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與郭勛自進(jìn)門后便跪在了地上，但似乎皇上一直沒有讓他們起身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盡皆明白了現(xiàn)在的處境。
    只怕這“無詔調(diào)兵”之罪怕是沒這么容易混過去了啊！
    圣天子不開口，兩人只能低眉順眼地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有絲毫動作。
    朱厚斜倚在龍榻之上，目光灼灼地打量著王守仁。
    這老東西今年剛剛五十歲，身子骨強(qiáng)健得很，不出意外的話朱厚還要跟他打七年的交道！
    一念至此，朱厚也不再晾著兩人了，直截了當(dāng)?shù)爻鲅缘?“無詔而調(diào)兵，兩位卿家當(dāng)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來告訴朕，誰給你們的狗膽？”
    王守仁與郭勛自然盡皆聽出了圣天子話語之中的責(zé)怪意味，不由瞬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皇上，臣知罪！”
    郭勛沒什么好爭辯的，因為他的確違反了軍規(guī)無詔調(diào)兵，這是事實他不得不認(rèn)！
    難道他直接點(diǎn)明是陽明慫恿攛掇自己這樣做？
    難道他敢明言自己違反軍規(guī)是為了馳援天子？
    所謂“簡在帝心”，很多時候說的少、做的多，天子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反而是好事！
    與郭勛這個“孤家寡人”不同的是，對于王守仁而言，他絕對不能輕易認(rèn)罪！
    如若自己認(rèn)罪，以這個小王八蛋的尿性，定然會揪著此罪名不放，馳援天子的功績也無人提及，這可不是在王守仁悉心謀劃這一切的目的。
    因此這位圣人為了自家徒子徒孫，也不得不與圣天子爭一爭了！
    “皇上，當(dāng)時事急從權(quán)，臣唯恐文臣心懷不軌，妄圖行謀逆之舉，因此才會在情急之下調(diào)兵，望皇上恕罪！”
    朱厚忍不住給王守仁點(diǎn)一個贊，這番話說的可謂是滴水不漏。
    屎盆子都扣在了文臣身上，他這個“始作俑者”反而將自己摘了個干凈！
    順帶還提了一句是為了自己這位圣天子的安危著想才不得不調(diào)兵！
    這哪是在認(rèn)罪，這是在向自己邀功請賞啊！
    這位“現(xiàn)世圣人”宦海沉浮了這么久，果然不是如同郭勛這般易于對付之輩！
    “孰是孰非，朕心中清楚，有功必賞，但有罪必罰！”
    “郭勛，罰俸一年，進(jìn)上護(hù)軍！”
    郭勛聞言大喜過望，今日之舉果然深得帝心！
    罰俸一年對于他這位武定侯而言不過是毛毛雨罷了，這滿朝文武誰看得上朝廷的那點(diǎn)俸祿？
    但這“上護(hù)軍”乃是正二品的武勛散階！
    雖然并無實權(quán)，但是意味著他郭勛今日之舉非但無過，反而成功贏得了圣天子的歡心，這對于郭勛而言太重要了！
    尤其是郭勛剛剛經(jīng)歷了自家侯府之中出現(xiàn)白蓮教妖人的風(fēng)波，雖然圣天子讓他自己處置，但是這讓郭勛自那以后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勛戚與文官不同，毫無晉升的空間！
    他們唯一能夠晉升之路便在圣天子口中！
    所以郭勛想要更進(jìn)一步，只能時刻緊跟圣天子的步伐！
    如今看來，這條路是一條通天坦途！
    朱厚頓了頓，饒有興致地問道:“平亂侯，可有想要的封賞？”
    郭勛詫異地看了一眼王守仁，心中可是羨慕嫉妒到了極致！
    這位平亂侯的圣眷明顯超過自己良多啊！
    圣天子竟然絕口不提對他的懲罰，直接問起其封賞來了！
    而且還是讓他自己選擇封賞！
    王守仁不想理會郭勛這個無腦蠢貨，因為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緊張無比！
    這個小王八蛋是何用意？
    不加懲處，反問封賞！
    他會這么好？
    這是一種試探嗎？
    但這個機(jī)會可謂是千載難逢，即便真是圣天子設(shè)下的坑，王守仁也不得不主動往里跳！
    因為他要去除自己的心病！
    他要救出自己的開山大弟子，身陷囹圄的冀元亨！
    只要一想起這位傲骨錚錚的弟子在獄中被百般拷打、嚴(yán)刑逼供的模樣，王守仁的心就如同針扎般陣痛！
    何況他還是因自己之緣由受此大難，這讓王守仁不得不想方設(shè)法救出冀元亨。
    “臣有罪，望皇上念臣一片赤誠之心，祈請皇上釋放冀元亨！”
    王守仁以頭觸地，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的地步，言辭懇切地求情道。
    果然啊！
    王守仁的回答在朱厚的意料之中，冀元亨可謂是這位“現(xiàn)世圣人”一生之中難得的敗筆，看樣子如今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他的心病！
    將心比心，如若朱厚是王守仁，也會因冀元亨身陷囹圄也憂心不已。
    雖然朱厚同情王守仁，但是他也不會蠢到就這樣白白交出自己制衡王守仁的唯一把柄！
    朱厚摸了摸下巴，淡然開口道:“不夠！”
    不夠？
    籌碼不夠？
    在郭勛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王守仁冷汗直流，他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
    聯(lián)想起今日之事，王守仁頓時明白這位圣天子究竟想要什么！
    兵權(quán)！
    看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令這位圣天子起了忌憚之心啊！
    這也正常，無詔而調(diào)兵，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容忍！
    “臣近日舊疾復(fù)發(fā)，祈請皇上準(zhǔn)予微臣致仕歸鄉(xiāng)！”
    只要冀元亨能夠昭雪出獄，王守仁寧愿放棄已經(jīng)執(zhí)掌的大權(quán)。
    至于王學(xué)子弟的仕途之路，就看這位圣天子如何考量了。
    何況他王守仁本就不是心切功名權(quán)勢之人，之所以始終屹立朝堂，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滿門弟子，不至于被楊廷和等匹夫斬盡殺絕罷了！
    其實他更想做的是立門開壇，收徒講學(xué)，傳播自己的思想！
    “過了！如今朝野震動，還需你等重臣出面安撫群臣！”
    “這樣吧！京營之事以后就交給郭勛，你安心管好都察院吧！”
    “今日可是有不少御史于左順門外嚎哭，你這都御史難辭其咎！”
    “去詔獄接你的弟子吧，他受苦了！”
    兩人輕描淡寫的一番交談，卻是在暗中進(jìn)行了數(shù)場博弈。
    至少夾在兩人中間的郭勛此刻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什么！
    王守仁激動地低頭連聲高呼，此刻他是真正的誠心實意。
    原本他以為這個小王八蛋會始終圈禁著冀元亨，作為控制自己的把柄，但今日自己交出了兵權(quán)，卻是去除了一大心病！
    京師三大營之兵權(quán)換回冀元亨，值得！
    至于圣天子所言都察院之事，那可就是無妄之災(zāi)了。
    都察院的御史王守仁如今能夠指揮得動的不過半數(shù)，其余之人皆是對他陽奉陰違，加之重心放在了整飭京營軍務(wù)上，所以王守仁也無奈至極。
    或者接下來是個不錯的機(jī)會！
    都察院可是不僅可以對審判機(jī)關(guān)進(jìn)行監(jiān)督，還擁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權(quán)利，為大明最高監(jiān)察機(jī)關(guān)！
    如此一來他也能專心收拾收拾自己這些不安分的下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