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恐怖的地下室
“從那之后,我就開始默默窺視我爸,暗中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生活很規(guī)律,每天早早的就去了公司。按說這是他的買賣,想幾點到都沒問題,可每天早晨六點他就出門,風(fēng)雨無阻,晚上不到伸手不見五指不回來,明顯是在躲家里人。而且他的言行很怪,幾乎不和我們交流。業(yè)余時間不是寫毛筆字,就是看動物世界。”
“看動物世界?”我有些啼笑皆非。
“是的。”彭剛說:“他特別愛看動物之類的欄目,包括國內(nèi)的動物世界,外國的國家地理什么的。只要電視上出現(xiàn)動物,他就會正襟危坐,看得入神。往往能看很長時間。我真不明白了,老虎獅子吃飯交配喝水,有啥看頭。”
我敲敲桌子,有些失神,這是什么套路?
“你父親還有沒有其他反常的行為?除了厭惡性生活、看動物世界、自閉這些。說實話彭剛,你說的這些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男人也是會有更年期的,到了一定歲數(shù)脾氣暴躁,性格反常,我覺得也在情理之中。”
彭剛笑了一下:“我馬上就要給你說到反常的,甚至有點恐怖。”
我打開記錄本,拿起筆。
“那天,我想找我爸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交流交流。雖然他劫后余生,死去活來,但也不能這么由著性子,不顧及他人感受胡折騰吧。我事先沒通知,直接來到他的公司。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他不在,我便問秘書。秘書顯得很慌張,說我爸去見客戶了。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看出她在撒謊,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爸性情變得這么古怪,莫非他在外面養(yǎng)了個小的?就是包二奶。”
我眉頭一挑,彭剛想的不是沒道理。
“一想到我媽,含辛茹苦操持這個家,沒功勞也有苦勞吧。我爸居然在外面養(yǎng)小三,當(dāng)時我都快氣炸了。我拍著秘書的桌子,對那小丫頭一頓怒吼。這丫頭倒也識趣,這畢竟是我們家事,攙和太多對她也不好。她這才哆哆嗦嗦說,每天下午三點,彭老板都要到密室去休息,還說誰也不能打擾。”
說到這,彭剛有些哆嗦,拿起杯喝了口水。
“我當(dāng)時實在是沖動,腦子都熱了,逼她領(lǐng)我去找。我畢竟是少東家,說話還是管用的。公司后門出去,是辦公大樓的暗道樓梯,我知道有這么個地方可從來沒走過。這條樓梯是安全通道,這棟大樓十幾年沒出過事,它早已荒廢。樓道的樓燈都不好用,樓梯扭扭曲曲,十分陰暗。小秘書不敢走,告訴我,每天老板都是從這條樓梯下去,下面好像有個地下室。我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特別特別沖動,就想和我爸對峙問個明白。我回到公司拿了個手電筒就要下去。小秘書揪住我,扭扭捏捏說,如果老板問起來不要說是我說的。我一擺手說,你該忙忙你的,沒你的事。然后我就下去了。”
我聽的快速眨眼,連忙問:“然后呢?”
眼前這條樓梯十分陰暗,盡頭似乎一直延伸進(jìn)無邊的黑暗里。彭剛打著手電,扶著墻,小心翼翼往下走。這里應(yīng)該很長時間沒有人來了,觸手全是灰塵,彭剛掃了一眼走過的路,居然墻上全是自己按出的手印。那些手印清晰無比,看得他后脊背陣陣發(fā)涼,這才有些后悔,不該這么莽撞。可回去又怕小秘書笑話,硬著頭皮往下走。
還好,彭大哥的公司開在辦公大樓的四樓,路途不是很長,可走在這么一處空寂無人的狹窄樓梯里,一分一秒都像是折磨,根本沒有了時間概念。在上一層和下一層樓梯的連接處,是個旋轉(zhuǎn)的小平臺。每層這樣的平臺上,都堆滿了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雜物,破椅子破桌子,沒燈罩的臺燈,塑料袋編織袋,林林總總一堆。
二樓和一樓的平臺處居然還放了一張陳年沙發(fā)。
手電晦暗的光照下,沙發(fā)十分破舊,外面蒙的罩子都是暗黃色,彈簧、棉花都露出來。這倒沒什么,最可怖的是,沙發(fā)上凹下去很大一塊面積,居然呈現(xiàn)出一個隱約的人形。看見這一幕,彭剛幾乎要窒息了,呆呆站在樓梯上,雙腿像是失去知覺,無法邁動一步。
手電的光亮籠罩在那個人的形狀上很長時間,彭剛才恢復(fù)了意識能夠思考。他突然蹦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沙發(fā)上的人形會不會是自己老爸躺出來的?
