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云禾讓兩人在小茶桌邊上坐下了。
    青羽鸞鳥好奇的打量著她桌上的蠟燭，洛錦桑的言語則如同傾盆大雨倒進(jìn)了滿缸里，溢得到處都是。
    她拉著紀(jì)云禾的手如老母親般心疼了一番，好不容易被紀(jì)云禾安慰下去了，她又開始倒起了苦水，拽著紀(jì)云禾哭訴，自己這一路走來要見紀(jì)云禾一面有多不容易。
    “自打知道你被關(guān)在這里我就想來見你……”洛錦桑抽抽噎噎的哭了兩句，又轉(zhuǎn)頭往那屏風(fēng)處瞅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湊到紀(jì)云禾耳邊道：
    “我花了好多錢去買通人，還硬著頭皮闖過，但都沒有成功。后來空明大禿驢又和我說，讓我不要費盡心機去找你，他說你快死了。我氣得不行，將他打了一通，又跑去求她……”洛錦桑沒好氣的指著還在打量蠟燭的青姬，“她也沒用得很！還什么青羽鸞鳥呢！哼！一點不頂用！”
    青姬好笑的扭頭看她：“你這小丫頭，還敢埋汰起我來了。”她眉宇間與雪三月有些相似，恍惚間，讓紀(jì)云禾以為，是她們?nèi)嗽谶@湖心小院陰差陽錯的重逢了，但再看仔細(xì)一些，她眼眸之間的媚態(tài)卻是雪三月不曾有的。
    青姬盯著洛錦桑道：“我前幾日不是也幫你求了嗎，人家鮫人心肝寶貝的看著，不答應(yīng)別人來見，我有什么辦法。”
    紀(jì)云禾抽了抽嘴角，默默嘀咕：“心肝寶貝……”而紀(jì)云禾的嘀咕掩蓋在了洛錦桑的怒斥之中。
    “你打他呀！你這身妖力，都干什么吃了！”洛錦桑怒道，“你看這哪有心肝寶貝的看著，要是心肝寶貝，能瘦成這樣嗎！”洛錦桑拉著紀(jì)云禾的手臂晃了晃，“你看看這手！啊？再看看這臉！啊？還有這頭發(fā)！誰家心肝寶貝能養(yǎng)成這樣？”
    紀(jì)云禾笑了笑，將洛錦桑拉住：“我一個階下囚，在你們嘴里，倒成了座上賓了。”
    洛錦桑看著紀(jì)云禾，嘴角動了動，默了半天，才盯著紀(jì)云禾問：“云禾，我從來不相信你會是個壞人。”
    紀(jì)云禾從來不為自己六年前做過的事感到后悔或者委屈，這是她想做的事，所以她愿意承擔(dān)這個后果。她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看得極開的。及至此時此刻，聽洛錦桑說出此言，紀(jì)云禾倏爾心頭一動。
    但她掃了一眼屏風(fēng)，又垂下眼眸，到最后，也只是望著洛錦桑露出一個微笑，并不對她的話做任何回應(yīng)：“光聊我有什么勁兒，我這六年一眼看穿，你呢，這六年，你都在做什么？吃了多少苦，又學(xué)會了多少本事？”
    “我……”洛錦桑瞥了一眼屏風(fēng)之外，“這是一段說來話長的事……”
    適時，屋中的侍女將房間清掃干凈了，盡數(shù)退了出去，屏風(fēng)外的人倏爾也開了口：“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該走了。”
    長意下了逐客令。
    “哎，等等，青姬你來都來了，快給我家云禾看看。”洛錦桑道，“你雖然不是大夫，但好歹活了這么多年，萬一有法子呢。”
    此言一出，長意果然沉默。
    青姬撇撇嘴：“那就看看唄。”她握住紀(jì)云禾的手腕，隨即眉梢一挑。
    洛錦桑緊張的看著青姬：“怎么樣？”
    “你的空明和尚說她還能活多久？”
    “月余。”
    青姬故作嚴(yán)肅的點點頭：“依我看啊，就一個法子能救。”
