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輕了無痕
在榮國府暫時安頓下來,日子還算平靜,林臻玉與周姨娘時不時能碰上一面兒,暫緩舐犢之情。如今賈政時常在趙姨娘處歇息,在正房倒少,是以王夫人對木頭人似的無寵的周姨娘挺好,時常帶出來走動一二。趙姨娘平日里鬧騰時,闔府丫鬟婆子俱說“太太是慈和人兒!都是那個趙姨娘作的,看太太對老實的周姨娘多恩典!”
這邊兒臻玉日子過的頗為順心,那邊兒景澤王府里卻如寒冬臘月,無人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水泱抱著小折耳,揉著它一頭軟毛,臉色黑沉,不知在想什么。
秦書來面容端肅的立于一旁,心里卻苦笑連連,也不知道是誰惹到這位爺了,前幾日還心情很好——他都發(fā)現(xiàn)他們爺居然笑了幾次!可這兩天臉色黑的呀,府里的溫度降得簡直比跳崖還快??!秦書來在心里做吶喊狀:天哪,誰來救救他吧,要不然他這個貼身內(nèi)侍就要凍成冰塊啦!
水泱皺著眉頭,身邊兒一片陰影,只有他腿上的小貓兒瞇著眼睛,享受主人干燥溫暖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舒服呀~
“秦書來!這兩天府里有沒有拜帖、口信?”水泱問,聲音冷的像掉冰碴子。
“回爺?shù)脑挘?,吳尚書,右將軍…都有拜帖到,只是照例都拒了。留口信的有蔣大人、沈二夫人…”秦書來恭敬回道,唉,爺這問的…這府里哪天不收幾十張拜帖口信的?
水泱不耐煩的打斷,冷聲道:“有沒有林府的?…或是榮國府?”
榮國府?榮國府和景王府從來沒有來往,他家如今也攀不上景王府啊,怎么會有他家的…秦書來瞬間悟了:原來是臻爺呀…怪不得!這榮國府是已逝林夫人的娘家。好些日子前爺收到臻爺?shù)男?,臻爺就要進(jìn)京了,半月前,他還陪爺在碼頭等臻爺來著,遠(yuǎn)遠(yuǎn)就瞅了一眼。秦書來想想,果然,爺這是因為臻爺惱火呢。心里面胡思亂想,嘴上卻一點兒沒耽擱:“回爺?shù)脑?,…沒有。”
水泱更是陰沉,小貓兒似乎也感覺到氣氛壓抑,“喵”的一聲從水泱腿上跳下去,顛顛兒朝秦書來跑來,水泱斜斜瞟了秦書來一眼,寒氣逼人。秦書來淚流:這都是什么事???雪寶小祖宗,你快別蹭了,再蹭下去我可就被生凍成冰塊啦,以后就沒人喂你好吃的小魚了~
水泱心里這氣呀,臻玉這個小沒良心的,好不容易盼的他進(jìn)京長住…。他知道小孩兒的心思不愿讓榮府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就沒去榮國府找他,結(jié)果就他進(jìn)京那天透過轎簾縫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這都半個月了,一丁點兒信都沒有!
今天皇兄還似有若無的提及那賈家姐妹個個都是美人兒,哼!準(zhǔn)是見著美人就挪不動腿了罷,那小色鬼!好吧,他承認(rèn)他知道這不可能,他是知道臻玉的身世的,可那誰誰…那個經(jīng)常被賈家老太太接來住的史家的…那個什么云的聽說也是美人兒,性子頗為爽快,正是臻玉欣賞的!越想水泱越氣,臉越黑,秦書來已經(jīng)自覺的抱起小雪寶貼著墻角兒站了……
水泱努力靜下心,吃口已經(jīng)涼透的茶,道:“去!叫賀二找賀三問問這些天你林大爺—忙—什—么呢!”
小半個時辰,賀二來了,一張冷厲的臉上面無表情,道:“臻爺這些天除了教小林爺讀書習(xí)字外,就是和賈家二公子并姐妹們在一處?!?br/>
水泱沉著臉聽完,‘賈家二公子并姐妹們’…么,哼!
陽春三月,正是風(fēng)和日麗,百花初開的時節(jié),路上行人都是生氣蓬勃的樣子,天氣暖和了,人心情也跟著好了。只秦書來苦著一張臉,守在景澤王府書房門外,耳朵支棱起來,唉,看書、看書,這都快半晌午了,沒聽到一聲兒翻書聲!
