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
林驚蟄感覺自己眼前蓋著一只手,她輕輕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刮蹭著那只手,感覺冰冰涼涼的,和某人的溫度一樣。
于是,她睜開眼,伸出手握住那只手,然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試探著呼喚那個人的名字。
“王震球。”
耳邊傳來溫柔的輕笑聲,笑過之后,那個人如同他誓言所說的那樣,堅(jiān)定地回應(yīng)了她:“在這。”
真的是他。
林驚蟄爬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找不到王震球在哪,但知道他確實(shí)在自己身邊,于是摸索著伸出手,然而終不得法手懸在空中,什么也抓不到,直到王震球在一片漆黑中主動抓住了她的手。
于是她黑暗中有了依憑,不安的空虛被堅(jiān)定的回應(yīng)填滿,一只手被他輕握在手中。
而林驚蟄的另一只手則順著王震球的胳膊,終于碰到了這個人的臉。
美麗的異瞳因?yàn)闊o法視物而失去往日的神彩,可或許正因如此,才能如此誠實(shí)地將眼前的人收入眼中,暗沉沉的眼睛終于不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而是淺淺的湖,鏡面一般的眼瞳只映射著王震球這個人。
林驚蟄心中涌上某種沖動,促使她撲上前,將這個人緊緊抱住。
胸口處藏著她細(xì)心保存的照片,惶恐不安的心曾因這張相片而安心恢復(fù)平穩(wěn)的心跳,可又因突然出現(xiàn)的人,相片再起不到作用,平穩(wěn)的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則的跳動。
這應(yīng)該是一種喜悅的情緒。
林驚蟄頭靠在王震球的肩窩里,深吸一口氣,試圖抑制過快的心跳。
但沖動只是一時的,等心跳平穩(wěn)以后,林驚蟄松開了這個懷抱,但剛松開手就被王震球反手緊緊抓住,不讓她擅自離開這個擁抱。
“哎,”王震球嘆了口氣,感嘆道,“我以為你會抱久點(diǎn)。”
林驚蟄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縮在王震球懷里,瘦弱的身體被他整個人都蓋住了,頭抵在王震球的胸上,聲音悶悶地:“你來這做什么?”
她本來想王震球可能是發(fā)現(xiàn)全性那些破事了,結(jié)果王震球不按常理出牌。
“找你啊,”王震球非常坦然,“一個大活人丟了,我肯定要找啊。”
只是為了找她?
林驚蟄可不信,她對王震球這些過于直接的甜言蜜語適應(yīng)良好,不以為意,回道:“全性的事公司知道了吧。”
王震球笑了笑,說:“驚蟄,你還真是不夠坦誠啊。”
林驚蟄裝作不知道王震球在說什么。
王震球又說:“我請了個假,陪你過來參加羅天大醮。”
“……郝意會哭的。”
王震球哈哈大笑,玩笑道:“所以你可一定要爭氣啊,爭取拿個第一回來。”
“第一是給太子爺準(zhǔn)備的。”林驚蟄吐槽他這種無厘頭的想法。
“哦,那也沒關(guān)系,”王震球戲謔著說,“不能當(dāng)?shù)谝唬覀兊綍r候打劫第一也是一樣的。”
“……”
“怎么了?”
“沒什么。”
她只是在想,王震球是怎么做到至今沒有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的?
這可真是世界謎題。
耳邊好像響起女孩們的呼喊聲,跟喊軍號似的整齊又洪亮,聽這陣仗,是個不小的粉絲團(tuán)啊。
林驚蟄拍了拍王震球的胳膊,讓他放開自己,王震球這回聽話了,松開了她。
林驚蟄坐在座位上,偏頭聽那邊動靜,問道:“那邊怎么了?”
“跟那邊沒關(guān)系。”
王震球低頭,見場上諸葛青瀟灑地披著件大褂,長風(fēng)吹起他的大褂,他瞇著眼睛,嘴角帶笑,身姿如松,芝蘭玉樹,看上去要多拉風(fēng)有多拉風(fēng),與此相比更裝逼的是他寸步未動,場上的敵人已經(jīng)都被打敗了。
王震球沉思片刻,轉(zhuǎn)述了場中的情景,認(rèn)真地問林驚蟄:“你們術(shù)士打架都這么無聊的嗎?”
林驚蟄輕哼了一聲,懟道:“我打架可不這樣。”
王震球“哦”了一聲,牽住林驚蟄的手,讓她站起來,林驚蟄問為什么。
王震球回道:“差不多結(jié)束了,我估計(jì)人都選出來了,先去抽簽吧。”
林驚蟄還有些遲疑,王震球也沒催促,等著她。
林驚蟄糾結(jié)許久,抬頭,問王震球:“我是不是接下來得往左走?”
“......”