    三雙眼睛齊刷刷的落在青姬身上，青姬站起了身來，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洛錦桑身上，隨即電光火石間，青姬從洛錦桑腰間將她的匕首拔出直指紀(jì)云禾的咽喉。
    洛錦桑連聲驚呼：“哎！作甚！？”
    長意也立即行至紀(jì)云禾身側(cè)。
    “她這身體，死了最是解脫。”
    洛錦桑氣得大叫：“我讓你來治人，你怎么回事！”
    “出去。”長意也叱道。
    唯有紀(jì)云禾事不關(guān)己的坐在椅子上，笑彎了眼，連連點頭：“正合我意正合我意。”
    洛錦桑更氣：“云禾你說什么呢！好歹還有一個月啊！”
    長意又惡狠狠瞪向洛錦桑：“都出去！”
    一聲呵斥，倆個人都被攆了出去。
    紀(jì)云禾在椅子上獨自樂呵，將臉都笑得有些泛紅：“洛錦桑這丫頭，哪兒有她哪兒就有歡樂。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青羽鸞鳥都成了朋友……”
    長意攆走了兩人，臉色又臭又硬，轉(zhuǎn)頭看見笑瞇瞇的紀(jì)云禾，那臉色方微微緩了些許。
    紀(jì)云禾望向長意，“長意，你以后，就允許她們來看我好不好？”
    聽聞紀(jì)云禾提請求，長意眼瞳神色又稍冷了下來，他默了片刻，隨即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去。
    紀(jì)云禾以為他沒同意，他向來是對她的要求視若無睹的。紀(jì)云禾習(xí)慣了，便也沒有放在心上，本來，她也就是隨口提一嘴而已。
    但紀(jì)云禾沒想到，快到第二天早上，朝陽未生，外面寒露尚存，樓下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腳步輕快，踢踢踏踏，將人心神都喚精神了起來。
    那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但卻沒有人走進(jìn)來。沒片刻，那門又自己小心翼翼的關(guān)了上去。
    一個人的腳步輕輕的踩在地上，但是還是在閣樓的地板上踩出了吱吱吱的聲音。
    適時，長意剛走不久，說是去外面處理事務(wù)了。紀(jì)云禾倚在床上正準(zhǔn)備睡覺，忽覺身邊光影
    一暗，隱身的洛錦桑慢慢顯出了身型。
    紀(jì)云禾仰頭看她，洛錦桑笑嘻嘻的湊到她床邊，又熱情的抱了紀(jì)云禾一下：“云禾，意不意外，我又來看你了。”
    紀(jì)云禾微微一挑眉：“沒人攔你？”
    “沒人攔我呀。”洛錦桑笑道，“誰看得到我！”
    “那你之前隱身，為什么沒有能成功進(jìn)來？”
    “是哦。”洛錦桑奇怪的撓了撓頭，“之前都會被湖心島外的禁制擋住的，今天禁制沒了哎。”
    紀(jì)云禾笑笑，并未將涌上心口的暖意宣之于口：“你這大清早的，來擾我睡覺，是要做什么？”
    洛錦桑掏了個包袱來，洛錦桑拎了個包袱來：“你看，當(dāng)初你離開馭妖谷的時候，讓我?guī)ё叩睦喜杈撸乙恢倍冀o你留著的。”
    紀(jì)云禾低頭一看，再見舊物，過去的記憶一時涌上心頭，雖然是沒什么好留戀的事，但突然想起，倒還有幾分悵然。
    她收下茶具，輕輕撫摸。
    “錦桑，謝謝你。”
    洛錦桑撓了撓頭：“茶具而已，不用謝，就是要保住它們，太不容易了。”
    紀(jì)云禾聞言，有些好笑的看著她：“一些不值錢的茶具而已，還有誰想要故意砸了它們嗎？”
    “對呀！”洛錦桑氣憤道，“空明和尚那個大禿驢可壞了！六年前你不是離開了嗎，然后我?guī)е氵@個茶具，像之前一樣到處尋找大禿驢的行蹤，但那次真是找了好久，我找到他之后，他不僅帶著我交給他保護(hù)的瞿曉星，還救了鮫人。”
    思及那夜明月之下，懸崖的一劍，紀(jì)云禾仍舊心頭一動。