又過了數(shù)日,林臻玉終于遣了秋千來送帖子,約見太白居。這秋千原本就叫秋千,底下幾個長隨的名兒還是依著他的名兒起得呢,是管家福叔的幼子,打小兒就跟著林臻玉,心細(xì)嘴緊,深得他的信任。
太白居不是都城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卻絕對是最美味酒最香的地方兒,這兒的掌柜很會經(jīng)營,小二們干凈利落,酒樓雅致舒適,很得老饕們的喜歡,只是這里的價錢…嘖、嘖,還真不是一般人家付得起的。
水泱進(jìn)了二樓江南春的雅間兒,就見林臻玉正興致勃勃的從半掩的窗扉里向外看,一張漸脫了稚氣的臉兒養(yǎng)的白里透紅的,水泱更不爽了,“哼”一聲坐在對面兒。
臻玉轉(zhuǎn)過身來,笑瞇瞇道:“來了?!币娝笠琅f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兒,笑著賠不是:“我知你掛念,只是這些天剛到外祖母家,找不出時間來,我給你賠不是啦,別氣啦行不?”又撇撇嘴道:“我可不想給你惹個大麻煩,外祖母家的大表姐進(jìn)宮幾年依舊是個女官兒,要知道咱倆這好,還不得粘過來?那家子的糟心事兒可不少!”
聽了這話,水泱心里氣兒順多了,但不免刺兩句:“我可是聽說你與那賈家?guī)讉€姐妹相處甚好,喔,還有那什么史家的閨女!”
臻玉笑起來,忒沒形象的把手搭在水泱肩上,沒骨頭架似的將半邊身子靠在人家身上,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再說我才多大,你也忒多心了?!?br/>
伸手夠了個果子,啃一口道:“呀,真甜,你也嘗嘗。…那賈家就是個泥窩子,誰沾上誰倒霉!你不知道我那個好‘表弟’寶玉,簡直就是個禍害,整日圍著黛兒轉(zhuǎn),偏黛兒不喜歡這人,直想遠(yuǎn)著,不想這寶玉竟然絲毫不顧忌些禮儀,我妹妹還沒起身就要往屋里去,虧得你給尋來的嬤嬤們厲害,堵住門兒還把他訓(xùn)的啞口無言!”
又冷笑道:“可他的娘——我那好二舅母偏生不明白,倒像我們兄妹勾著寶玉似的,十分瞧我們不順,這段日子那些小手段可沒少使!”
水泱一時又擔(dān)心起來:“別小看了這后宅的陰私手段!那賈王氏…我再給你派幾個人吧!”
臻玉笑瞇了眼,擺擺手道:“不用,她不敢太過分,不過明里暗里拿話兒擠兌咱們罷了,畢竟父親還是朝廷大員,她沒有依仗,再說我身邊兒有賀四的妹妹小香——如今給改了名叫清溪,她那手功夫,一般武人都招架不住,不需別個了!”
“那黛玉那兒?”
“放心罷,方嬤嬤和石嬤嬤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們那張臉唬起來有時我見了都怕!”
方嬤嬤和石嬤嬤一人教黛玉理家,一人教她儀表打扮,還有一個看著面善的劉嬤嬤,教黛玉行走、規(guī)矩等,這三人性情都是好的,俱是從宮里出來的管事嬤嬤。黛玉的乳母邱嬤嬤是在王嬤嬤被攆后賈敏親選的,很溫柔細(xì)心,又有家傳一手好女紅兒,平日里專管照顧黛玉和教她些女紅罷了。
臻玉又苦著臉兒道:“這賈寶玉真是個頑石!——見黛玉那兒走不通,如今倒老來鉆我的屋子了,見天兒老早就來,我又不好攔他!哈欠…我都幾天沒睡好了,連馥玉都出黑眼圈了,真是!“
水泱端著茶盞,淡笑著隨便臻玉趴在他肩上絮叨,聽了這話兒,臉又黑了:“這賈寶玉好沒規(guī)矩!叫賀三賀四守住你的屋子!…”見臻玉有些困頓,推推他,冷道:“不許那賈寶玉再隨便進(jìn)你的屋子!”
