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偏執(zhí)
紀云禾在白天的時候好好睡了一覺,晚上送飯的丫頭換了一個。這丫頭文靜,放下食盒便走了。長意也如往常這般過來“巡視”,看著她乖乖的吃完了今天配的飯食,也一言不發(fā)的離開。
來了兩個活人,偏偏一點活氣兒都沒有,紀云禾開始想念起那個喜歡作妖的江薇妍了。
紀云禾拆了自己的床幃,為了避光,她的床幃是深色的棉布,比起厚重的被褥,用這個做披風再合適不過,她給自己縫了一個大斗篷,穿在身上,帥氣干練。
紀云禾推開窗戶,今夜雪晴,皓月千里,無風無云,正是賞月好時候。
她將手伸出窗戶外,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她便又想將頭探出窗戶外,但臉剛剛湊到窗戶邊,便感到了一股涼涼的寒意。再往上貼,窗戶邊便出現(xiàn)了藍色的符文禁制。
手能伸出去,腦袋出不去,長意這禁制設(shè)得還真是有余地。
紀云禾笑笑,指尖黑氣閃爍。
長意的禁制,她不確定能不能打破,但如果打破了,她就只有發(fā)足狂奔,抓緊時間往遠處的大雪山跑去,等入了深山,天高海闊,饒是長意也不一定能找到她,到時候,她與這些故人故事怕是再也不會相見了。
紀云禾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內(nèi),深吸一口氣,如果說她現(xiàn)在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期限,那么,就讓她為自己,自私的活一次吧。
下定決心,紀云禾催動身體中的力量,霎時,九條黑色的大尾巴在她身后蕩開,紀云禾手中結(jié)印,黑色氣息在她掌中凝聚,她一掌拍在窗戶的藍色禁制上。
只聽“轟”的一聲悶響,整座樓閣登時一晃,樓閣之外傳來仆從的驚呼之聲。
藍色禁制與黑氣相互抵抗,不消片刻,在紀云禾灌注全力的這一擊之下,禁制應(yīng)聲而破。
破掉禁制,紀云禾立即收手,但這一擊之后,紀云禾陡覺氣弱,她的身體,到底是支撐不住這般消耗。
而她知道,禁制破裂,長意應(yīng)該立馬就能感受到,她必須此刻就跑,不然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沒有耽擱,紀云禾踏上窗框,縱身一躍!她斗篷翻飛,宛如一只展翅的蒼鷹,迎著凜冽的寒風,似在這一刻,掙斷了房間內(nèi)無數(shù)無形的鐵鏈,迎向皓月繁星。
在她沖出窗戶的這一瞬,樓下已有住在湖心島的仆從涌出。
仆從們看著從窗戶里飛出來的紀云禾,有人驚訝于她身后九條詭異的大尾巴,有人駭然于她竟然敢打破長意的禁制,有人慌張呼喊著快去通知大人。
但紀云禾看也未看他們一眼,踏過幾個屋檐,身影不一會便消失在了湖心小院之中。徒留滿園的驚慌。
寒風烈烈,刺骨冰冷,將她臉刮得通紅,但紀云禾卻覺得久違的暢快。
胸腔里那口從六年前便郁結(jié)至今的氣,好似在這一瞬間都被刺骨寒風刮散了一般,紀云禾仰頭看著月色,目放遠山,只覺神清氣爽,那胸腔因為劇烈奔跑的疼痛沒有讓她感到難受,只讓她感受到自己生命燃燒的熱量。
活著。沒錯,她還那么好好的活著。
一路奔至湖心島邊緣,無人追來,四周一片寂靜,紀云禾看著面前遼闊的湖面,湖面已經(jīng)不知結(jié)了多厚的冰,她一步踏上冰面,繼續(xù)往遠山覆雪處奔跑著。
她的速度已經(jīng)由不得她做主的慢了下來,但紀云禾卻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了起來,像個小孩一樣,為自己的胡鬧笑得停不下來。
但最終她膝蓋一軟,整個人直接跪在冰面上,一滾滾出了好幾丈的距離,斗篷裹著她,在冰面上滑了好久,終于停下來。
紀云禾已然跑不動了,九條尾巴也盡數(shù)消失了去,但她卻在躺在冰面上放聲大笑。
終于她笑累了,呈大字躺著,看著月亮,看著明星,喘出的粗氣化成的白霧,似乎也演化成了天邊的云,給明月和星空更添一份朦朧的美。
她在冰面上靜靜的躺了許久。
直到聽到有腳步聲慢慢的走到她的身邊,她不用轉(zhuǎn)頭,便知道來的是什么人。
而紀云禾沒有力氣再跑了,她的身體不似她的心,還有造作的能力。
“這是一次浪漫的出逃。長意。”她看著明月道,“我覺得我像個勇士,在心中對抗魔王。”
“魔王”站在一旁,冰藍色的眼瞳涼涼的看著她,聲色更比氣溫更冷,他道:
“起來。地上涼。”
說的是關(guān)心的話語,但語調(diào)卻是那么的不友好。
對于長意來說,追趕現(xiàn)在的紀云禾真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紀云禾此時方覺逃跑之前自己想的天真。又或者,她
內(nèi)心其實是知道這個結(jié)局的,但她并不后悔這樣做,甚至她覺得,在她死的那一刻,她也不會后悔今天的造作。
“勇士”紀云禾腦袋一轉(zhuǎn),看著站在一旁的“魔王”長意,英勇的開口:“月亮多好看,你陪我躺一會兒唄。”
“魔王”不茍言笑,甚至語氣更加不好了:“起來。”
“勇士”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屁股貼在冰面上,身體像只海星,往旁邊挪了一點:“不起。”
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這樣挑戰(zhàn)“魔王”的權(quán)威了。他一點頭:“好。”
話音一落,長意指尖一動,只聽“咔咔”幾聲脆響,紀云禾躺著的冰面下方陡然躥出幾道水柱,在紀云禾未反應(yīng)過來時,水柱分別抓住了紀云禾的四肢,和頸項,將她舉了起來。
“哎哎哎,這是做什么?”
