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梧桐宮拜謁
    在所有中樞朝臣的心里,太平五年八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及傍晚很是難捱,因為他們要在第二日的朝會上遞交一份很是要命的奏折,說不定會牽累自己的前途,更有甚者,會禍及自己的家族子孫。
    只是黑夜再如何漫長,總有過去的時候。
    八月二十二日寅時過半的時候,宣政殿門前已經擠滿了朝臣,站在最前列的自然就是文官之首尚書右仆射公孫抱玉、武將之首柱國張子儀。
    稍稍靠后的則是權柄極重、有機會在朝堂上再進一步的兩位大人,分別是中書侍郎蕭道成、上護軍韋善會。
    再往后的就是其余朝臣,他們站姿不一,有些站位靠后的甚至打起盹兒來,想來是打算在進殿之前休息一會兒補足精力,以備朝會持續(xù)的時間太過長久,以至于精力不濟。
    只聽一聲沉重的門開聲,宣政殿的大門在幾名內官的合力推動下緩緩洞開,露出了門后的大殿以及高懸在陛階上面的龍椅。
    公孫抱玉與張子儀蜻蜓點水地對視了一眼,隨后不約而同地同時跨上殿前臺階,兩人幾乎是同時跨過宣政殿的門檻。
    等朝臣排列站好以后,皇帝陛下在內官宮女的簇擁下進入了宣政殿。
    待這位昨夜宿在內書房里、沒怎么休息好的皇帝坐下以后,群臣在內官的口令下,行了大禮,隨后及其恭敬小心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生怕皇帝陛下先拿自己開刀。
    殿內眾人等了許久,依舊沒有等到皇帝陛下的開口,心里不由有些墜墜不安,胸腹間思緒流轉,時不時地抬頭交換眼神。
    許久之后,右側首位的柱國張子儀出列,手里拿了一封奏折,嘶聲道:“老臣有事起奏,請陛下應允。”
    皇帝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頷首示意內官前去接了張子儀的奏折。
    奏折入手以后,只是看了片刻,皇帝的眉頭便擰成了一團,隨即把手中的奏折遞給內官,不清不淡地吩咐道:“留中不發(fā)。”
    張子儀似乎是提前猜到了皇帝的反應,并沒有說什么,悄然無聲地回了隊列。
    皇帝輕咳一聲,對著朝臣說道:“昨日的奏折都遞上來吧,朕要一一翻閱。”
    隨后便有內官下了陛階,將殿內文武大臣手中的奏折一一收取,唯獨張子儀沒有遞交。
    收齊以后,皇帝從內官的手里拿起奏折,慢慢翻閱起來。
    看過幾本冗長多余繁瑣的奏折以后,皇帝陛下便有些不耐煩了,直接斥退捧著奏折的內官,對著文武大臣喊道:“既然都已經上了奏折,那就大致講講吧,若是有事,直接在殿內談論定議,若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虛言,罰俸一年。”
    群臣稱是。
    凡是認真寫了奏折、針砭時弊的,皆是一臉的惴惴不安;那些硬著頭皮寫了滿篇錦簇文章溜須拍馬歌功頌德的,則是暗暗慶幸。
    至于所謂的罰俸一年,對于朝臣而言,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畢竟能夠站在這座宣政殿內的大人們,有誰家真的缺那些銀兩。
    率先開口的自然是被皇帝點名的文官之首公孫抱玉,這位老大人出列以后,說了一句讓眾多朝臣側目震驚的話語:“臣年老體衰,懇請陛下放臣歸老還鄉(xiāng)。”
    皇帝頓了幾息以后,干脆利落地回道:“不準。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中若是沒有老大人,朕心難安。”
    公孫抱玉沒有繼續(xù)祈求,只是依照皇帝的吩咐回了隊列,畢竟姿態(tài)已經擺了出來,皇帝陛下已不能再逼他上奏折剖析欽天監(jiān)的批言了。
    高坐龍椅的皇帝撇了公孫抱玉及張子儀一眼,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已經暗罵了一句‘兩只老狐貍’了。
    接下來發(fā)言的自然就是中書侍郎蕭道成與上護軍韋善會了。
    蕭道成出列,對著皇帝施了一禮,嗓音清冽地說道:“啟奏陛下,臣在奏折中所提之事,是為立儲一事。”
    此話一出,尚不待皇帝陛下有所反應,原本安靜的朝臣之間便響起了一陣細碎的嗡嗡聲。
    十數息以后,聲音并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皇帝瞇縫著眼睛,很是威嚴地咳了一聲,大殿內立時沒了動靜,諸多朝臣紛紛安靜下來,只是不是轉動的眼眸暴露了他們此刻的心情與狀態(tài)。
    皇帝頷首示意中書侍郎繼續(xù)。
    蕭道成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雙星伴月,此乃吉兆。寓意著天下出了杰出人才,將要輔佐陛下,立下萬世基業(yè)。而天下有才之人,以諸位皇子為首。所以臣懇請陛下早日立儲,好為陛下分憂解難。”
    皇帝的嘴角微微翹起,好整以暇地問道:“那蕭愛卿覺得誰最適合入主東宮?”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的心跳立時快了幾分,好似即將入主東宮的是自己一般。
    蕭道成沒有讓皇帝及眾人多等,很是爽利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啟奏陛下,臣以為二皇子最有資格入主東宮。”
    皇帝沒有問其原因,只是靜靜地看著其他朝臣,語氣平淡地問道:“眾位愛卿覺得如何?”
