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怎么才能死
清水亮再古怪再詭秘,他畢竟是人不是神。月暈知風,礎潤知雨,只要是個人,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蹤跡所尋。金大洙開始全面調(diào)查清水亮。
具體查到了什么,搜集到了什么資料,金大洙沒有和老張老賈說。老張老賈只不過是他雇傭來的兩個幫手,老板讓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這天金大洙接到私家偵探線報,說清水亮忽然進了中國大陸,到了河南鄭州的鄉(xiāng)村,好像要去拜訪什么人。
老張和老賈是中國大陸的坐地戶,順理成章接到了金大洙指令,要他倆也去鄭州,看看這清水亮到底要干什么。他們兩個到了鄭州農(nóng)村,換了一身衣服,氣質(zhì)馬上改變,開一輛破車,號稱是菜商。在村里住了兩天,終于打聽到清水亮的目的。
清水亮那時用個假名叫王平,他去拜訪的是一位九十多歲的鄉(xiāng)下老頭。這個老頭有點邪性,九十多歲了,眼不聾耳不花,背不塌不糊涂,說話思路清晰。最古怪的是,他居然滿頭黑發(fā),嘴里還長了新牙,天天沒事就是坐在屋檐墻根下曬太陽。
老張和老賈十分疑惑,不知道清水亮找這個人想干什么。他們對于清水亮的資料一無所知,就曉得這是個日本人。他們沒有冒然驚動,而是私下調(diào)查,終于查清了一件事。
這個老頭身世坎坷,經(jīng)歷了幾乎整個近代史。在他人生經(jīng)歷中,唯一能和日本人掛上鉤的事,發(fā)生在大半個世紀前。老頭在年輕時候曾經(jīng)受到日本人宣傳的蠱惑,報名上了悶罐車,拉到滿洲當了勞工。一干就是三四年。家里人都以為這個人肯定是死了,落日本人手里還能有個活?
誰知道就在他出走的四年后,這個渺無音信的人突然回到了家鄉(xiāng)。在十里八村引起了強烈轟動。從遙遠的滿洲,從殘暴的日本人手里,居然能夠活著回來,那萬里也無個一啊。大家去詢問他的情況,可老頭嘴特嚴,對于在滿洲發(fā)生的事情絕口不提。
歲月滄桑,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他再次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是他到了八十歲的時候,居然還身體健碩,每日登山,那體力快趕上個棒小伙子了。大家都議論紛紛,說世間這個事簡直沒法說,福禍相依。人家被日本人抓去折磨好幾年,可換來了長壽。不少老人一輩子沒遭過罪,吃喝不愁,可偏偏五六十歲就掛了。這玩意都沒處講理去。
老張和老賈看到這些資料,初步斷定清水亮來拜訪這個老人,很可能就是為了幾十年前滿洲勞工的事情。這兩個人出于黑道特有的陰謀論來推論,如果清水亮此次鄭州行,僅僅是為了了解那段歷史那么簡單,那金大洙根本不可能花費巨資聘請他們兩個來跟蹤調(diào)查。事情反常必有妖,既然金大洙肯花那么多錢,說明清水亮身上有著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什么呢?
他們兩個出于職業(yè)習慣來判斷,清水亮很可能在尋找一處寶藏。這處寶藏是當年關東軍在滿洲所藏,而這位鄉(xiāng)下老人很可能是當年埋寶藏的勞工之一。當時的那些當事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這個老人或許還記得當年寶藏的地址。而金大洙不知怎么知道這個信息,便讓他倆跟蹤清水亮,來個螳螂撲蟬黃雀在后。
老張和老賈一通分析,覺得這個推論還真就有很大可能。他們兩個心眼活了,這兩個人沒什么職業(yè)道德,黑吃黑也干過,心里當下做出盤算,如果他們能順利得到寶藏地址,馬上就甩開金大洙,自己單干。
老張和老賈做出分工,老賈專門盯著清水亮,而老張則私下拜訪老頭,看看能不能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講到這里,老張嘆口氣,把煙頭在樹干上蹭滅。
我已經(jīng)做出判斷,嘗試著說道:“張大哥,那老頭就是當年建造這處日軍秘密基地的勞工吧?”
老張點點頭,眼神有些幽遠:“我見到老頭,他對我說的話,我至今難忘。此時想來,或許大有深意。”
當時老張來到這處農(nóng)家小院,他已經(jīng)和這戶人家都打了招呼,買了很多禮物。老頭的家人見錢眼開,答應給他和老頭留下單獨談話的空間。
在小院的墻根下,老張搬了張小板凳坐在老頭對面,一開始嘮家常:“大爺,你身體挺好的啊?”
那老頭半天沒說話,坐在藤椅上,目光呆滯看著大門口。
老張又問了一遍,老頭依然沒做反應。這時,老頭的孫媳婦給客人端來茶水。老張借機問她,老人家這是怎么了?
