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故友
,封刀 !
葉浮生離開洞冥谷不久,楚惜微就知道消息了。
他一夜未眠,又去禁地待了大半天,回到流風居時就見到人去樓空,心中悵然未及起,就見到了二娘。
葉浮生臨走的時候特意請二娘幫忙帶話,要是楚惜微回來找他,切莫著急,只是跟鬼醫(yī)去華燈鎮(zhèn)逛逛,去去就回。
他得了這句話,哪怕依舊沒有好臉色,心里倒定了些。二娘畢竟是謹慎心細的女子,又常年協(xié)助掌管百鬼門內(nèi)務,此刻更是見機,道;“左右鬼醫(yī)和葉公子也去了不久,主子要是想跟過去瞧瞧,現(xiàn)在也來得及的。”
楚惜微用腳磨了片刻門檻,終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應了。
他縱馬到華燈鎮(zhèn)后,天色已黑了下來,很快找到安插在鎮(zhèn)子上的暗哨,得知鬼醫(yī)去了人牙子那邊,葉浮生卻到處亂逛去了。
暗把孫憫風罵得狗血淋頭,楚惜微只好一路打聽,幸虧有人說看見一個白發(fā)道人拽著那人向東邊走了。
要說起白發(fā)道人,楚惜微立時就想起了在古陽城匆匆一見的端清。這本該是友非敵,但有了今日從沈無端那里問出來的一段慘烈過往,他是怎么也放不下心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更何況當年葉浮生雖然是被人算計,但畢竟還是犯下大錯,誰敢保證端清還能待他一如既往,誰能確定端清見到葉浮生后不會代亡妻討仇?
楚惜微這些年來從不把自己當回事,對放在心上的人卻絲毫不敢輕慢,更何況那人還是葉浮生。這樣一想,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讓兩人獨處,趕緊運起輕功追了過去,沒想到剛來就見到了這一幕。
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端清,沖過去扶住葉浮生搖搖欲墜的身體。看到血從這人指縫中淋漓流出,楚惜微的眼睛就像被毒蝎子蟄了一下,疼得刺骨,慌忙伸手要渡內(nèi)力給他穩(wěn)住傷勢。
不料端清忽然逼近,提掌就要把他兩人分開,楚惜微又氣又急,當下也管不得什么后輩之禮,胸中本就難以壓制的《歧路經(jīng)》內(nèi)息陡生殺意,錯開半步將葉浮生擋在身后,右手攥指成拳,正面迎上了端清這一掌。
《歧路經(jīng)》的內(nèi)力走奇詭之風,向來是遇強則強,然而拳掌相交之后,楚惜微只覺得抵上的那只肉掌輕若無物,絲毫不覺勁力,反而是自己的拳勁與之相交,便如泥牛入海不見聲息。
他想起今天跟沈無端的談話——
“顧前輩是上一代驚鴻刀客,她倘若還活著,武道修為怕是要超過有‘天下第一刀’之稱的謝無衣,那么……”頓了頓,楚惜微提出一個好奇已久的問題,“那位端清道長,又是誰?”
坐在小院里的沈無端聞言,只拈起了一顆棋子慢慢放在棋盤上,笑道:“一劍三刀,東南西北……端清出身太上宮,他師兄紀清晏生前曾有‘東道’盛名,此人曾笑談自己一生三敗,其中之一就是負于他的師弟端清,你覺得……端清是怎樣一個人?”
寥寥幾語,陡覺心驚。
以楚惜微今日能為,雖然體內(nèi)埋下了功法隱患,但到底手段出眾,還是頭一回在面對一個人時心中生出“不能為戰(zhàn)”之感,便是連赫連御和他義父沈無端都沒能讓他不戰(zhàn)而已生不敵。
饒是如此,楚惜微還是把葉浮生擋得嚴嚴實實,一雙眼凜出冷意,道:“此人命已交我,他縱有千錯萬錯,也請道長與我分說吧。”
端清看了一眼他身后還沒緩過勁的葉浮生,不笑也不怒,意味不明地重復一句:“與你分說?倘若貧道要他性命,你替他給?”
