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殘稿
寫手最可怕的能力?柏霜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答案,他還是要聽聽許大志怎么說。
許大志夾了一口花生,幽幽道:“一個寫手最可怕的能力就是不斷地打破自己,不固步自封,能夠不停地學習、完善、羽化,直至蝶變。”
柏霜點點頭:“這點我承認。劉洋的一本一個變化,能看出他有很強的學習能力,能夠自我突破。”
許大志重重一拍桌子:“不錯,突破,就是這個詞!突破自己、突破經(jīng)典是最難的,這不但需要大智慧,更需要大勇氣。突破自己的首要是‘敢’,敢不敢突破。我讀過劉洋所有的作品,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驚人的現(xiàn)實。”
“什么?”
“劉洋的作品在自我成長。”
“怎么講?”柏霜眉頭一挑。
許大志道:“他一直在嘗試用文本來解構陰間,第一本還稍顯稚嫩,到第二本時候背景世界觀就很成熟了。可能你覺得這是寫手能力的提高,但是我的角度和你們不一樣。”
他揉了把臉繼續(xù)說:“我覺得他的文本好像擁有了某種生命力,有了意識,就像某種生物一樣能夠做到自我覺醒,自我進化。如果讓我大膽說一句,一開始還是劉洋在寫作品,到后來完全是作品這只生物在反控制劉洋。”
柏霜看著許大志,看著看著,撲哧一下笑了。這一笑就停不住,本來喝酒就紅的臉,更加潮紅。
許大志附會地笑笑,沒多說什么。
柏霜笑罷,拍拍許大志,忽然有些茫然。許大志看他奇怪:“你這表情變得也太快了,從嘲笑到迷茫,想起什么了?”
柏霜說:“我突然想到幾個月前和劉洋有過的一次對話。從我個人角度而言,劉洋的作品確實很出色,但如果我有話語權,是絕對不會出版他的作品。”
許大志看他。
柏霜道:“劉洋固然文本還有很多缺陷,這些先不談,他最大的問題是,我發(fā)現(xiàn)他的越寫越變得古怪、偏激,比以前更詭異。這種東西絕對是負能量。當然,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暗黑風格,但我的直覺是,他的心理確實是出了問題。”
“你也太馬后炮了吧。”許大志說:“他現(xiàn)在住院了,你就來這套嗑。”
柏霜嘆道:“就算我馬后炮吧,反正當時我已經(jīng)有了這種感覺。你做出大膽猜想,我也來個猜想,你知道我當時什么感覺嗎,我覺得他變了,好像有什么東西侵入了他的靈魂,改變了他的性格。尤其是那天,他對我說的一句話,讓我非常觸動。”
“他說什么?”許大志隨口問。
“劉洋說,他寫得都是真的,不是虛構的。”柏霜一字一句道。
“陰間?”許大志呵呵一笑:“我承認他在里的觀點很有趣,但僅僅是有趣而已,這只是他一家之言,反正我是不認可他對陰間和靈魂的解讀。”
柏霜煩惱地擺擺手:“先不談這個,說說怎么拿到余稿吧。”
兩個人商量一下,決定和劉洋家人約談一下,爭取能到醫(yī)院看看劉洋,面對面的交流。一是能評估一下劉洋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二是順便表達一下社里的慰問,噓寒問暖。
柏霜打通了劉洋父親的電話。老頭在電話里表示,去醫(yī)院很難,現(xiàn)在劉洋在封閉療養(yǎng),見一面都得批條子,比見總統(tǒng)手續(xù)還復雜。就算是家里人,一個星期也只有一次探訪機會。老頭表示,再過幾天就是探訪時間了,到時候讓柏霜一起跟著去。
柏霜又詢問了一下,稿件下落問題。
老頭說,劉洋托院方帶出一句話,他作品的后半部分已經(jīng)交付給自己好友徐同,由他轉(zhuǎn)交。可不知為什么徐同沒有和出版方聯(lián)系,他也表達了歉意。
柏霜趕緊問道,還有沒有其他存稿?