水柱溫熱,在寒夜里升騰著白氣,抓著紀云禾的四肢,非但不冷,還溫熱了她先前涼透了的四肢。紀云禾想要掙扎,卻掙扎不掉。
“你不起,便抬你回去。”
說罷,長意轉(zhuǎn)身離開,他在前面走,紀云禾便被幾根水柱抬著,在后面亦步亦趨的跟著。
“長意……”
長意并不搭理。
“我是風風光光打破禁制出來的,這般回去,太不體面了些。”
長意一聲冷笑:“要體面,何必打破禁制。”
紀云禾明了,這個鮫人,明面不說,暗地里其實是在生她氣呢。紀云禾安撫笑道:“我今日精神養(yǎng)得好,便想著活動活動,左右沒拆你房子,沒跑得掉,也沒出多大亂子,你便放開我,我自己走,這般抬回去,多不雅。”
長意腳步微微一頓,轉(zhuǎn)頭看紀云禾:“我放了你,你好好走。”
紀云禾保證:“你放了我,我好好走。”
水柱撤去,紀云禾雙腳落地,在冰面上站穩(wěn)了,而落下去的水,沒一會兒,就又結(jié)成了腳下的冰。
長意看了紀云禾一眼,轉(zhuǎn)身繼續(xù)在前面帶路,而紀云禾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長意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紀云禾心底微微嘆了一聲氣。
霎時,紀云禾九條尾巴再次臨空飄出,她腳踏冰面,再次轉(zhuǎn)身要跑,可是紀云禾剛一轉(zhuǎn)身,躍出一丈,身前便是黑影閃動,一人銀發(fā)藍眸之人瞬間轉(zhuǎn)到她的身前,紀云禾微驚,沒來得及抬手,長意便一手擒住紀云禾的脖子,將她從空中拉到冰面上。
他手指沒有用力,只是制住了紀云禾的行動。
長意面色鐵青,盯著紀云禾,近乎咬牙切齒的說:
“你以為,我還像當年一樣,會相信你所有言語嗎?你以為,你還能騙我?……”話音未落,長意倏爾抬手,一把抓住紀云禾從他背后繞過來,想要偷襲他的一條黑色尾巴。他直勾勾的盯著紀云禾,眼睛也未轉(zhuǎn)一下,“你以為,你還能傷我?”
不能了。
此時,長意僅憑周遭氣息變化,便足以制住紀云禾的所有舉動。他們現(xiàn)在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對手。
或者說,從開始到現(xiàn)在,論武力,紀云禾一直也不是他的對手……
當年她能刺他一劍,是因為那一劍,他根本沒有想要擋。
長意手上一用力,妖力通過她的黑色尾巴傳到紀云禾身體之中,她只覺胸腔一痛,登時所有的力量散去,她四肢脫力,只得盯著長意,任由他擺布。
“紀云禾,你現(xiàn)在在我手中。”他盯著紀云禾,那藍色的眼瞳里,仿似起了波瀾,變得一如暴雨的大海一般,深沉一片,“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要自由,我不會給你,你要落葉歸根,我也不會給你。”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俯身,唇齒湊到了紀云禾的耳邊,“你只能在我手中,哪兒都不能去。”
寒涼夜里,長意微微張開唇,熱氣噴灑到紀云禾的耳畔邊。讓紀云禾從耳朵一直顫抖到了指尖,半個身子的汗毛幾乎都戰(zhàn)栗了起來。
在她還猜不出他要做什么的時候,紀云禾只覺右邊耳骨狠狠一痛,竟是被長意咬了一口!
這一口將紀云禾咬得破皮流血,但卻在紀云禾的耳朵上種下了一個藍色的印記。
“你……做什么……”紀云禾啞聲道。
長意的手指撫過紀云禾流血的耳畔,血跡登時被他抹去,唯留下一個細小的藍色符文印記,烙在她的耳朵上。
“除了我身邊……”他說,“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不會給你,容身之地。”
他說得偏執(zhí)又篤定,紀云禾知道,這事,再無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