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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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趙文煊眸光冰冷。
岑嬤嬤深諳處事之道,她一揚(yáng)手,率先舉誓道:“若秦王殿下依我之言舉誓,我定當(dāng)將所知曉之事一一道來,如有違背誓言……”
她瞥了眼趙文煊,他冰冷神色毫無變化,岑嬤嬤頓了頓后,只得一狠心,道:“如有違誓言,我孩兒一家俱不得善終。”
岑嬤嬤沉聲道:“我孩兒一家不過山野村夫,以殿下之能,泯滅此消息不難,殿下并非必要斬草除根,只要殿下高抬貴手,放我兒自生自滅,舉誓于殿下并無半分影響。”
她所求很簡單,就是讓趙文煊給兒子一家銀錢,然后放他們自去生活便可。
方善平目光有驚疑,岑嬤嬤看著他,目光有罕見的溫情,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水牢寂靜萬分,后面水池子中偶爾“滴答”一聲,尤為清晰,片刻后,趙文煊低沉的聲音響起。
“本王就此立誓,若岑嬤嬤按照其誓言行事,本王定當(dāng)將此水牢中的方家人放出,給予銀錢,不再有尋釁報復(fù)之事。若有違此誓,本王不得善終。”
若章淑妃的死真另有隱情,必然屬于絕對隱秘,除了眼前岑嬤嬤,恐怕再難尋另一個知情者,趙文煊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占據(jù)上風(fēng),只是若要他以鈺哥兒或日后其他孩兒來舉誓,卻是絕對不行的。
他用自己名義起了誓。
這一室中的方姓之人,趙文煊本來就承諾了妥善安置的,而讓他相當(dāng)不悅的,只是岑嬤嬤的冒犯,他一拂衣袖,重新回到石案后坐下,冷冷道:“說。”
“殿下爽快,我定當(dāng)知無不言。”岑嬤嬤很滿意,趙文煊這個誓言分量相當(dāng)足夠,與她先前提的有差異也無妨。
岑嬤嬤心思敏銳,從趙文煊一個誓言里,立即聯(lián)想顧云錦母子,再想著王府后宅局面,她竟將某些情感糾葛猜到了七八分。
只是這些都與她不相干的,她眸色暗了暗,今日,她竟要背叛自己忠心了數(shù)十年的小主子。
岑嬤嬤側(cè)頭,看了眼一臉忐忑的方善平,心中定了定,她沒做錯,她虧欠了孩子四十余年,如今正是唯一彌補(bǔ)的機(jī)會。
“諸般事宜的開端,便要從今上登基之初說起。”岑嬤嬤是個果決之人,既然打定主意,便不會拖泥帶水,她徐徐道來:“當(dāng)初……”
建德帝登基,完全是個意外。
先帝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皇帝,建德帝前頭有個同為嫡皇子的長兄,皇長子并無差錯,封為太子,先帝為了鞏固太子地位,于是,其他皇子早早打發(fā)出京就藩。
后來太子意外身隕,建德帝才被召回京,封了太子。只可惜好景不長,他回來沒多久后,先帝駕崩了。
先帝是個才干平庸的皇帝,在位期間一貫倚仗大學(xué)士楊振中,加之前太子薨了以后,先帝一病不起,前后一年間,朝政大權(quán)更是落在他手上。
這位楊大學(xué)士大權(quán)在握,雖沒有謀逆之心,但先帝崩后,不愿還權(quán)于皇帝卻是有的,建德帝初登基時很艱難,主弱臣強(qiáng),他離京多年毫無根基。