孫媳婦嘆口氣:“爺爺經(jīng)常這樣,自己發(fā)呆。一開始我們以為是老年癡呆,可有些時候他說話交流卻非常有條理性,不像癡呆的模樣,那思路清晰的不次于我們年輕人。可能是人老了吧,就愛回憶事。”
老張心里有了計較,如果這老頭如此難溝通,那么清水亮很可能無功而返。
老張喝著茶水,又和老頭說了幾句話,老頭還是一言不發(fā),癡愣愣盯著大門。老張有點不耐煩,如果這是個年輕人,他很可能想別的辦法,拉到墻角一頓臭揍看招不招。可偏偏這是個老頭,打不得罵不得。
他放下茶水正要離開,忽然老頭說了一句話。
老張一開始沒聽清楚,這老頭用的是當?shù)匾环N土話,非常糙,說起來又含糊不清。他又坐回板凳,看著老頭:“老人家,你剛才說什么?”
“一個人,怎么才能死?”老頭這次說的,他聽清楚了。
老張對我說,當時那一瞬間,他頭皮忽然麻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院門。為什么要看門,為什么會突然害怕,他也不知道。
老張反應過來,淡淡說:“自殺唄,自殺就能死了。”
老頭慢慢轉(zhuǎn)頭,眼睛并不像其他老人那樣渾濁,而是清澈深邃黑溜溜的。他看著老張:“你能幫我去死嗎?”
老張干笑兩聲,這個玩笑實在不好笑。他隨口道:“我可以幫你死,但你要說出當年的秘密。”
就在這時,忽然他手機響了,老賈聲音很急促:“快走!我已經(jīng)被清水亮發(fā)現(xiàn),這個人反跟蹤很厲害。他看見了我,現(xiàn)在正在朝著老頭家院過去。”
老張本來想走,可一想怕個**,他倒想看看這個日本人想做什么。他站起身,老頭身后是廚房,他一閃身鉆了進去,再把絲門關上。里面黑森森的,倒也掩護住了自己的身影。
等的時間不長,從外面走進一人,正是清水亮。他來到老頭近前,說道:“377,我該走了。”
老頭看看他:“長官,保重。”
清水亮道:“我告訴你一個,可以求死的方法。”
老頭看他,居然雙手顫抖。
“舍棄肉身,不要我執(zhí)。”清水亮一字一頓地說。
老張聽得渾身冒寒氣,一是這兩個人的對話十分古怪,二是沒想到清水亮會有如此的禪意。只是這個禪意,居然是告訴別人怎么求死的,透著一股陰森的意味。
看著老頭還疑惑的眼神,清水亮低下身把嘴湊到老頭耳邊,說了幾句話。說完之后,他自顧自走了。
老頭看著明晃晃的藍天,布滿皺紋的臉上,居然流下了一滴眼淚。
老張從廚房出來再和老頭說什么,老頭一概不理,面無表情,坐在屋檐下,猶如一尊雕像。
第二天再去時,聽他們家人說,老頭昨晚失蹤了。
老頭失蹤第二天,后山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巨響,大家以為又有人炸山。到山上查看,居然發(fā)現(xiàn)了炸碎的人體殘骸。公安局用dna啥的一檢測,發(fā)現(xiàn)炸死的人正是失蹤的老頭。
家里人在收拾遺物的時候,在老頭的臥室床鋪下面,發(fā)現(xiàn)一封暫短的遺書。上面就寫著一行字: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
講到這里,老張揉著眼睛說:“我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老頭既然求死自殺,為什么會選擇炸藥爆炸如此激烈的手段。非得炸到尸骨無存才可以?上吊跳河抹脖子,死的法多了。”
我已經(jīng)隱隱做出判斷,但千頭萬緒竟然不知從何說起。既然老張都這么坦誠,我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等我說完,老張已經(jīng)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我說道:“這個日本人的秘密基地不單單在研究怎么去陰間,或許也在研究怎么長生不死。那老頭長生,清水亮也長生。”
老張一拍大腿:“我說清水亮怎么管老頭叫377,那一定是老頭當年關在基地里的犯人編號。老頭管清水亮叫長官。他們兩個人在基地運行時就認識了!”
我點點頭:“說起來也滄桑,兩個不死人,時隔幾十年重新聚頭,討論的竟然是求死的辦法。有點黑色幽默。”
老張疑惑:“同樣是不死人,為什么老頭的模樣是個老頭,而清水亮卻是個小伙子?”
我搖搖頭:“不知道,這里隱秘的事情太多。我這么猜的,老頭和清水亮雖然同為長生,但可能機理不同。老頭長生是因為日本人的**實驗,而清水亮長生,那就不知道了。日本人總不能把殘忍的實驗用在自己人身上吧。”
我頓了頓又說道:“現(xiàn)在回到剛開始的問題上,為什么老頭自殺要用炸藥自爆。我猜想,他肯定是自殺過很多次了,怎么也死不了,所以才會問你問清水亮,怎么才能死。”
老張陡然一震:“是的。炸藥爆炸,**灰飛煙滅,再怎么不死也得死了。那一灘灘碎肉是不可能重新組合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