“但有能為,盡管來取。”楚惜微覺得端清的態(tài)度有些怪異,可對方癱著一張死人臉,說話又不見情緒起伏,實在琢磨不透,就只好耿直到底了。
“有意思。”端清撤了掌,慢吞吞地道,“你這脾氣倒像極沈留年輕之時,只是比他傻些。”
葉浮生才回過神,想說什么,結果沒憋住笑,咳得驚天動地。
這陣咳嗽聲倒是把楚惜微給嚇了一跳,他正要去探脈,就見端清伸手就要越過他去碰葉浮生,當即怒從心中起,抬臂將這一手撞開,起身攻了過去。
片刻之間,兩人已纏斗在一起,倒是把葉浮生給晾在了一邊。他胡亂把臉上的污血擦了,撫著內(nèi)息漸漸平順的胸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拳腳相交,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幽夢”之毒發(fā)作的時候向來痛苦難當,尤其奪人神志沉淪不堪,但是端清先用一指激起了他全身內(nèi)息,等到毒發(fā)之時又一掌灌頂,那道掌力其實并不霸道,只是怪異得緊,自天靈向下飛快蔓延,浸入四肢百骸與葉浮生本身內(nèi)力合為一體,引著他經(jīng)脈中的內(nèi)息去包裹作祟的“幽夢”余毒。可謂是快刀斬亂麻,就是遭罪了些,也嚇人了點。
一股毒血被逼出,雖然奈何不了剩下的余毒,好歹是讓他有驚無險地撐過這關,只是他還沒理順內(nèi)息,就見半路殺出個楚惜微,跟自家?guī)熌锔苌狭恕?br/>
一見楚惜微那雙紅眼,葉浮生就暗叫“糟糕”,這兔崽子是個死心眼兒,現(xiàn)在鐵定是誤會了,看那動手的樣子活像是拼了老命。
他不擔心師娘,畢竟從小到大端清道長哪怕沒動過幾次手,也是個能讓他無形犯慫的厲害人物,只是擔心楚惜微那不曾出口的隱患,生怕這小子又把自己玩脫。
楚惜微越打越心驚,他力在求快,意圖以強制勝,然而端清始終都不急不慢,武學招式圓融貫通,總能以四兩撥千斤的技巧把他的勁力卸下,并不見得多么雄渾內(nèi)力,反是借力打力,竟有如高山流水般綿延不絕,實在叫人心生無力。
太上宮避世多年,許久不見門徒行走,因此他對于這一門的武功談不上了解,只曉得是走“平和中正、以柔克剛”的路子,但用這八個字來形容端清的武功,卻又失于機變、弱于強盛了。
他心里急,《歧路經(jīng)》的內(nèi)力就開始作祟,下手愈發(fā)失了方寸,狠辣非常,招招直打要害。葉浮生看得怵目驚心,剛要上前拉架,就被端清一個冰冷眼神給釘在原地。
咬了咬牙,葉浮生還是運起輕功朝楚惜微趕過去,不料這人已經(jīng)頭腦渾噩,心中只有殺念,也不曉得是認出了他還是沒有,竟然劈頭一掌打來。
葉浮生抬臂架住他這一掌,后領就被端清拽了一把,道長將他扯到背后,冷聲道:“此人功法出錯,武息浮動,早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我在古陽城提醒過一句,不過他沒上心……你退開些,他一旦進入這種狀態(tài)就是六親不認,你敢上前,他就敢殺。”
葉浮生聽得心驚膽戰(zhàn):“沒辦法讓他冷靜下來?”
端清道:“打昏了,拖回去。”
葉浮生:“……”
端清說完這句話便提蕭在手,指按簫管運起內(nèi)力吹出一聲短促破音,葉浮生聽來只覺得有些刺耳,落在楚惜微耳朵里,卻猶如驚雷在腦中炸開,頓時把三魂震飛了七魄。
翻滾的內(nèi)力陡然一滯,就在這片刻愣怔間,葉浮生就欺身而近,連出三招點了他身上三處大穴,而后豎掌成刀砍在了他后頸上,剛才還發(fā)瘋的人立刻連聲也來不及吭,乖乖倒了下來。
葉浮生手忙腳亂地把人抱住,總算沒讓百鬼門主臉著地,轉頭就見端清放下玉簫,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倆這有礙觀瞻的姿勢。
他突然有點沒來由地慫:“師娘……”
“走,去找沈無端。”端清收回目光,看不出喜怒,葉浮生也不敢揣測,趕緊扶著楚惜微在前面開路,向與孫憫風約定好的位置走去。
沈無端正在輕絮小筑喝酒。
他這人好風雅做派,從來都以白玉盞、琉璃杯做飲,現(xiàn)在卻坐在蕭瑟園中,背倚落光了葉子的大柳樹,手里搖晃著一只巴掌大的小銀壺。
這酒壺被葉浮生激動之下捏破過,后來又找人小心修補好,只留下了一道淺淡的殘痕,落在沈無端眼里卻很不是滋味,就像是曾經(jīng)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哪怕勉強拼湊了形容,也只是假充出來的破鏡重圓。
那些年飲歌彈劍皆隨風而去,他從來都不服老,可是在秦柳容逝世之后便覺傷感,如今知道顧欺芳死訊、端清下落不明,就更難過了。
小銀壺里為數(shù)不多的“滄露”早被喝干,沈無端往里灌了沒兌水的“天人醉”,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都說“酒入愁腸愁更愁”,饒是他酒量千杯不醉,喝了大半壺也有些扛不住了。
沈無端眼前都開始發(fā)花,看什么都是兩個,本來就不大清醒的腦子更是成了一鍋漿糊,哪怕是恍惚看到有人推門而入,也慢了兩拍才問道:“誰……嗝……”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冷淡聲音響起:“你喝多了。”
“沒、沒有!你……”沈無端一雙朦朧醉眼看著來人,乍眼看去只看到了滿目蒼白,“你……誰啊?敢、敢管我?”
端清:“……呵。”
跟孫憫風合力扶著楚惜微的葉浮生聽到端清發(fā)出這個字,頓時驚悚。就他的經(jīng)驗而言,每當師娘這樣意味不明地“呵”一聲,就代表心情不好想給人松松筋骨了。
他一只腳剛跨過門檻,聞言趕緊收了回去,對孫憫風道:“我們還是等會兒再進去吧。”
孫憫風還沒把疑問拋出口,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人面朝下?lián)湓诹说厣稀?br/>
端清一手搶過酒壺,抬腿把沈無端身下藤椅踹翻,沒等撲倒在地的醉鬼發(fā)怒,就揪起他的衣領子與自己四目相對,聲音寒冷如斷冰切雪:“沈留,你睜開眼看一看,貧道是誰?”
一股內(nèi)力竄入脈門狠狠刺了下,沈無端就算是喝了一斤“天人醉”就該被嚇醒了,他渾身一震,一掌還沒拍出去,就看清了面前這張臉。
向來嬉笑從容的百鬼門老主人,在這一刻呆若木雞,哪怕是從眼神到臉色都流露出“不可置信”四個大字。
半晌,他夢囈般開了口:“你……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