老頭很遺憾地告訴他,劉洋寫完之后,把唯一一份電子稿給了徐同。
柏霜問清楚了徐同的聯(lián)系方式,和許大志說了一聲:“這事麻煩了。”
唯一一份電子稿,這就意味著,一旦徐同把稿件丟失,那就什么都完了。就算劉洋現(xiàn)在重新開始寫,十幾萬字的長篇,就劉洋那種龜速,沒有倆月真下不來,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柏霜一邊埋怨劉洋,一邊給徐同打電話。但凡是寫手,這是最基本的注意事項,存稿起碼得有兩份,就為了防止意外。這劉洋有意思,自己不留稿也就算了,還把唯一的稿件給了朋友,一旦這個朋友不靠譜弄丟了咋整。
許大志喝著酒吃著肉,看著柏霜緊忙活。半天,柏霜一臉失望地放下電話,便問怎么了。柏霜愁著嘆:“那個徐同的電話是打通了,可是根本沒人接,電話就那么響。”
許大志一口喝干酒,拍拍他:“走!不接咱就去找,這叫陌生拜訪。”
也只能這樣了,柏霜算了賬,跟著他一起出了飯館。兩人拿著地址,打了車去。
徐同的家住在本市新開發(fā)的一個小區(qū),這里是經(jīng)濟適用房,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一層層樓看過去就跟軍事營地一樣,排排相挨,非常嚴密規(guī)整。
走進小區(qū)就好似進了迷宮,兩人一個老**絲一個小宅男,拿著地址對著樓牌號,硬是找了半個多小時,真是一身臭汗。
徐同家住在四門洞305室,進樓還有電子門鎖。柏霜摁動305按鈕,對講機一直響著,可是沒有人回應。
兩人等了一會兒,天特別熱,路邊柳樹蔭蔭,蟬聲鳴鳴,明晃晃的陽光曬得人頭暈。許大志伸個懶腰:“沒人,走吧。一到這個點,我他媽就犯困,該午睡了。”
就在這時,一直響著的對講機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誰?”
這是個很大聲的老太太聲音,柏霜離得比較近,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音幾乎震著耳朵。現(xiàn)在小區(qū)里很靜,幾乎沒有人走動,這個聲音的出現(xiàn)顯得非常突兀。
說話聲音很大的老人,一般來說,都是耳背。這是人的下意識反應,自己聽不清楚,就覺得別人也必然聽不見,所以耳背的人說話聲音都很大。
柏霜看看許大志,許大志做個手勢,示意他趕緊說。
柏霜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不知怎么,忽然有點緊張。他咳嗽兩聲:“老人家,你好,我叫柏霜,是劉洋的責任編輯。劉洋有個稿子不見了……”
“你說的什么?”里面老太太一句話,表示柏霜剛才都白說了。
許大志實在看不下眼,把柏霜推到一邊:“去,去,等你說完尼姑都抱孩子了。”
許大志湊到對講機大聲說:“老人家,請問徐同在不在家?”
“小同啊……”老太太說了半截話,后面嗓音忽然粘連起來,就像是涌上了一口痰,聽得特別不對勁。許大志正聽著,從對講機里突然傳來一陣佛教音樂“麻尼麻尼哄”,聲音低沉,似有似無。
許大志真是嚇了一跳,看看柏霜。柏霜皺眉:“這家人還信佛呢。”
話音剛落,對講機里又莫名傳來嬰兒哭聲,聲音聽起來很遠很有層次感。他們兩人在腦子里就勾勒出一個空間圖,徐同他家面積應該挺大,有好幾個房間。老太太說話的對講機在家門口,而嬰兒的哭聲是在最里面的屋子。如果信佛的話,或許還會有佛堂的設立。
許大志還發(fā)現(xiàn)了很怪的一點,嬰兒的哭聲和佛教音樂明顯來自兩個方向,肯定是在對立的不同屋子里。他和柏霜說了這個推論,柏霜撇嘴說,你丫純粹是閑的。
等了半天,那老太太也沒動靜。對講機里嬰兒哭聲和佛教音樂卻一直沒斷過,這是怎么回事?靜謐的樓口,此時顯得有些詭異。
如果說佛教音樂沒斷還有些理由,喜歡聽就放唄。而嬰兒哭則不正常了,照常理說孩子哭了,父母或照顧孩子的人,會用一切方法使孩子不再哭下去。但現(xiàn)在對講機里的嬰兒,至少哭了五分鐘,其間絕沒有大人撫拍的聲音。
也就是說,好像根本沒有人,做過任何使嬰兒停止啼哭的行為。
就算老太太耳背,也不至于五分鐘都沒覺察出自己家孩子哭吧。
兩人正等著,忽然“咔嗒”一聲,樓洞鐵門開鎖了。兩人面面相覷,這種門鎖只能是在家的用戶才能開,說明徐同家里的人把門鎖打開了。
兩人狐疑地走進樓道,來到三樓,找到305.柏霜剛要敲門,許大志擺擺手。他輕手輕腳湊到門前,撅著屁股往里聽。
柏霜最看不得他這樣沒下限的行為,許大志招招手,示意他也過來聽。
走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可柏霜還是不好意思像許大志這樣撅屁股偷窺別人家**。
“你聽聽,里面有怪聲。”許大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