢說了。
您吩咐送去的藥,連大門都沒送進去,這話他敢說?
“何時的事?”
“前日夜里。”楊德納悶,這不是剛說過嗎?
封煜勾了下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他平靜地說:“前日的事,你剛剛才知道。”
楊德臉色一白。
封煜懶得再與他說:“送個御醫(yī)去,再去領罰。”
楊德不敢廢話,出去就吩咐人去請御醫(yī),甚至親自跑了瑜景宮一趟。
他剛進瑜景宮,容嬪親自攔住他:“楊公公來本宮這兒,可是有什么事?”
楊德皮笑肉不笑:
“皇上吩咐奴才來瞧瞧阿妤姑娘的傷。”
在瑜景宮的庭院里,當著眾人的面,楊德說得絲毫不客氣,幾乎將那塊遮羞布扯下來。
容嬪臉色白了紅,最后一片鐵青:
“本宮宮里的人,自會看護好。”
楊德扯了嘴角:“容嬪主子,這是皇上的吩咐,你可別為難奴才。”
他指了個人帶路,恰好指到了周琪。WwW.ΧLwEй.coΜ
容嬪還想攔,楊德身后跟著的御前太監(jiān)直接上前,容嬪的路被封住,其他人根本不敢動。
周琪心中一喜,連忙帶著人朝阿妤被關的廂房去。
妙琴扶著容嬪,有些慌亂擔憂:“主子,這可怎么辦?”
折磨阿妤,她也摻和一腳,讓人將吃的全部收起來,就是她出的主意。
可她想起阿妤的慘樣,不由得有些慌亂,若是讓御前的人看見她那副樣子,可如何是好?
容嬪咬牙:“早知如此,那日就該活活打死她!”
妙琴心中雖也遺憾,可事已至此,最重要的還是眼下該如何辦?
容嬪甩了下袖子,也跟在楊德后面。
楊德想過太多他待會見到的會是什么情形,也許只剩下一具尸體,也不一定。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到的時候,廂房的門是開的。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嬪,發(fā)現(xiàn)容嬪眉頭皺起,顯然也不知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楊德帶人走進去,被眼前場景驚到。
阿妤姑娘昏迷不醒。
床前有個小太監(jiān),捏著阿妤姑娘的下顎,迫使她張嘴,另只手里不知握著什么,正向下滴著水,有些滴進阿妤姑娘口中,更多的是滴在地上。
聽見小太監(jiān)的抽泣聲,楊德連忙回神,快步走過去,讓御醫(yī)給人醫(yī)治。
小李子被撞到一邊,他看見了楊德,再看見圍著阿妤的御醫(yī),猜到了什么,他終于放松下來躺在地上,他眼眶通紅,顯然剛剛哭過一場。
他手中握著的東西也放開,眾人才能看清他手里的是什么。
殘留的雪渣,正一點點化成水。
楊德一驚,隨后一怒:“你干了什么?”
除了罰人外,從沒有會給人喂雪。
雪入了咽喉,涼意中帶著火辣辣的疼,足夠能將人逼死。
小李子跪在他身邊,哭得淚流滿面:
“奴才也沒了辦法,主子不給阿妤姐姐吃喝,奴才見她昏過去了,才出了這個下策!”
他已經(jīng)將雪捂化成水了。
他擔心阿妤會撐不過去,偷偷過來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她在里面不省人事。
他忍不住闖了進來。
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