    有支持,自然也有反對,更多的是沉默以對。
    畢竟立儲一事,自古以來就是最難做好,也是最難站隊的,誰也不知道最后會花落誰家,若是不小心說錯了話,支持錯了人,等待自己的就不是什么好結果了。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之間掃了幾圈,最后定格在國舅韋善會身上。
    察覺到此的諸多朝臣皆是松了口氣,畢竟槍打出頭鳥,不管是贊同還是反對,都會惹了其他的皇子不悅,說不定就會遭人記恨。
    皇帝面無表情地問道:“國舅,你覺得儋兒是否可以擔此大任?”
    韋善會的眼皮跳了一下,隨即緩緩出列,沉聲應道:“啟奏陛下,二皇子既是嫡長子,且文采武功俱是最佳,最適合入主東宮。”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繼續(xù)問道:“國舅在奏折中所奏何事?”
    韋善會拱手道:“啟稟陛下,臣所奏之事與蕭大人相仿。諸位皇子已然成年,臣建議陛下早日分封王爵,畢竟堂堂皇子如今只是郡王,實在是不符合祖制。”
    皇帝微微頷首,對著滿殿大臣問道:“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答案當然是沒有異議,既然立儲的事情已經提到了桌面上,那么給其他皇子分封王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只是是否就藩,全由皇帝自己決定了。
    皇帝大手一揮,說道:“那么諸位愛卿就開始談論此事吧,盡快定出個章程來。”
    ......
    在朝臣們費盡心思的時候,皇城內的梧桐宮迎來了一位客人,正是六皇子梁佋,他的眉角有著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紅艷艷的,似乎隨時都能流出鮮血的模樣。
    為梁佋帶路的自然是他的熟人,昨日前往八王府的韋公公。
    這位韋公公著實不簡單,花費了二十載的光陰,從一個毫無根基背景的小內官,爬到了如今從四品上的內侍省少監(jiān),掌管著內侍省小一半的權勢。
    據說這位大太監(jiān)原本并不姓韋,只因辦事伶俐又懂時勢,故而入了前朝韋貴妃、也就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生母的法眼,被賜了韋姓,自此以韋氏家仆自居。
    皇帝的生母只在興慶宮住了五六年的光景,便得了急病,不幾日就撒手人寰,所以如今宮內只有一位皇太后,也就是前朝皇后,當今皇帝的嫡母。
    外界有傳言,這位從四品上的大太監(jiān)只聽從韋氏一族的命令,就連皇帝都難以指揮得動。
    韋公公對著六皇子梁佋桀桀一笑,聲音尖銳地說道:“雜家就知道六皇子是個聰明人,不會讓雜家多跑一趟的。”
    梁佋的臉色微變,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只覺得衣衫與皮膚相接處濕濕黏黏,很是難受。
    韋公公呵呵一笑,再不多言,只是在前面無聲地走著。
    至于背后的六皇子梁佋,抬起衣袖擦了擦鬢角并不存在的汗珠,態(tài)度恭謙地跟在大太監(jiān)后邊,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待入了梧桐宮的大殿,只見韋貴妃一身華麗衣衫,盡顯尊貴氣質,正在那里慢條斯理地喝著早茶。
    梁佋見此情景以后,深深施了一禮,嘴里恭敬地問候道:“梁佋見過貴妃娘娘。”
    韋貴妃放下茶杯,嗓音溫和地說道:“是小六啊,自己找個地方坐吧,待我喝完早茶,一起敘敘話。”
    梁佋并沒有依言坐下,而是神情肅穆地站在那里,頭顱微微低了幾分,好似一個犯錯的孩子一般。
    韋貴妃輕輕一笑,那張保養(yǎng)得極好的臉頰,如同鮮花一般盛開,屋內的華貴物件瞬時失了色彩。
    笑罷以后,韋貴妃嬌聲道:“你這孩子忒認生了,到了韋姨這兒還如此拘束,放輕松些,就當是在自己府上,不要有任何的壓力。”
    梁佋很是拘謹地笑了一下,朝著一處椅子走了過去。
    即便是得了韋貴妃的特意叮囑,梁佋依舊不敢踏踏實實地坐在那里,只是將半截屁股搭在花團錦簇的蜀繡墊子上。
    對此,韋貴妃只是無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寵溺與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