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
林家建筑群的格局是一只巨大的緊閉著的眼睛,眼睛中央部份被一條波浪線劃分開來。
沿著線條上,修筑著大小、形狀幾乎一致的閣樓。
為了防止閣樓中的人偷跑,閣樓下方挖的中空,只是四根柱子佇立在那里,支撐著高大的閣樓結(jié)構(gòu)。
要是想出去,身體孱弱的往生眼就得從高樓上縱身一躍,摔得粉碎,要是眼睛恰好沒碎,就會被聞聲趕來的守衛(wèi)收斂起來,把屬于林家的眼睛收回去。
然后再把粉碎的尸骨用鏟子一點點鏟起來,鏟到一個畫著陣法的布袋子里。
村中會燃起大火把布袋子放到里面燒制,直至布袋里尸骨燒成粉質(zhì),再拿堅硬的錘子隔著防火又刀槍不入的布袋子將里面尚堅硬的骨頭,徹底搗碎。
最后袋子會被丟在宗祠里的祭壇里,上面插上幾炷香,供所有林家后人供奉。
不過,這類的林家人不配入專為轉(zhuǎn)生眼造冊的族譜里。
*
林驚蟄繞過宗祠,直接來到了空曠的中心帶上,這里佇立著數(shù)不清的閣樓。
“那你當(dāng)年又打開其他人的門嗎?”
林驚蟄和王震球隱藏在月光找不到的影子里,仰望著那一棟棟高聳入云的閣樓,回答道:“沒有。”
但情況估計大同小異。
“即便是地獄,這也是她們唯一的歸處。”林驚蟄冷道,“除了這里,她們無處可去。”
就算是溫水煮青蛙,她們最終死在親人手里,也算為林家做出貢獻(xiàn),死后上了往生眼的族譜受數(shù)不盡的林家后人敬拜,稱得上一句“功德無量”。
而不是,在外頭,因為“懷璧其罪”,慘死異鄉(xiāng),還落得個“罪有應(yīng)得”莫須有的罪名。
“你若是想順手救她們,我勸你還是別想了,”林驚蟄道,“她們不會愿意離開的。”
她們甚至腦子里就沒有離開林家這個選項。
被剝奪了自由,限制在狹小的閣樓里,且終身如此,除了為了生育時和外人接觸外,她們根本接觸不到外界。
說不定,在她們眼里,也不認(rèn)為自己是所謂的人類。
“那林壽呢?”
“她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她是我的妹妹,”林驚蟄望著某處的閣樓,輕聲道,“而且她費了那么大的勁給我打了那通電話,至少說明……”
“她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
王震球忽然拍了拍她的肩,打破她的思考,林驚蟄說了一聲“干嘛”,就見王震球又掛上了笑容,將她猛地一推,推進(jìn)月色里。
驟然被鋪撒了一身柔軟的月光,林驚蟄有些錯愕,就見王震球站在暗處,意外溫柔地說:“那就去拯救她吧,女英雄。”
林驚蟄皺著眉,拒絕這個肉麻的稱呼,王震球卻哈哈大笑。
笑過后,他讓林驚蟄趕緊上樓把林壽找出來,提醒她:“驚蟄,我們還是被盯上了哦。”
林驚蟄心中一緊,王震球卻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把短刀,送到她手上。
“菜市場隨便買的。”
就他平時那個撒錢的樣子,說出這么樸素的地方,林驚蟄能信才怪。
她抓起那把刀,擺擺手,道:“謝啦。”
然后就往閣樓那里去,但走了半晌也沒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奇怪地轉(zhuǎn)過頭,見王震球理所當(dāng)然地偷懶。
他仰靠在房屋外的墻面上,吹了個口哨,跟林驚蟄比心:“我給你放哨。”
放個屁……
她又不需要。
林驚蟄想,他估計就是覺得沒什么意思,懶得去。
算了……本來也沒指望他。
她背過身離開了,王震球饒有興致地偏過頭,聞到遠(yuǎn)處飄過來的味道。
“球兒,遇到什么事,這么開心?”
“不是讓你跟著驚蟄嗎?”
“你們都會合了,還跟啊?”