    “大禿驢說他從河里把鮫人撈起來的，那時候鮫人都快死了，他全然沒有求生的欲望，只在只言片語當(dāng)中透露出是被……”洛錦桑頓了頓，“是被你所害……我當(dāng)然是不信的，但大禿驢卻很相信他，待得鮫人傷稍好之后，大禿驢從他那兒得知了前因后果，氣得要將你的這些茶具砸了，說我?guī)е鼈儯褪菐蛺喝俗鍪隆！?br/>     “呵。”洛錦桑冷笑，“這一套茶具，好端端的，它們做錯什么了就得砸了。還有，你怎么可能是惡人！”
    紀(jì)云禾笑了出來，一邊摸著杯子一邊道：“是啊，砸一套茶具能解什么氣，要我是空明和尚，現(xiàn)在就該將我殺掉。”
    “你又胡說！”洛錦桑斥了紀(jì)云禾一句，接著道，“我當(dāng)時幫你解釋了的。我離開馭妖谷前，你不是告訴我，讓我將茶具帶走，在外面等你，然后林昊青會把谷主之位讓給你嗎。到時候，你就會用谷主的身份放鮫人走。”
    紀(jì)云禾想了好半天，哦，原來她是這樣說的。
    “但是大禿驢嘲諷我，說這個說法奇怪得緊，怎么推都推不通，他說你連我都騙，就說你壞。”
    紀(jì)云禾摸著茶杯：“你呢？你怎么說的？”
    “我罵了他一通，然后走了。”
    紀(jì)云禾笑得直搖頭：“你罵了他一通，還能去哪兒？”
    “去找雪三月呀！”洛錦桑想起當(dāng)年的事，依舊覺得情緒激動，“當(dāng)時我知道你因押解鮫人不利，而被朝廷抓了，關(guān)在國師府里，急得我上躥下跳，正巧大禿驢氣著我了，我索性就背上東西，自己出發(fā)了。”她拍了拍紀(jì)云禾手里的茶具，“未免大禿驢趁我不在砸你東西，我把它們都交給瞿曉星了，讓他好好藏著，潛伏在北境，等我回來。你看，他也未辱使命。”
    “瞿曉星也在馭妖臺吧？”
    “嗯，在的，六年前他一直跟著空明和尚，現(xiàn)在在馭妖臺也有個一官半職了。他也可想見你了，就是這鮫人，昨天讓我上湖心島了，都不讓他上島，我看哪，就是覺得瞿曉星是男兒身，不待見他呢。”
    “瞿曉星多大點，那不過還是個小少年。”
    “六年了，小少年都長大了。”
    紀(jì)云禾笑著搖頭：“后來呢？你找到雪三月了嗎？”
    “她之前被青羽鸞鳥帶走，后來我聽說，青羽鸞鳥在比北境更北的地方出現(xiàn)過，于是我一路北上，到了極北之處，但北方太大了，我在雪原迷了路，真的是絕望到了極點。可……”言及此處，洛錦桑微微紅了臉頰，她有些不自然的清咳一聲，轉(zhuǎn)了腦袋。
    “大概是那什么天意吧，大禿驢也出現(xiàn)在了雪原，他救了我。”
    紀(jì)云禾了然一笑，“哦，茫茫雪原，孤男寡女，患難與共？”
    “對，然后我一不小心就睡了他。”
    紀(jì)云禾手一抖，被托付了六年的茶具，其中一個杯子霎時滾在地上，瓷片破裂，宛如驚雷。紀(jì)云禾張著嘴，似被雷劈啞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洛錦桑反而心疼得蹲了下去：“呀呀呀！杯子杯子杯子呀！”
    紀(jì)云禾把其他杯子往床榻里一塞，將洛錦桑拉了起來：“你怎么了他？”
    洛錦桑默了一會兒，誠實道：“睡了他。”
    “那你現(xiàn)在和他和他……”
    “就還和以前一樣呢。”
    “啊！？”紀(jì)云禾瞬間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死了，她應(yīng)該把空明和尚這個渣渣摁過來，問問他該不該先死一死……
    “哎呀，茫茫雪原天寒地凍的，我借他陽氣，暖暖身子，不算什么過錯吧……”
    是……要這樣一說……倒還是洛錦桑占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