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
卻說一連著趕了二十幾日的路,一行人均是風塵仆仆,待離了元陵后,秦玉樓便改坐了馬車,饒是如此,長到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行這么遠的路,待趕到京城時,上至秦玉樓,下至芳苓芳菲等人,各個均是面帶羸弱,一片菜色。
好在在驛站歇了幾日,這才漸漸地恢復過來。
三月暮春之際,萬物復蘇,草長鶯飛。
話說三月初八乃是上等大吉之日,許多人選在這一日喬遷、過定或者成親。
這日天還未亮透,秦玉樓再一次早早的起了,只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是自覺醒來的。
這里不再是元陵,不再是秦家,往后的每時每刻,怕是皆不可在同以往閨中嬌兒般任性妄為了。
許是有了之前在元陵的那一次經(jīng)驗,再一次換上這身鳳冠霞帔,秦玉樓一派淡然。
而下頭顧媽媽打點著上下,知湫、芳苓、芳菲作輔,比之之前,一切皆要得心應手得多。
所有的流程與上回一般無二,只之前在元陵時乃是由著顏老夫人替她過臉上妝,這一回,換作了秦家族親秦老太太鄭氏。
老太太昨個便領著一家女眷過來作陪,大嬸嬸宣氏,二嬸李氏及堂嫂小李氏,另三位堂姐妹,一位四五歲小侄兒,一大家子老的老,少的少,襯得整個驛站熱熱鬧鬧的。
因叔公秦勉興這一輩與秦家本族尚且未出五服,秦勉興當年受秦家頗多恩惠,是以后來發(fā)達后,亦是不曾忘本,即便后來外派遠方作官,逢年過節(jié)時常會書信傳回元陵,每隔兩三年定會抽時間回來祭祖探親,是以,兩家雖是堂親,卻仍關系親近。
這會兒老夫人笑瞇瞇的替她上好了妝,兩位嬸嬸直逮著秦玉樓贊著,三位堂姐妹眼睛一個勁兒的盯著秦玉樓瞧著,眼睛連眨都不帶眨的。
小嫂子小李氏牽著方被吵醒哭哭啼啼的小侄兒過來,見他還在抽抽搭搭鬧著情緒,不由指著秦玉樓沖小娃娃哄著:“琪哥兒,瞧瞧這個是哪個?可還記得?”
顯然昨兒個一個勁兒纏著秦玉樓的小破孩這會兒仍然記得秦玉樓,只許是一夜間秦玉樓換作了這樣一身裝扮,只有些難以置信的瞪眼道著:“這是···仙女姐姐——”
屋子里的人聽著小哥兒奶聲奶氣的童言,不由笑作一團。
秦玉樓微微垂著眼,面帶些許嬌羞。
原來昨個小家伙一見秦玉樓頓時便驚為天人,小堂妹開玩笑的指著秦玉樓道了聲“這是仙女姐姐”,從此,小家伙便邁著小短腿蹬蹬蹬的直往秦玉樓身后跟著,一個一個“仙女姐姐”,如何都改不了口呢。
許是見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指著他笑作一團,琪哥兒似有些羞澀,忙伸著胖乎乎的小短手抱緊了小李氏的大腿,小腦袋也直一個勁兒的往里躲著,便是如此,隔了不久,仍是忍不住不斷往秦玉樓臉上偷瞄著。
模樣憨趣可愛。
屋子里一片喜色。
后秦玉樓又吃了幾口甜湯墊墊肚子。
不多時,外頭便響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夾雜人聲鼎沸的喧鬧聲,迎親隊伍過來了。
這一次,是實打實的,新郎官駕著大馬,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胸前系著大紅綢來接新娘子呢。
話說芳菲悄悄跑到外頭打探,只見那大馬上高坐一人,一身紅衣加身,滿頭長發(fā)被高高束起,面目威嚴冷峻,通身氣勢不怒而威,芳菲瞧了脖子不由一縮,眼中似有些畏懼,想來此人定是姑爺無疑呢。
又見此刻那戚修手中正勒住馬繩利落翻身下馬,身后跟著一應迎親隊伍,芳菲不敢多瞧,忙不迭進去稟告了。
若是按照以往風俗,新郎來接新娘,定是要好好的鬧上一陣的,譬如下個彩頭好生刁難一陣,好讓婆家知道,新娘子可是沒那么容易娶進門的。
只此番女方實屬遠嫁,此時身處在驛站,情況特殊,是以令當別類。
不過饒是如此,堂兄秦燁初仍是領著兩個弟弟及兩個表兄弟堵在了門外,出些詩詞、謎底之類的堵住了驛站門口,做垂死掙扎,許是見敵強我弱,秉著輸陣不熟人的架勢,連四五歲的琪哥兒也被領著一道過來。
琪哥兒小胳膊小腿的杵在了戚修跟前,似乎有些怕他,只伸著胖乎乎的小短手畏畏縮縮的討厭紅包。
