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南坐落在山嶺深處, 一年四季全是燦爛的朝陽,仿佛時間都在此處靜止。
破爛的土坯房教室里,一名清雋的老師在講課:“電磁波摸不到看不到, 但我們可以用實驗間接觀察它的存在。”
在教學資源貧瘠的西南, 物理實驗如同老師手上的魔法,小小的電火花便能引起學生們的陣陣驚奇。
十五歲的宋醉抬頭望了一眼, 繼續(xù)在窗邊的位置趴著睡覺, 怕被發(fā)現用書本遮住了自己的頭。
粉筆頭卻還是無情地砸了過來,講臺上的人壓抑不住生氣:“你們是來學習不是來睡覺的,只有考上大學才能走出山南。”
宋醉無所謂揉了揉自己被砸疼的額頭,全然沒把呵斥他的話放心上。
坐他后面的發(fā)小汪亦然小聲且無奈開口:“只有你能把鄧老師氣成這樣了。”
在汪亦然心目中鄧老師是最好的人, 對每個學生都很耐心, 他去年交不上學費還是鄧老師墊上的。
宋醉滿不在乎撐起頭聽課,不知道這么簡單的知識為什么講這么久, 這使得他上課的耐心岌岌可危。
物理課下了他的耐心也耗盡了,打算逃課去縣里的電玩店,小尾巴汪亦然跟了出來:“我也去。”
“你這么笨還是回去讀書吧。”
盡管汪亦然努力學習但期末只能考一百分, 這是所有科目加起來的分,以至于宋醉怕帶壞汪亦然,擔心一百分也保不住。
“那你呢?”
汪亦然傻乎乎問他將來的計劃, 宋醉沒有回答,隨意揚了揚手走出了土坯搭成的教室。
山南是一個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地方, 通往縣里的路修了十年才磕磕絆絆修好了, 當然不是什么泊油路而是鋪滿小石粒的土路。
他擠上大巴車到了縣城, 輕車熟路走到廣場的電玩店坐下, 買了一百個老虎機的幣。
電玩店的老板笑瞇瞇問:“一百個夠嗎?你每次來都是五百五百地買。”
“夠了。”
老板興致盎然看著宋醉投幣, 總有人以為能在老虎機上贏到錢, 上次有人在店里輸了五千,更何況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了。
開始五十次的投幣一無所獲,老板笑得看不見眼,但看到后面他笑不出來了,這名稚嫩的少年贏空了今天的獎池。
在眾人羨慕驚訝的目光下,宋醉淡定領走自己的獎金,走向賣桂花糕的小攤。
他來這家電玩店不下十次,老虎機說到底是概率問題,只要有規(guī)律就能計算。
汪亦然問他以后想干什么,他想了想應該會在縣里開個電玩店吧,他能設計臺賠率低的老虎機,外殼要是紅色的。
吉利。
宋醉一邊想一邊走出電玩店,他這次領走的獎金太招眼,有三四個小混混跟了出來。
他輕松把三個人撂倒了,有個生面孔笑了笑走過來:“你很會打架嘛,想不想掙大錢?贏一次就能掙十萬。”
宋醉知道地下拳場的存在,能不能走出來還是個問題,再說了他要那么多錢干嘛,買下所有桂花糕都不用十萬。
那人讀出他的拒絕之意,沒待他開口留下聯系方式離開了,宋醉不在意要了份桂花糕。
他捧著熱騰騰的桂花糕回到山南,模樣清雋的男人拎著雞毛撣子過來了:“小兔崽子你又逃課!”
鄧老師在別人面前清清冷冷的,在他面前就毫無斯文可言,少年逃也似的到了劉奶奶家。
安全抵達。
只可惜抵達時桂花糕落到了地上,劉奶奶哄著盯地面的他:“哎呀奶奶給你做好不好?”
“奶奶對我最好了。”
他在劉奶奶家吃了小半斤桂花糕,尋思著鄧老師的氣消了,他才躡手躡腳回了家。
剛打開門雞毛撣子就落了下來,宋醉馬上閉上眼睛喊痛,鄧老師又氣又笑:“還沒挨著你就喊疼。”
“過來。”
鄧老師轉身進了客廳。
“不過來。”
宋醉望著那根令他深惡痛絕的雞毛撣子,思考著如何偷偷把毛拔下來,在沒拔毛之前他是不會進去的。
許是拿鬧脾氣的他沒辦法,鄧老師端著盛麥芽糖的瓷碗出來了。
宋醉勉強接受了這份示好,低下頭飛快吃起了麥芽糖,沒留意男人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十五歲的他在山南無憂無慮,唯一的煩惱就是如何逃課不被發(fā)現。
第二天他藏起了鄧老師的雞毛撣子,以他對鄧老師的了解肯定舍不得買新的,工資都花在學生身上去了。
宋醉確定藏得穩(wěn)妥后才去了縣里的電玩店,可惜老板是個小氣的人,死活不賣他老虎機的幣了。
他只能坐下玩橫板過關游戲,因為昨天在門口收拾了小混混,他身邊沒人敢坐。
挺清靜的。
只要鄧老師不來就完美了,他邊喝著果汁邊搖手柄,操縱角色通過一個又一個的關卡。
直到汪亦然氣喘吁吁跑進電玩店,他擰眉正準備教訓,汪亦然的話在他耳邊轟然落下:“你爸胰腺癌進醫(yī)院了。”
胰腺癌對宋醉而言是個陌生的名詞,他難得茫然了兩秒,游戲畫面在最后一關卡住了。
他緩緩垂下了頭。
后來他再也沒玩過游戲,始終不知道這個游戲的結局,他的青春期也截然而止結束了。
*
鄧老師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去,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形銷骨立,半點看不出過去和煦的容貌。
宋醉感覺有什么東西正離他遠去,他只能無措捏緊手,那時的他天真想,要是鄧老師能好起來他再也不逃課了。
醫(yī)生看著診斷結果對宋醉嘆氣:“如果沒有并發(fā)癥的話只需要十來萬,但消化道和腹腔已經出血了。”
言外之意治療費不是一個小數目,沾上癌字多少錢都不夠,但宋醉抿著唇說了句治吧。
鄧老師是同情泛濫的人,家里的錢都借出去了,他上門去要錢,所有人都說自己沒錢。
他只能去借錢。
找的都是受過恩惠的人家,他學著那些人當初的模樣站著借錢,可其他人不是鄧老師,只會在背后小聲說。
“借錢還這么傲。”
宋醉面無表情給了那人一圈,當然他被轟出了門外,他一個人在門外站了很久。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驕傲了,大概是頭垂得不夠低,腰彎得不夠軟,沒有像哈巴狗一樣搖尾乞憐。
天開始下起了雨,如果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離開,但鄧老師還躺在醫(yī)院里需要手術。
宋醉跪在了雨里。
少年人的驕傲因為這一跪消失不見,把自己的尊嚴碾碎在了冰涼的雨水里,他一家家叩首哀求,渾然不覺血水混著雨水流下。
最后還是劉奶奶抱緊了他:“乖囡囡我們回家啊。”
在劉奶奶的哭訴下終于有人肯借了,但大多數人還是有疑慮:“借了要是年內還不上呢?”
宋醉搖搖欲墜站了起來,他滿身狼狽但嗓音卻不狼狽,反而透出平靜的意味。
“用我這條命都會還上。”
而群山盡頭的別墅里,賀山亭靜靜看著飛過的候鳥,斂眸盯向錮住自己手腕的鐵鏈,習慣般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