建德帝并不是個無能之人,自然是要伺機(jī)擊破,奪回政權(quán)的,好在當(dāng)時朝堂上,除了楊黨以外,還另有幾股勢力,拉攏這些勢力,站穩(wěn)腳跟,最后反撲,勢在必行。
要拉攏這些勢力,除了各種恩威并施之外,將這些人家的女兒納入后宮,為彼此的利益增添一道最直接的保險,必不可少。
慶國公就是當(dāng)時那幾股勢力的最大一支,他膝下剛好有兩個適齡嫡女,建德帝為防有變,直接將章家兩位千金納入后宮,并封了高位。
這就是章皇后以及章淑妃姐妹了,當(dāng)然,那時候的皇后還不是皇后,她只是一個妃子。元后還在,是建德帝登基前的原配王妃。
前朝風(fēng)云不提,不過慶國公在反撲楊振中的過程中,是越來越發(fā)揮出大作用,于是,章氏姐妹進(jìn)宮后,陸續(xù)懷上了身子,并十分幸運都生了皇子,這就是太子與趙文煊。
太子本來不是長子,只可惜前頭元后生的兩位皇子先后夭折,沒有序齒,于是,他就成了玉牒上的皇長子。
元后連失兩子,一病不起,最后薨了。
皇后之位懸空,不論是妃子,還是她們宮外的家族,都瞄準(zhǔn)了中宮。
當(dāng)時,反撲楊振中已經(jīng)到了最關(guān)鍵時期,慶國公最為得力的干將,皇帝是不會讓事情在關(guān)鍵時期掉鏈子的,他屬意章家姐妹。
只是,建德帝高瞻遠(yuǎn)矚,他已經(jīng)在看滅了楊振中之后的事了,慶國公手上權(quán)柄不小,章家姐妹本于后宮身居高位,膝下都有皇子,要是再封一個皇后,章家外孫成了嫡子,太子之位也觸手可及,這份榮寵,就太過了。
建德帝可沒打算再培養(yǎng)出一個楊振中,他猶豫不決。
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皇后得了消息。
……
說到此處,岑嬤嬤話語一頓,她抬眸,果然見趙文煊緊緊盯著她。
趙文煊表情不變,眸光卻異常攝人,他眸光冰冷,只啟唇吐了三個字,“繼續(xù)說。”
他放在石案上的大手,不知不覺中已緊攢成拳,趙文煊可以預(yù)感得到,接下來的事,必將顛覆他的認(rèn)知。
岑嬤嬤也不羅嗦,直接開口道:“皇后娘娘當(dāng)即決定,要登上后位。”
“登上后位?”趙文煊聲音沉沉,“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
答案很簡單,既然建德帝覺得章家隆寵太過,那就將這份隆寵減掉一些,符合他能接受的底線就可以了。
那隆寵該怎么減呢。
章家有三大山頭,宮外的慶國公是不能動,皇后也動不了,她自己更不可能傷害自己了,于是,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章淑妃,就成為了下手目標(biāo)。
“好一個蛇蝎心腸的毒婦!”趙文煊一掌擊在石質(zhì)扶手上,“砰”一聲悶響,厚實的石質(zhì)扶手竟應(yīng)聲而斷,碎成幾塊,他的手背被飛起的石塊猛刮了一下,瞬間濺出鮮血。
他恨怒至極,“本王要將這毒婦剝皮拆骨,挫骨揚(yáng)灰!”
趙文煊雙目隱隱透著赤色,大手?jǐn)€拳咯咯作響,他胸腔之中一股憤慨陡然迸發(fā),洶涌澎湃,恨不能馬上就為親娘報仇雪恨。
只是,此時還不行,建德帝還在,京城不是他肆意妄為的地方,萬不能親者痛仇者快,母妃在天有靈亦絕不希望他折上自己。
他還有錦兒,還有鈺哥兒。
他斂目,反復(fù)告誡自己,費盡全身力氣方按捺下嗜血的沖動。
趙文煊冷冷看著岑嬤嬤,“繼續(xù)說,她是如何下的手?”
