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風入短袂
“張文慶的兩個徒弟,在靜寧大敗,桂軍門一路追剿,逃走的不到三千人,這些應(yīng)該是陀陀堡當前的主力。他們山上的糧食儲備充足,夠這三千人大半年的用度。大軍門,我們別等了,今天夜里我?guī)б魂犎藳_上去。”阿桂派過來聯(lián)絡(luò)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武官,立在福康安對面,情緒有些激動。
??蛋裁C然聽著,卻只盯著眼前軍圖,一言不發(fā),海蘭察一直在旁邊看著,忽然問了一句,“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本地人,探聽的倒挺清楚”
聽海蘭察這么問,年輕人忽然跪下磕頭,“回海軍門,標下楊遇春,原籍四川蜀州,從小在通渭舅父家長大。教匪攻城當日,舅父率領(lǐng)全家協(xié)助守城,,散盡家財招募鄉(xiāng)勇,后來通渭城被攻陷,他老人家和諸位表兄英勇巷戰(zhàn),都被賊人殺害了。只我一人逃出來送信,血海深仇,不共戴天?!?br/>
眾人皆是一愣,只有??蛋惨琅f凝視著軍圖,似乎什么都沒有聽見。海蘭察看了他半晌,忽然問道:“你既投到桂軍門帳下,如今是替桂軍門辦差,這信里要我們困死陀陀堡,等待大軍到來合圍。可你心里想的是攻山,怎么說,你是立功心急,還是報仇心切?”
“既想立功,更要報仇。”這年輕人并不慌張,抬頭對視海蘭察,臉上的線條異常冷毅,“海軍門,標下是舅父教養(yǎng)成人,才能在乾隆四十四年考中武舉。舅父一家被賊人所害,標下發(fā)誓要殺光教匪,既是為國家除害,也是為親報仇。”
“你舅父,可是李南暉,曾任四川威遠知縣?“??蛋餐蝗徊辶艘痪?。
“正是?!皸钣龃河行┮馔?。
??蛋蔡痤^,表情分外凝重,“當年打金川,他督糧有功,保舉折子上有他的名字。不過他辭了官,說要回鄉(xiāng)教書?!?br/>
楊遇春的眼中已有光芒閃爍,“是,舅父在城里辦了三家學堂,遇到貧苦人家的孩子,從不收學費。“
“起來吧,既然想要攻山,說說你怎么計劃?“??蛋驳D(zhuǎn)回正題。
海蘭察搶先指著軍圖上一處說道:“如今這伙賊人占據(jù)陀陀堡,此處山連著山,溝壑縱橫,咱們又不熟悉地形,如今賊人們把住北面上山隘口,居高臨下守著,還挖了壕溝陷坑,硬往上沖,這買賣可不劃算?!?br/>
“我知道有條小路可以直通山上?!钡人f完,楊遇春不慌不忙的亮出底牌。
??蛋卜路鹨饬现?,“水源在哪里,哪里必然就有上山的路?!?br/>
楊遇春愣了一下,立即答道:“福軍門說的極是,出通渭城西南方向,沿著河往上游走,就是陀陀堡的水源,那里有條小路,直通陀陀堡頂峰。我軍可以在北面佯攻,吸引火力,然后從小路上山,從背后打他們個措手不及?!?br/>
??蛋惨慌淖雷?,口中蹦出一個“好”字,兩天前奪回通渭,卻丟了香見,他只覺得胸口像壓了千斤巨石,一刻都透不過氣來。幾次想要強攻上山,都被海蘭察攔住了。今天見到阿桂的信,也說的是圍困,等大軍到了在商議如何剿滅匪眾。
可他一刻也不想等,手腕上被那簪子劃出的傷口牽著心肝脾肺,一跳一跳的疼著。他閉了閉眼,仿佛打定了主意,“傳令下去,申末時分出發(fā),我?guī)灏偃藦男÷飞仙?,你帶路,有勞海軍門在北面吸引敵人火力,等我們得手,再一舉攻山匯合?!?br/>
海蘭察猛地抬起手似要阻攔,可卻又慢慢放下了,然后指了指那封信,盯著??蛋矄柕溃骸叭隣?,我知道勸不住你,不過你想好了要如何應(yīng)付阿桂,最遲后天他就到了?!?br/>
??蛋残闹薪棺屏藬?shù)日的情緒終于尋到了一個出口,臉上卻依舊淡淡的,只摁著桌角的指節(jié)微微泛青,“白蓮教蠱惑百姓,為禍一方,還劫掠士紳良民上山充當人質(zhì)。昨日已經(jīng)給京里遞了密折,今晚就上山踹營打他們個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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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遠匆匆巡山回來,已過了酉正時分,剛剛慧靈叫人來給他送信,說妙音娘子請他去住處一同用晚飯。平常不愛搭理的人的小娘子忽然轉(zhuǎn)了性子,覺遠到也不覺得意外。當初教中師伯師父都寵著她,才養(yǎng)得她眼高于頂,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今的局面該靠著誰過日子。
