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鏡子
接下來是很長時間的安靜。深夜小屋里,我靠在床頭,什么也沒干,始終處于半夢半醒之間,眼睛余光掃著墻上的影子。
影子始終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三個人,忽大忽小,像是在趕遠路。
我挺了一會兒,居然沒了困意。如果在深夜,能夠熬過最難熬的那個時段,人就會清醒許多,進入一種無法睡眠的狀態(tài)。看看表,一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夠無聊,為了這么個虛無縹緲的影子,居然一晚上沒睡覺。
我有點不耐煩,如果總是這樣,漫漫長夜還不如看看書呢。
又挺了大約二十分鐘,影子開始發(fā)生變化了。先假定這三個影子確實是三個人,剛開始他們走路的姿勢還算正常。左右臂一晃一搖,走得十分平穩(wěn)。而現(xiàn)在,前面那個白色的女人影子還在正常走路,后面那兩個黑色西服男則不是走路了,而是換成一種極為僵硬的跳。
他們的手臂緊緊貼在身子兩側(cè),身體挺得直直的,膝蓋不打彎,跳著向前走。墻上的影子也在節(jié)奏極快的忽大忽小。女人在前面走得不急不緩,別看身后兩個男人跳得那么快,可他們之間的位置和距離卻始終沒有變化。
這個終吸引住我了。我屏息凝神看著,大氣都不敢喘。
走著走著,他們像是到了一條人來人往的街市上,因為墻上或大或小的人影子越來越多。給我的感覺,后來出現(xiàn)的這些人影更像是一種布景,自己不會動,大與小完全由那三個人行走的距離決定的。
那三個人走得近,旁邊的人影就慢慢變大;他們離得遠了,走過去的人影就慢慢變小。我索性坐起來,直勾勾瞅著墻,那些影像愈發(fā)清晰起來。
看得我真是暗暗納悶,此時的獵奇心完全壓過了恐懼。墻上這一幕真是如夢如幻,有點類似嶗山道士里剪紙成影。朦朦朧朧中,我有這樣的錯覺,是不是有什么神仙在冥冥中點化我呢。
這時墻上的黑影越來越多,每一個都不過拇指大小,密密麻麻足有千記。他們在一起動,速度和節(jié)奏跟那三個人一模一樣。
那三個人走在前面,身后是好幾千的黑色人影跟隨。整整一面墻上,黑影重重,光怪陸離,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么多人走著走著,排成了幾人一列,形成密密麻麻一條長龍。
他們開始過一座橋。這座橋呈拱形,那模樣有點像銀橋集團的標志,非常古老的一種橋。這座橋盡頭是一大片黑色的影子,影子后面是一座高臺。
這陡然出現(xiàn)的高臺有點類似瑪雅的金字塔,四面是階梯,一直通到高高的臺頂。雖然我不知道它實際有多高,但是根據(jù)比例來看,那真是大的無法想象。這座高臺比那些黑色人影,要大了數(shù)千倍。那些人影此時比頭發(fā)絲還小,而這座高臺卻幾乎占據(jù)了大半面墻。
我來了興趣,索性摸出煙,邊抽邊看。
那三個人走在人群最前面,沿著階梯往上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人群,跟在他們身后,從高臺四面一起向最高處涌去,看上去就像一群食人蟻要占據(jù)某個龐大的生物體。
整個過程只是光影的錯綜變化,沒有任何聲音,反而帶給我一種無法形容的震撼。
那座高臺的最上端,是面積非常大的空臺。空臺中心樹立著一面巨大的類似鏡子一樣的東西。這面鏡子幾乎和高臺一樣龐大,對比下面的人群來說,就像是一個小太陽。
我正入神地看著,墻上畫面忽然變了。整個一面墻陡然亮了起來,像是鏡子在反射太陽光。我下意識回頭看看窗玻璃,外面還是黑壓壓的深夜。
墻里出現(xiàn)一面橢圓形的大鏡子,在墻上呈現(xiàn)出來的高度接近兩米。鏡子下面掛著許多小飾物,古香古色至極。
鏡子里映出黑霧繚繞。視覺效果有點像幾十年前的黑白電視,雜著類似雪花的顆粒,非常模糊。我看著看著,心里有點發(fā)毛,這哪是黑霧,鏡子里反射出來的分明是黑色的云層。
我不太清楚這面鏡子是怎么出現(xiàn)在墻上的。但是依據(jù)它映出的那些黑云,我大概想了一下,這面鏡子在現(xiàn)實中應(yīng)該是斜斜放置在地上的。鏡面朝上,正趕上陰陰的下雨天,烏云翻滾,被鏡子忠實記錄下來。
看著看著,我頭皮有點發(fā)麻,心怦怦亂跳。眼前這場景怎么那么像午夜兇鈴呢,待會兒不會出現(xiàn)一個女人在梳頭吧?想到這,我再也堅持不住,重新縮回被窩。緊緊裹成一團,強忍著恐懼看著。
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影像,很小很模糊,隨后開始緩緩變大。這應(yīng)該是一個人,正在慢慢走向鏡子。
那鏡子面正對著墻外的我,看上去那個人影,就像要從墻里走出來一樣。
我渾身一寒,忍不住發(fā)起抖來。