“跟啊,她又不肯種同心蠱,只能勞煩你傳報了。”
“不是吧,你還真想種同心蠱啊?”說話的自然是噗玲星人,他操著一口東北話,奇道,“你啥時候玩游戲要把自己賠進(jìn)去了。”
王震球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嘴唇,“噓”了一聲,堵住了那人的滔滔不絕,輕聲道:“只要足夠有趣,我就愿意哦~”
“做游戲嘛,不下夠籌碼,怎么能刺激呢?”他向后發(fā)力,借著反作用力把自己推到月光能照到的位置,望著遠(yuǎn)處影影綽綽,笑意盎然,“看看,我家驚蟄帶我來了個多么神奇的地方。”
來人身著一身古拙的衣裙,額頭上橫貫著一條既長又深的疤痕,面容精致,笑容甜美,正是林巧兒。
“呀,真是熟悉的味道。”林巧兒笑道,“讓我瞧瞧今天到底釣到一條怎樣的大魚。”
*
閣樓懸空,不能進(jìn)也不能出。
但林驚蟄畢竟是異人,閣樓是為了鎖住試圖逃跑的往生眼,卻困不住林驚蟄。
她猛地一躍,跳到柱上的一處凹陷處,然后繼續(xù)往上跳,依著剛剛的方法很快就跳了閣樓的平臺下。
她用手抓住木板制的平臺,將身體隔空上下晃蕩幾下,然后把自己甩到平臺上。
她依著記憶里的位置敲開了林露的房門。
而林壽果然就在里面,
林壽繼承了她母親的房間,這個房間對于一個進(jìn)入青春期的小女孩兒來說不算小,可里面堆積著兩代人繁復(fù)的東西,擠的人幾乎要沒有生活空間。
這里面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林露的東西,但她不舍得扔,寧愿縮著睡覺,也不肯丟任何一個母親的東西。
她不似林家村里的其他人,穿著打扮異常簡單,只是簡單的毛衣和長褲,外面套了一件棉衣,普通的跟蒼瑯城里任何一個高中女生沒什么兩樣。
林壽與她打招呼:“姐姐。”
林驚蟄看她雖面色蒼白,精神頭卻很好的樣子,奇道:“我以為你快死了。”
林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她還是小時候那樣,言行舉止都冷冷淡淡的,仿佛天生就鐵石心腸。
“嗯,我快死了。”她解釋道,“我小時候就有得了病,現(xiàn)在越來越嚴(yán)重,他們說我治不好了。。”
“什么病?”
林壽搖了搖說:“不知道,大家懶得告訴我。”
反正也快是一個死人了,沒必要照顧一個無用之人的情緒。
“治得好嗎?”
“治不好,林家人帶我去看了。”
兩姐妹闊別多年,第一次見面,攀談的話題竟然是生生死死的事。
林驚蟄轉(zhuǎn)了話頭:“怎么有辦法給我打電話?”
“我定親了,林家人允許我接觸外界信息,我通過我未婚夫找到你現(xiàn)在的電話。”
“定親?”
“我快死了,所以林家人趁機給我訂了一門親事,想挽回一點損失。”
“嫁人?!你的身體怎么能嫁人?”
“所以啊,到時候嫁過去的就是一雙往生眼。”
談起自己的事,林壽表現(xiàn)得非常淡漠:“我天生就遺傳了家族的病,靈炁不足,往生眼長得不好,價值不高。”
“拿我這雙沒什么用的眼睛換取更多的資源,林家人覺得劃算。”
“……”
林驚蟄忽然說不出話來,她抹了把臉,然后把機器人一般沒有感情的林壽抱在懷里,向她道歉:“對不起,當(dāng)年沒能帶走你。”
“姐姐,”林壽任由她抱著,眨了眨眼,淡道,“跟你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回來的。”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我、我會陪你。”
“想見你,也想見媽媽。”
“林露在什么地方,我?guī)闳ァ!?br />
林壽頓了頓,說:“在宗祠里的祭壇。”
好多年了,估計都被壓得看不見她的骨灰了。
林驚蟄一愣,眼里閃過悲傷的情緒。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又死了一位故人。
“姐姐?”林壽歪了歪頭,猶豫著伸手碰了碰林驚蟄毛茸茸的圍巾。
林驚蟄慢慢放開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說:“走吧,我們下去,還有人在等。”
“人?”
“對,是個相當(dāng)討厭的家伙。”雖是這么說林驚蟄眼底卻含著溫柔的笑意。
林壽雖然感情淡漠,但是對別人的情緒卻能敏感覺察。
她問:“是姐姐喜歡的人嗎?”
“不是,”林驚蟄否認(rèn)道,“只是個變態(tài)而已。”
她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便說:“我們趕緊下去吧。”
林壽點點頭。
生了病的林壽能走能跑,但生命卻在一點點消逝,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突然倒下。
于是,林驚蟄給她穿上了厚實的外衣,問她還要不要帶什么東西,林壽從垃圾堆似的舊物里翻找出一個翻蓋手機和穿了繩子的玉佩。
她將玉佩戴到脖子上,然后將翻蓋手機揣到兜里。
林驚蟄看出那個翻蓋手機正是林秋風(fēng)當(dāng)年給自己的,上面hello Kitty的圖案果然適合林壽。
林驚蟄問:“還有嗎?”
林壽搖了搖頭。
林驚蟄溫柔地笑了笑,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脫下來,一層層包在林壽身上,將她裹得更加嚴(yán)實。
林驚蟄說:“外面很冷,得多穿點才行。”
林壽眨了眨眼,心想,自己都快死了,為什么姐姐要在乎我冷不冷呢?
林驚蟄蹲下來,將林壽一整個人背上去。
林壽很輕,她伸出手,將整個人親昵地掛在林驚蟄脖子上,頭貼在林驚蟄肩窩處閉上了眼睛。
林驚蟄原路返回,幾番折騰跳到了地面上。
剛一落地,空中憑空爆出一聲巨響,林驚蟄猛地循聲望過去,就見王震球原本站著的地方忽然被一顆天降巨石砸中了。
巨石在地面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土坑。
變故忽然發(fā)生,林驚蟄腦子一空,聽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王震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