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五章
本以為那戚修走后,秦玉樓的好日子總算是到頭了,卻不想,直到丈夫走后,她婚后的生活竟才剛剛開始而已。
這日照著慣例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戚家繁文縟節(jié)眾多,歷來重禮教,無論多忙,晚輩們都得日日前去給長輩們問安,這是百年傳下來的老規(guī)矩。
這一來嘛,大抵是家大業(yè)大的,府中細枝末節(jié)的事兒本就頗為繁多,唯有趁著這請安時所有人聚集到了一塊兒,好共同商議。
這二來嘛,好顯示出家族的人丁興旺,且這諾大的家族,一大家子聚集在一塊兒,熱熱鬧鬧,共享天倫之樂,所謂一榮俱損,如此這般,一家人感情深厚,才能夠緊著一條心,共進退,共榮辱,共同將家族的興盛推向鼎盛。
戚家上一輩據說家族興盛,子孫滿堂,不過自從出了二十年前的那樁事兒后,戚家祖父那一輩便立馬分了家,現(xiàn)如今戚家?guī)孜皇骞挤殖鋈芜^了,單留下老侯爺這一脈便子孫稀疏了起來。
秦玉樓快走到壽延堂的時候,便瞧見不遠處的伍氏正立在樹下等著她,伍氏性子膽小老實,說話細聲細氣的,秦玉樓入府好些日子呢,平日里倒是無甚往來,唯有每次在老夫人院里見到。
基本沒見她怎么吱過聲,似乎有些畏懼老夫人,便是老夫人主動問起話里,也皆是支支吾吾,嘴里半天悶不出幾句完整的話來,反倒是將自個憋得滿臉通紅。
在這戚家待得越久,秦玉樓漸漸地對這戚家反倒是越發(fā)的好奇了起來。
按理說這戚家規(guī)矩嚴苛,譬如這戚家的丫鬟婆子相比旁的府上的,要更為謹小慎微得多,相處久了,便發(fā)覺戚家丫鬟婆子極少外出去串門,尋日無事也極少往府中四處溜達,基本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拘在自個的院子里活動,是以,尋常每日去壽延堂請安的途中,也極少撞見下人們四處亂竄。
譬如,這每日得給長輩們請安問禮,且戚家每月初一戒葷吃齋,每月十五廟里供奉諸如此類等等。
可若是說極為嚴苛,但卻又有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譬如這大房太太榮氏與二太太崔氏卻極少過來壽延堂問安,每次都是三房一家子,秦玉樓,與這伍氏幾個。
榮氏倒能夠理解,她得鎮(zhèn)日衣不解帶的照看侯爺,可是這二房垂氏呢?
且這二房在整個戚家顯得頗為低調,除了那日新婚第二日請安時,秦玉樓見過那崔氏一面,這十數(shù)日卻再也不曾見到過了。
總覺得這戚家處處皆透著股子不同尋常。
還是前兩日在此處遇到了伍氏,秦玉樓打趣似的道了句:“弟妹不會是在此處特意等著我一道罷,那感情好,往后咱們倆倒可結伴同行了···”
伍氏聽了頭一句似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到秦玉樓主動邀約倒是有些詫異,隨即只有些頗不自在的小聲“嗯”了聲,此后,便日日在此處候著她,分明比她還要大上兩歲,卻覺得像個小妹妹似的,秦玉樓家中的姐妹歷來沒有這類柔弱老實的,倒令人心生好感。
二房的庭院與霽修堂乃是同一個方向,兩人倒是恰好可以同上一道路,進來壽延堂的正堂時,三太太裘氏與戚家大小姐蕓姐兒早已經到了。
只見老夫人正歪在上首的高榻上,裘氏坐在下首,蕓姐兒亦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裘氏身側,一副正經大家閨秀的模樣,身旁丫頭婆子圍著伺候著,倒也顯得熱鬧。
方在外頭便仿佛聽到了裘氏的聲音,溫溫婉婉的,好像在說什么“壽宴”、“去不去”之類的。
秦玉樓與小伍氏進來便朝著老夫人行禮。
老夫人只瞇著眼盯著秦玉樓及她身后的伍氏一陣,秦玉樓面上始終透著笑,倒還算神色自若,倒是身后的伍氏不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半晌,才見那老夫人淡淡的道著:“都起來罷···”
這才將目光從她們身上收了回去。
秦玉樓面上雖一片淡然,其實心里頭還是有些緊張的,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老夫人待她態(tài)度頗為冷淡,尋常時候如此,與丈夫一道的時候,似更甚。
秦玉樓不由再一次深刻的反思自個,只覺得自個日日守著戚家的規(guī)矩,好似也并未曾出過什么岔子啊?