王震球沉著臉,發(fā)現(xiàn)了林驚蟄至今無法解決的疑心病,但他也無可奈何,林驚蟄本來就有這毛病,之前他搞那出,讓林驚蟄癥狀加重了。
自己就是罪魁禍?zhǔn)祝瑦汗試L,于是他嘆口氣,低聲哄道:“驚蟄,你得學(xué)著相信我。”
“這段時間,我會是你的眼睛。”
林驚蟄沒回應(yīng)他,還是邊走邊算,走的很慢,但不管她走的多慢,王震球都會牽著她。
漆黑虛無的世界里,王震球是唯一的真實(shí)。
每走一步都是在治療她的病癥。
計(jì)算、試探、確認(rèn)、安心。
幾百步走下來,林驚蟄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慢慢相信王震球。
只要稍微安下心來,相信他指引的路線,她就不需要始終困在未知的迷局里。
只要能夠放下疑心,相信他,前方的路就沒那么未知。
她和能看到時沒什么兩樣。
*
天師宣布最后的獲勝者是三十二個人,比賽形式變成了一對一。
單打獨(dú)斗是林驚蟄的強(qiáng)項(xiàng),她隨便抽了一張,然后交給王震球,讓王震球念給她聽,王震球打開紙條,先是“嚯”了聲,等勾起林驚蟄的興趣,才說:“這人好像是通臂教的人吧。”
“你認(rèn)識?”
“算認(rèn)識吧,”王震球饒有興味地摩挲著那張紙,“他家的功夫是通臂金剛,強(qiáng)硬霸道,勁道極強(qiáng),嘖,就是不太有意思。”
“不太有意思?”
“過剛易折,”王震球指向天空,跟林驚蟄開了個小課堂,解釋道,“一旦遇到柔勁的武功,就很容易陷進(jìn)困境。”
“當(dāng)然要是勁道夠強(qiáng),一切事物自然是能打到的,只不過為此要耗費(fèi)的功夫,實(shí)在太多了,”王震球笑道,“驚蟄,圈里的手段功夫并非完全平等的,有一些確實(shí)是次一等的。你耗費(fèi)畢生精力,不如別人在一開始就選擇別的路修為提升的快。”
“所以,某種程度上,選擇遠(yuǎn)比努力更重要。”
“你怎么對人家功夫這么清楚?”
“啊,這個啊,”王震球毫不避諱,攬過林驚蟄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肩,笑瞇瞇地說,“因?yàn)槲业膼壑R殺雞就這是這個改良的。”
“……”
“怎么了?”
怎么了?
林驚蟄抽出一把短刀,笑意盎然:“哦,原來整我的手段是這么個來歷啊。”
眼見著林驚蟄都要出手了,結(jié)果她被一個陌生人拉住。
來者身上并無惡意,林驚蟄遲疑地轉(zhuǎn)過身去。
聽得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問道:“你是蒼瑯林家的人嗎?”
林驚蟄偏過頭問王震球是誰,王震球攬著她,打量了來者模樣,那個人便也直勾勾地盯著他,兩廂對峙,林驚蟄覺得不對勁,拉住王震球的手,問:“怎么了?”
王震球認(rèn)出了來者的身份,挑了挑眉,淡笑道:“是個道長,你和他是同一場,但你在他前面,可能遇到過。”
“我是武當(dāng)山的王也,”王也又問了一遍,“你是蒼瑯林家的人嗎?”
聽到“武當(dāng)”二字,林驚蟄神經(jīng)忽然就緊繃起來了,她收了刀,回答道:“我不是。”
“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道長,是往生眼,不等于是林家人。”她冷著臉,反問,“再說我是林家人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林驚蟄,你那場我看了,普通的往生眼做不到這個程度,”王也皺著眉問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王道長自己不會算嗎?”王震球笑著將林驚蟄拉到身后,說道,“王道長自己不也是個術(shù)士嗎?”
“如果那么簡單就好了,”王也坦誠地說:“我上回給一個不該算的人算了個命,差點(diǎn)死了。”
“我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呢,”王也眼底青黑,明顯因?yàn)檫@件事也始終沒有休息好,“我覺得不該算的事,我近來還是盡量不要算了。”
“我相信王道長你的能力,還是不要妄自菲薄了,”王震球笑容和煦,跟王也打太極,“有什么事你可以慢慢算。”
王也沉著臉,心想,有這人在,估計(jì)是問不到林驚蟄的情況了,便拿出自己的紙條,跟林驚蟄說:“把紙條換掉,下一場我跟你打。”
“為什么非要下一場?”林驚蟄奇道,“我一場場打下去,遲早會遇到道長你的。”
“不行,”王也態(tài)度很強(qiáng)硬,“必須下一場。”
“原因。”
“你太危險(xiǎn)可能會擋某個人的路,”王也說話很直接,“我得把你擋在他之前。”
“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
“林驚蟄,你是個術(shù)士,”王也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我有一樣你無法拒絕的東西。”
什么能是術(shù)士無法拒絕的東西?
林驚蟄覺得自己已走到了術(shù)士的盡頭,王也口中的東西,并不值得她動容。
可她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王也的要求。
林驚蟄捏了捏王震球的手,讓王震球接過王也的紙條,答應(yīng)了王也的要求。
她說:“我不要你的東西。”
“王也,你才是本次我來羅天大醮的原因。”
她立在過去和現(xiàn)在的交界點(diǎn),和王也一樣坦然。
“我本就是為你而來的。”
“下一場,我和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