不用多說,這老虔婆必然是幫兇,在將其碎尸萬段之前,他必須將事情了解清楚。
岑嬤嬤對他的目光恍若不覺,她早有身死的準(zhǔn)備,只要趙文煊遵照誓言行事便可。
她不疾不徐說道:“其時恰逢淑妃染病,娘娘便前去探望……”
其時恰逢章淑妃染病臥榻,章家在太醫(yī)院有心腹太醫(yī),章氏姐妹一貫都是用這個太醫(yī),皇后威逼利誘,設(shè)法讓太醫(yī)投靠了她,在妹妹的湯藥里,換了幾味關(guān)鍵的藥物。
本來,即便這樣,章淑妃也就病情加重罷了,不至于立即病死的,只可惜皇后另有要害之物。
那便是趙文煊很熟悉的西南奇毒了,當(dāng)時皇后手上的奇毒還沒用過,分量很充裕,而章淑妃身子本嬌柔,又重病在身,根本無需太多分量,皇后僅小小下了兩次,章淑妃的身體便迅速衰敗,加上太醫(yī)用藥不當(dāng),短短十余天,她便香消玉殞,留下了一個剛滿三歲的四皇子趙文煊。
“白嬤嬤可是那個時候投靠了皇后?”趙文煊城府足夠深,短短時間,表面已恢復(fù)平靜,僅一雙隱隱透著赤色的黑眸,能窺得他心中波瀾。
“并不,這是后來謀劃的。”岑嬤嬤搖頭,“那白嬤嬤當(dāng)時確實忠心,我廢了不少心思,才支開了她。”
趙文煊接著,問出了另一個他最在意的問題,“那慶國公府是何等立場,慶國公是否知道此事?”
章淑妃“病逝”后,一切順理成章,皇后正位中宮,沒多久,她膝下皇子也被封太子。
那么慶國公章今籌是否知道內(nèi)情?
章淑妃死得如此恰到好處,以章今籌心智,事后肯定能猜測到真相,若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只能認(rèn)了,趙文煊情感上無法接受,但理智上卻還是能想明白。
他最不希望的是,外祖父一開始便知情甚至默許。
還有他中毒一事,慶國公府在其中又擔(dān)任了什么角色,默許嗎?
白嬤嬤的母親是家生子,她女兒是秦王的特殊心腹,地位絕對與尋常仆役不同,慶國公府是章今籌的地盤,皇后要在國公府挾持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一去多年,趙文煊實在無法告訴自己,外祖父是毫不知情的。
在趙文煊未就藩之前,外祖父一直很疼愛他,他其實并不愿意相信,這少年時僅有的溫情居然是假的,因此白嬤嬤事發(fā)之后,哪怕心中清明隔閡漸生,他也還是帶了一絲僥幸心思,希望是章今籌年紀(jì)大精力有限,又公務(wù)繁忙,確實忽略了。
只是如今章淑妃的死浮出水面,一次是湊巧,那兩次呢?
且母妃與外祖父相比較,親娘地位要重上太多,他心中天平傾斜,過去慶國公給予的關(guān)愛瞬間褪色,趙文煊開始主動尋找真相。
他目如冷電,直直看向岑嬤嬤,不錯過她一絲半點表情,“還有那西南奇毒,皇后又是從何處取得?”
岑嬤嬤神情語調(diào)一如既往,說:“對于此事,我知曉的俱已說了,其余的,皇后娘娘并沒有讓我知道。”
趙文煊眸光攝人,充滿審視意味,岑嬤嬤坦然道:“我即便是娘娘乳母,但也是下仆身份,主子不希望旁人知曉的事,做奴仆的便該有分寸。”
岑嬤嬤這話其實沒錯,這么些年來,她確實是這樣做的,只是身為皇后最貼身的心腹,她便真的一無所知嗎?
并不然,岑嬤嬤雖然從來不知情,甚至主動回避這些事,但她是能猜測到的,而且她肯定,她猜測的便是真相。
只是她從沒打算將這些猜測說出來,岑嬤嬤的誓言是鉆了空子的,她說她會將所有知曉的事情說出來,但這并不包括猜測。
時人敬畏鬼神,對誓言極其看重,絕不違背,岑嬤嬤是,她確信趙文煊亦然,這樣就可以了。
對于趙文煊最后會問這兩個問題,岑嬤嬤早有預(yù)料,她而是浸淫宮闈二三十年的人了,這表面功夫修煉得極其到位,她表情自若,即便連語調(diào)眼神也一絲不差,再目光如炬之人,也不能窺見分毫端倪。
“我會將所有知曉之事一一說出,想來殿下千金之軀,必不會違背誓言,處置這幾個無關(guān)要緊的平頭百姓。”
趙文煊收回視線,冷冷道:“區(qū)區(qū)幾個賤民之命,何德何能讓本王背誓。”
水牢中的方姓之人,正是方善平一家,放過他們是早就定下了的事。
岑嬤嬤鉆了誓言空子,卻不知道她拉著的,并未她的親生兒子,而是早已“死去”的外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