秦玉樓與伍氏落座后,秦玉樓在長輩們跟前歷來秉著多瞧少說少問的原則,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一側,只一臉認真的聽著長輩們商議著要事兒。
只見那裘氏沉吟了許久,忽而道著:“到底是親家,往日皆是散歲,未曾大辦,咱們不去便罷了,只這一回卻是六十整歲,想來定是要熱熱鬧鬧大辦一場的,昨兒個那文國公府既給咱們家遞了帖子,現(xiàn)如今形勢到底不比當年了,母親,你看,這一回咱們是按著往日的慣例,還是——”
裘氏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見狀,似微微皺眉,默了許久,半晌,只見她長嘆一口氣兒,忽而瞇著眼道著:“罷了罷了,去罷,都去罷,也該到時候了···”
老夫人語氣雖淡,但后頭那幾個字卻是說得極慢極慢,仿佛隱忍了許久,飽含復雜。
裘氏聽了似乎一愣,隨即亦是一臉激動的道著:“母親——”
愣了片刻,隨即只又立馬道著:“好好,那兒媳稍后便去一趟大哥大嫂的院子,還是得事先與大嫂打聲招呼才好——”
老夫人見向來溫婉的裘氏如此激動,倒是能夠理解,眼看這三房二子一女馬上都到了說親的年紀,若是按著以往的做派與外界一概素無往來,幾個孩子怕是難得說上幾門好的親事,而現(xiàn)如今···
老夫人垂了垂眼,也合該到時候了,說著,卻又忽而抬眼,往規(guī)規(guī)矩矩端坐在下首的秦玉樓瞧去。
秦玉樓察覺道老夫人的打量,似有些詫異。
對面的裘氏亦是看著秦玉樓,見她聽得一知半解,懵里懵懂的,不由笑著解釋著:“昨兒個文國公府送來了貼子,下月是你嫡親外祖母榮老夫人六十高壽,特邀咱們前去參宴了,方才母親發(fā)了話了,說咱們全府上下都去,下月你便有機會見到你外祖母了···”
裘氏這么一說,秦玉樓便徹底明了了。
話說秦玉樓方聽到外祖母,首先腦子里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乃是自個外祖母袁老太太那張夫福氣滿堂的臉,愣了好一會兒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那裘氏口中她嫡親的外祖母原來是那戚修嫡親的外祖母才是。
果然,到底是新婚,這親戚輩分什么的,頭一回總是要緩和很久才反應過來。
裘氏說到這里,想起一茬,又對著秦玉樓道著:“樓兒待會兒是要給你母親前去請安罷,那正好,待會兒等你三嬸片刻,咱們一道過去罷···”
秦玉樓正欲點頭。
冷不丁聽到上首一道威嚴冷淡的聲音道著:“孫媳婦留下,你們幾個都散了罷···”
老夫人說著只揮了揮手,身旁的翠柳姐姐忙不迭上前扶著,一旁又有丫鬟眼明手快的遞上來拐杖,老夫人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經由人攙扶著,頭也不回的往里去了。
留下兩個孫媳婦秦玉樓與小伍氏兩人面面相覷。
裘氏方一愣,隨即只意味深長的看著秦玉樓打趣道著:“去吧,指不定母親私底下要傳什么寶物給你了···”
見裘氏這樣說,小伍氏倒是暗自送了一口氣,只下一瞬,看向秦玉樓的眼里分明帶著一絲憐憫。
卻說裘氏與伍氏一行離去后,秦玉樓只立在原地立了片刻,心中自然詫異萬分,只不知這老太太將她單獨留下是要作甚。
雖日日前來給老太太請安,實則日日說的無非皆是些冠名堂皇請安問好之類的話,并未曾深交過,更別說私底下相處呢。
秦玉樓心里不由有些發(fā)慌。
她從小到大歷來討老人家喜歡,個個見了無不是溺愛的將她往懷中直摟著親著,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嚴厲的老太太,哎,有一個頗為冷漠的丈夫便罷了,偏生還有個更為冷漠的祖母,這日子還真是鬧心。
秦玉樓只用力的吸了一口氣,這才整理好衣裙,緩緩跟著往里進了。
進去倒是微微一愣,只見里頭設有一小廳子,廳子里擺放了張八仙桌,桌上擺放了一盅稀飯,一盤饅頭,一疊煎餃,兩碟醬菜,然后···然后沒了。
屋子里唯有翠柳一人候在跟前伺候著。
老夫人此刻已經舉起了筷子,見她來了,連眼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的道了句:“坐下一道用吧···”
話畢,嚴格秉持著戚家食不言寢不語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至此,整個廳子里靜悄悄地,除了偶爾喝稀飯及咀嚼時發(fā)出的輕微聲響,在無丁點動靜,整個屋子里靜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秦玉樓見了這滿桌清湯寡水般的寒磣吃食。
心里頭那個苦啊···
這是···丈夫不在,所以···受虐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