“大哥,守后山那條路的人手不多,是不是調(diào)兩把火銃過去?”覺通站在他身旁,忽然插了一句。
“用不著,那條路是當初建堡子的時候才修的,只為了取水連著山下金牛河,城里沒人知道。咱統(tǒng)共就這么五六把火銃,還得留著防身。”
“清狗狡猾,我就是怕,被他們抄了后路?!膘o寧一戰(zhàn)覺通的手下死的死傷的傷,又聽說師父也被擒了,心有余悸。
“怕個球!”覺遠瞪了他一眼,“這里是什么地界,懸崖絕壁鬼見愁,上山路上還埋了壕溝陷坑,就怕他們不來,敢來就讓他們有去無回?!?br/>
覺通被搶白一番,連忙點頭說:“大哥說的對,我一會兒再去查一遍,把弟兄們分三撥輪流值守,再多準備些滾木火油?!?br/>
覺遠得意的捋了一把胡須,“這就對了,咱們占著天時地利,官軍這幾天不見動靜,想必也不敢輕易攻山。咱們穩(wěn)住陣腳,一定還有反攻的機會?!?br/>
“大堂主回來了?”正說著,慧靈不知從哪里轉(zhuǎn)了出來。
一見是她,覺遠更加神氣了,拿捏著腔調(diào)問道:“還有些細務(wù)交待他們,右護法在養(yǎng)傷,師弟們又都年輕,我當然要事事都操心費力?!?br/>
慧靈一笑道:“大堂主說的正是呢。我們娘子知道您辛苦,特地讓我過來迎迎您,說有事要跟您商量?!?br/>
覺遠心中歡喜,脫口道:“右護法有事,那我現(xiàn)在就隨你過去?!?br/>
回頭又對著覺通叮囑一句,“按我剛才的話吩咐下去,收好堡子口,人人有賞。”
只是一進妙音的小院,覺遠迎面就看見了被兩個女兵摁在地上五花大綁的秦川。
他驚得倒退了一步,詫異問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妙音正坐在屋檐下的一把藤椅上,見覺遠進了門,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接過慧心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才不緊不慢的答道:“請師兄過來,就是要跟你說,這小子是細作?!?br/>
“奸細?他,他們幾個都是在靜寧退來的路,路上抓的,怎么,會是細作?”覺遠實在想不通。
“師兄有所不知,這小子是??蛋哺暗呐?,專門做飯的廚子。他們一定是早有預(yù)謀,混進師兄的隊伍,準備里應(yīng)外合。”妙音答道。
覺遠一對三角眼露出兇光,走過去一腳踢上秦川的胸口,“小兔崽子,竟然敢騙我,說,你跟誰接頭,哪個是你的同伙?”
秦川被兩個女兵牢牢摁著,生生挨了覺遠一腳,巨大的沖擊力擠壓向肺部,他眼前一黑,喉嚨口腥甜,張口血便噴了出來。緩了半晌,他才強撐著抬起頭,說了一句,“冤枉,大堂主,我就是個逃荒的,不是什么細作。”
覺遠也覺得有些蹊蹺,轉(zhuǎn)過臉問道:“師妹,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難不成,他趁著做飯的機會,給你下了毒?”
“下毒倒是沒有,只不過他做的這道五行蔬菜羹,我碰巧吃過一次。”妙音不慌不忙的回答,“秦川,你可是天津城里無人不知的名廚,頂?shù)氖抢习迥锔绺绲拿^,幾個月前還去行宮給皇帝老兒做過御膳,我說的這些,哪句冤枉了你?”
她清冽咧的聲音如同出谷黃鸝,落入秦川耳中卻如同一道道催命符,心中深悔不該賣弄手藝,可又想不明白這占山為王的女匪怎么會吃過自己做的飯。他咽下一口血沫,做最后的掙扎,“右護法一定是認錯人了,小的哪去過天津城,還什么御膳,小的這點本事,不過是江湖上混飯吃。”
妙音抬眼看過去,黑黢黢的眼眸里蘊著陰冷笑意,“你是非要我把話挑明了?也好,你混進山上無非為了兩件事,刺探消息,還有就是你那個便宜妹子。關(guān)她的那間柴房離你的伙房最近,說說吧,你把香見夫人藏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