這個人影如果是正常的人倒也罷了,那模樣就像是一根扭曲變形的面條,又細又長,看起來極為怪異。我依稀看出這個人留著一頭長發(fā),雖然看不清面容,可我還是知道,她應(yīng)該就是剛才被鬼差一直押解的未知女人。
她站在墻上,露著上半身,面目模糊,黑森森一團,就那么盯著外面的我。
我咽了下口水,頭皮發(fā)麻,一動不敢動。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她看的應(yīng)該不是我,她是在盯著鏡子看。
這時墻面上的鏡子忽然開始慢慢變大。如果把墻比喻成一臺攝像機,不是鏡子的尺寸發(fā)生變化,而是這臺攝像機陡然間拉近了。隨之變化的是,那個女人的影子也在越來越大。
我掀開被子,跳到地上,來不及穿鞋,快速來到墻前,摸著這面墻,幾乎把臉都貼了上去。
我不是瘋了,就在鏡子變大的瞬間,我忽然看見一樣非常熟悉的東西。我必須要確認。那東西的出現(xiàn),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非常意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媽媽推醒。睜開朦朧的雙眼,左右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我靠著墻,坐在地上,身上什么也沒蓋,居然就這么過了一宿。
我媽把我叫起來,讓我到床上躺著不要著涼。我一下想起昨晚的事情,看看墻,光滑溜溜,根本看不出什么異常。
昨晚那一幕,現(xiàn)在回憶起來,就像是發(fā)生在很久很遠以前的事情,根本想不真切。
我頭疼得要命,腦子里接連不斷閃現(xiàn)出那面鏡子的形象。我從床上跳下來,衣服也不穿,打開衣柜。
在里面翻了半天,終于把那樣?xùn)|西翻了出來。
那是數(shù)十根紅絲扎成的紅穗子,是我從嶺子山神秘洞窟里無意中取出來的。因為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東西,所以隨手扔在衣柜里,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
昨晚看到的那面鏡子,在它下邊懸著數(shù)十條長長的紅穗兒。那些紅穗,和我手里拿著的,一模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我腦子已經(jīng)不轉(zhuǎn)了。在洞下出現(xiàn)的這個神秘紅穗,居然是某個地方一面鏡子上的飾物。
我把紅穗子拿在手里,想了半天,覺得我爸和我看到的神秘現(xiàn)象——那些鬼影子,應(yīng)該和這個紅穗有關(guān)系。說不定,就是這倒霉玩意制造的幻象。
我正想著,電話鈴響了,接聽后居然是王曉雨打來的。她在電話里問:“劉洋,你爸爸身體怎么樣?”
一聽這話,我整個心都融化了。女孩不在漂不漂亮,只要善解人意,會說個關(guān)心話,真的比什么都重要。這一句話,差點把我眼淚勾下來,我咳嗽一聲說:“沒事,摔傷了,休息休息就好。”
“給叔叔阿姨帶個好啊。”
我和她在電話里溫存了一陣。她忽然嘻嘻笑:“劉洋,我打算……算了不告訴你,等我消息吧。”
我這人腦子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電話就掛了。
這丫頭,有時候溫柔有時候古靈精怪的,不知這次又要鬧什么妖。不過我現(xiàn)在的精力,全放在這紅穗身上,這玩意看上去是有點邪門。
我決定做個試驗,看看那些離奇的幻象是不是和它有直接關(guān)系。
到了晚上假裝睡覺,熬到半夜,父母都睡熟了,我偷偷爬起來,把房間門關(guān)上。
我把這條紅穗子抱在懷里,緩緩從上到下地捋著。我想確定一下,是不是還會有什么怪事發(fā)生。
捋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我看看表,都夜里兩點了。昨晚沒睡好,又困又乏。我頭一下下點著,迷迷糊糊起來。
也不知什么時候睡過去了,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無望無際的海。我站在很高的地方,正在往下俯視。下面光線很差,應(yīng)該是落日時分,大海潮起潮落,透著一股冷意的蕭索。
我看到海邊的礁石上孤獨地站著一個人。他插著褲兜,面朝大海,身影遙遠而模糊。雖然不知他想做什么,可是那種凄涼,真是能讓人大哭一場。
這里每個細節(jié)都那么清晰,但我還是覺得眼前是一場夢。因為在我的記憶里,全世界似乎沒有這樣感覺的大海和沙灘。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雖然那只是背影,我卻依然認了出來。他就是消失很久的李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