這條暗道樓梯這么恐怖誰能沒事來溜達(dá),也就他老爸吧。他腦海里不由自主幻想一幅畫面,爸爸彭亮,在黑暗中一個人躺在這張破沙發(fā)上睡覺。他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像是一具尸體。
他越想越害怕,沉思良久,決定還是繼續(xù)向下探個究竟。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來一次。
轉(zhuǎn)過一樓,再下面就是地下室。讓他吃驚的是,樓梯口居然堆放了很多雜物,把下面的樓梯給堵住了。
他越來越感覺這里不簡單。這小子在關(guān)鍵時候有股子一往無前的狠勁,他用嘴叼住手電,雙手扶住雜物,一縱身躍了過去。
下面的樓梯就不能用陰暗來形容了,而是漆黑一團(tuán),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眼前只有手電那一束微弱的光亮。他深吸一口氣,順著樓梯緩緩向下。
這里一點聲音都沒有,靜的讓人抓狂。臨近最下面時,這才有了水滴的聲音。這時,他已走到盡頭,眼前是一扇破敗的鐵門,上面滿是鐵銹,門面上居然還貼了一張倒“福”的大字。
他握住把手,猶豫了很長時間,輕輕拉動。這扇門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開啟,門軸處并沒有干澀的摩擦聲,顯得很安靜。當(dāng)門開了一條縫隙時,里面?zhèn)鱽砹艘魳仿暋?br/>
“音樂?什么音樂?”我聽得實在是入神,伸展一下腰部,問道。
“我形容不上來。”彭剛說:“很舒緩的鋼琴伴奏,低高音錯落有致,聽起來有種沙發(fā)音樂的感覺。你知道沙發(fā)音樂嗎?”
我撓撓頭:“不太清楚,顧名思義吧,可能是休閑一類的音樂。”
“是的。你想象一下自己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天臺大沙發(fā)上,海風(fēng)吹來,你手邊拿著一杯輕輕搖動的紅酒,聽著舒緩溫暖的音樂。這種音樂便叫做沙發(fā)音樂。”
“是你爸在聽這個音樂?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他壓力太大,自己躲到地下室聽舒緩的音樂來緩解緊張的神經(jīng)。”我說。
彭剛看著我:“老劉,你要知道,有時候往往很平和的一樣?xùn)|西換一種環(huán)境就會變得很恐怖。比如說,你到一棟廢棄的兇宅里突然看到一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你是什么感覺?”
“你的意思是……”我想想說:“這種音樂本身很好聽,可是放在你經(jīng)歷的那種環(huán)境里,就會變得很恐怖?”
他指著我,沒說話,只是重重點了點頭。
這個我深以為然,我沒搬家前住的那棟老樓里有個鄰居,一家子都號稱佛教徒。我有一次到他家拜訪,進(jìn)門就聽到“尼瑪尼瑪”佛教音樂誦經(jīng)聲,家里膩膩的佛香撲鼻,他老婆穿著一身姑子(尼姑)衣服,正坐在客廳敲木魚。你可以想像一下,五十多歲的老娘們,油汪汪一張黃臉,眉角眼梢都是戾氣,伴著佛音敲木魚,時不時用古怪的眼神看你一眼,那種場合真是說不出的毛骨悚然。本來很正統(tǒng)很磅礴的佛音換了這么一種環(huán)境就讓人覺得害怕。
“你繼續(xù)往下聽,就知道我為什么害怕了。”彭剛說。
彭剛當(dāng)時的好奇心完全壓住了恐懼心,他小心翼翼推開鐵門,走了進(jìn)去。里面空間很大,特別陰冷,能夠聽見遠(yuǎn)處嗚嗚的風(fēng)聲。彭剛不敢再用手電照亮,熄滅了手電順著聲音看去,在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處光亮。光亮隱在一堆黑糊糊的雜物之后,看不太真切。
他憑直覺感覺到那里一定有人。
他小心翼翼往那個方向走,音樂在地下偌大的空間飄蕩,伴隨著背景的鋼琴聲還有一個男人溫暖低沉的聲音:“……整個過程中請放松你的身心……隨著我的聲音進(jìn)行深呼吸……深呼吸中你的身心會越來越放松……”
這段聲音聽起來很溫馨,但是在這種場景下卻有種說不出的妖氛之氣,邪門的厲害。而且這種邪是描繪不清的,像是石頭堵在心里,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男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完全是鋼琴的伴奏,間或夾雜著一些聲音,像是一群人在低吟唱誦,不知說著什么。
別說彭剛了,就連我這個聽客想象著當(dāng)時的情景,都有點手腳發(fā)涼。我顫著聲音問:“你爸不是參加什么教會、黑道門了吧?”
彭剛說:“你的意思是邪……”
我點點頭:“我聽說國外有什么末日教,宣揚末日論的。你想想你爸從生到死,還去了陰間,說不定活了以后就會信點什么。”
彭剛搖搖頭:“你說的居然和那位李先生一樣。他當(dāng)時也是這么猜測的,不過我覺得不像。你聽我說完。”
彭剛越走越近,終于看到那處亮的地方是怎么回事。地上放著一盞手提的臺燈,旁邊放著播音器,正在放著那段音樂。而他爸爸彭亮正蜷縮躺在一條破毯子上。那條毯子已經(jīng)臟的看不出原色,散發(fā)著惡心的氣味。他爸爸背對外面,像個嬰兒一樣佝僂在一起,雙手環(huán)著膝蓋。
彭剛看得大氣都不敢喘,這也太詭異了吧。他覺得撞見了爸爸不為人道哉的秘密,不太好。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出去吧。轉(zhuǎn)身剛要走,因為太過黑暗,一腳踩在一個破罐子上,發(fā)出很刺耳的“當(dāng)啷”聲。
他爸爸反應(yīng)很快,陡然坐起,關(guān)掉播放器,熄滅臺燈,周圍頓時陷入極度黑暗之中。
彭剛幾乎要窒息了,一動不敢動,緊張到額頭浸出汗水,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而他也感覺到,父親也保持著坐姿,沒有動。
父子倆在黑暗中隔空相望,靜止如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