戚修面上微抽。
自然,敵強我若,攻者氣勢凜凜,守者很快自亂陣腳,很快陣亡。
新郎進來時,秦玉樓只安安靜靜的坐在床榻上,進來的人似乎不少,嬉嬉笑笑的,中間夾雜著媒婆的夸贊打趣聲,一口一個“新郎官真俊”。
秦玉樓只低著頭,蓋頭之下,秦玉樓微微咬著唇,不多時,只瞧見視線中出現(xiàn)了半截踏馬靴,黑色的底,金色綢面的,鞋極大,像只小船似的。
媒婆妙語連珠的說了好些吉祥祝福的話,隨即,只將一根紅綢塞到了秦玉樓手中,秦玉樓忽而又被芳苓手忙腳亂的扶了起來,下一瞬,只覺得手中的紅綢被人微微拉扯著,秦玉樓步履一陣踉蹌,被迫跟隨。
新郎牽著新娘來到正堂,給長輩敬茶。
話說整個婚禮綿長而繁瑣,直到被再一次接上了花轎,一切不過才是個開端而已。
因著這番遠嫁,秦玉樓只覺得自個好似成了兩次親,遭了兩次罪似的,好在這一行,不過一兩個時辰,不用再趕個二十幾日的路程了,若是再那般來一遭的話,秦玉樓怕是該有跑路的沖動了。
說話建國侯府矗立在皇城北邊,那里有些京城最為巍峨的宣武大街,但凡住在這里的,皆是些個顯貴的簪纓大戶,建國侯府有著數(shù)百年的歷史了,原是開國先皇御賜的府邸,自然巍峨氣派,榮耀顯赫。
此番由城外驛館迎親至此,大約用了一個半時辰。
秦玉樓被扶著下花轎時,腿部已隱隱有些發(fā)麻了,然剛下花轎,耳朵又被耳邊的轟鳴般的鞭炮聲震得陣陣發(fā)麻,頭上又頂著數(shù)斤中的鳳冠,壓得脖頸直發(fā)軟,大紅色的蓋頭高高蓋著,將眼前的視線悉數(shù)給擋住了。
此刻,甭管戚家的規(guī)矩多么嚴苛,甭管這侯門的水如何深似海了,秦玉樓這會兒只覺得渾身發(fā)麻,頭暈目眩,腰酸背疼,要緊的還是被牛一般牽著磕磕碰碰。
只覺得這戚家的門檻竟如此的高大結實,她幾乎使用了吃奶的勁兒才堪堪跨過。
只覺得這戚家的賓客如此繁多,哄哄鬧鬧的,比那鞭炮聲還要刺耳得多。
又覺得這戚家的禮教果然繁雜不堪,她不斷地跪、拜、跪、拜,只要將這一輩子的頭都給磕完了似的。
被人攙扶著回到新房時,秦玉樓只覺得小死了一回似的。
然而此刻還不是該死的時候,因著此刻新房里頭還有著更大的一出好戲兒在等著。
秦玉樓堪堪坐在了喜床上,正待要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時,只忽而聽到一陣哄笑聲響了起來,秦玉樓登時一驚,這才驚覺得原來此刻屋子里已圍滿了人兒,然而她頭頂上大紅蓋頭嚴嚴實實的蓋著,瞧不真切。
因著戚家乃是開國大族,祖上枝繁葉茂,族親甚多。
因著現(xiàn)如今戚家恩寵漸衰,興盛早已不復當年了,這十多二十年以來,戚家慣是低調(diào),行事歷來謹小慎微,已十多年未曾如此這般熱鬧了。
戚家本族人口并不算繁盛,此刻屋子里的大抵皆是些族里的妯娌媳婦,或是婆婆嬸嬸罷,也有些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擠進來瞧著熱鬧,是以,此刻屋子里一時擠擠鬧鬧,好不熱鬧。
新郎與新娘此番并列坐在喜床上。
媒婆雙手端著個托盤遞到了戚修跟前,笑瞇瞇的道著:“煩請世子揭開新娘子的紅蓋頭——”
戚修方接過托盤里的喜秤,便聽到屋子里調(diào)皮的孩童興奮的大喊道:“快掀,快掀——”
屋子里頓時哄堂大笑。
戚修見狀,似微微蹙眉,片刻后,只依著規(guī)矩淡然的將新娘子頭頂上鮮艷的紅蓋頭給一把掀起了——
隨即。
露出了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屋子里似乎一靜。
秦玉樓只覺得眼中一亮,因著雙目被蓋頭長久遮擋,一時無法適應這般明亮的光線,不由微微瞇起了眼,待適應了亮光再一次睜開眼時,不其然一把對上了眼前那雙平靜幽深的眼。
那雙眼猶如一片深井,亙古無波。
那張臉,像是于巨石中鬼斧神工劈出來的精絕古壁,精致、英挺,卻又生硬,冷凝,令人不敢直視。
秦玉樓面上微愣,匆匆瞥了一眼,忙不迭收回,垂眼間,面上不經(jīng)意染上絲絲嬌羞,實則交握的雙手不由一緊,心頭不覺間竟帶著幾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