臻玉點點頭,樂了兩聲:“知道!賀三賀四倒有些小題大做,只清溪一人就夠了,我已經(jīng)吩咐她了,就她那張利嘴,恐怕賈寶玉要來他房里的‘賢惠人’們也不會教他來碰壁了。”又笑道:“我已經(jīng)與先生通過氣了,先生也說暫時不讓我透露你們的身份,不過我很快就可以去國子監(jiān)了,到時自然自由許多,咱們也好時常見面。”
水泱心情大好,他摸摸心口,有些疑惑,好像他每次遇到臻玉的事兒就十分容易牽動情緒,不自覺的就怒了,喜了的……
……
月色清淺,透過窗紗照到了柔軟的床帳上,他懷里的人兒就像心口上的暖玉,溫潤光滑讓他沉迷,他的吻落在這人光潔細(xì)膩的背上,而后輕輕的撩開這人的長發(fā)。
從床上坐起身來,水泱揉著額頭走向偏室,溫泉水和清涼的石延讓他慢慢找回理智,他怎么會做這種夢,有些無力的看了眼自己身下,而且這夢的主角還是……想到夢中的那張臉,他的耳根有些紅,身下更腫脹了些,回過神重重的揉揉額際,也許他應(yīng)該挑個宮女,或許只是到年紀(jì)了?
秦書來端著裝著衣飾的托盤輕輕推門進(jìn)來,見到自家爺頭發(fā)濕漉漉的從偏室出來,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面色不變道:“爺,今兒不是朝日,您前兒說要去宮里接陳總管來王府?!?br/>
陳總管是個胖乎乎的小老頭兒,還是小太監(jiān)時受過剛進(jìn)宮的華貴妃的一點子恩惠,便記在心里,沒少暗地里幫了他們母子。在華貴妃薨了之后在無人愿意的情況下更是主動調(diào)去了無依無靠沒奴才愿去的兩兄弟身旁,為著這兩兄弟吃了不少苦,有次差點連命都搭上,說句大不敬的話,比起上皇來,他更像兩兄弟的父親,打小兒就照顧教養(yǎng)他們,水泱更是他一手從個小嬰孩照看大的,感情極深。
水湛繼位后,便讓陳叔做了大總管,卻也只讓他管管大事,派了一堆的宮女太監(jiān)伺候他,偏他享不了這樣的福,年前鬧著要去越陵祭拜?;貋砗髤s不愿意當(dāng)什么大總管了,每日里和魏進(jìn)朝搶差事,給水湛端茶送水,把水湛愁得,說他,這小老頭兒頭一梗,嘴一撇,嫌我老啦?
這小老頭兒有一副忠心的好心腸,要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自愿從文成殿那么好的地方出來到冷宮一般的飛霞宮來照料他們了,如今這人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照應(yīng)水湛,水湛生怕累著他,宮里事多人雜,萬一出點什么事就壞了。
是以,兩兄弟一商量,索性將他接到景澤王府來,景王府畢竟只有水泱一個主子,人口簡單,也不怕他累著,再者水泱和他可親,小老頭一聽是去照顧小寶小主子,可樂意了,反正宮里搶他事做的人太多了,還不如去看著他的小主子有事兒做呢。
“陳叔,你也別光顧著水泱,也常來看看,還有太醫(yī)院的平安脈,可不許再逃了?。 彼坑行┎簧?。私底下他一向喚陳總管陳叔,小老頭說了好多次都沒用,后來索性不說了。
他小時候家貧,不得已凈身進(jìn)宮做了小太監(jiān)給父母弟妹一條活路,宮里壓抑暗沉,那么多面上和善的人手黑心毒,連親生母子也是利益、利用,沒的讓人心涼。只有溫婉的華貴妃和她的兒子才讓他感覺這深宮中還有溫暖,華貴妃臨走將這一對兒子托與他照看一二,這么些年他早把這兩個當(dāng)成自己的唯有的親人了。
陳總管心早飛到小主子身上去了,點點頭,笑呵呵道:“老奴在這兒都沒事做,悶得很,到小寶主子的府里就給他當(dāng)個管家,可不是正好么?!?br/>
水泱進(jìn)來,聽到“小寶”,額頭蹦出一條青筋,這個乳名兒是小時候陳叔怕他不好養(yǎng)活按他家鄉(xiāng)習(xí)俗起的,自他懂事后別人一叫他就黑臉,現(xiàn)在連哥哥也不怎么叫了,就只有陳叔怎么也不愿意改口。
水泱揉揉額際,深呼吸,幸好沒有外人么,想著冷冷瞅了秦書來一眼,秦書來心內(nèi)狂淚——真是躺著也中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