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拂雪
,封刀 !
二娘是個不愛說話的女子。
她穿著身白衣,長發(fā)披散,面色慘白,容貌也寡淡,唯有眼角嘴唇猩紅一片,襯出幾分妖冶,乍眼看去就像個討命怨鬼。
她沉默寡言,葉浮生自然也不會自討無趣,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后,兩人就相安無事地走完這一路,穿過尚未綻放的梅花林,來到了院門前。
葉浮生打量了一下這座小院,比旁邊的流風(fēng)居看起來新上不少,應(yīng)該是后來才修建的。
流風(fēng)居是沈無端當(dāng)年所住,那時候應(yīng)該還沒有拂雪院的存在,他為什么要在自己的居所旁邊另起一院?
聽二娘說,秦柳容入百鬼門后一直與沈無端住在流風(fēng)居,后來搬去了輕絮小筑。因此拂雪院雖然與流風(fēng)居相隔甚近,卻不是主家常駐的院子,而是招待關(guān)系十分親近之人的地方。
這就更令人奇怪了。
葉浮生不動聲色,看著二娘打開門上青銅大鎖,又將鎖與鑰匙都交在自己手上,道:“公子請入吧,老門主早先有令,此地是不準我們進去的,便只能送到這里了。公子可先入內(nèi)一觀,我這便喚幾個仆從過來伺候,若缺了什么東西,盡管跟他們講。”
她說得清楚,顯然是真沒打算陪同進去,葉浮生也不難為,笑著還了一禮,便推門而入了。
甫一入內(nèi),葉浮生就先聞到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幽香,眼下已經(jīng)近冬,院子里竟然還有蘭花開放,他仔細一看,只見這院子里種了一棵還沒開放的梅花樹,四下則是各式蘭花,春夏秋冬四季開放的品種俱全,難怪到現(xiàn)在還不露寡淡。
聽說拂雪院是沈無端讓人修建,也是他親自布置,可算是十分有心了。
葉浮生感慨片刻,踩著青石小徑往屋里走,從前廳到廂房,陳設(shè)擺放無一不精致,雖無珠光寶氣,卻多清凈高雅。
臥房里有一扇屏風(fēng),絲絹做底,手繡飛鳥出云之景,片羽云絲都栩栩如生。葉浮生盯著它看了半晌,才去打量屋里其他陳設(shè),看物品擺放應(yīng)該是很久沒人住過,但因為打掃得當(dāng)所以整潔干凈,并沒見著什么灰塵。
他最終進了書房,腳剛跨過門檻,就看到書房里竟然還坐了三個人!
一男兩女,圍著檀木小方桌坐著,桌上擺了茶水點心,上首的位置空著。
葉浮生一句“打擾”還沒出口,目光在三人臉上一掃,身體便如遭雷擊。
右側(cè)的女子一身鵝黃衣裙,發(fā)髻高挽,臉上戴著白色面紗,只露出一對柳葉眉和一雙秋水剪瞳,正手持茶壺,似乎要為人斟茶。
位于下首的男子背對葉浮生,身量應(yīng)該頗為頎長,潑墨長發(fā)被烏木簪束起小半,身著黑白錯落的道袍。
左側(cè)的女子則大大咧咧地盤膝而坐,她穿的是絳紅色衣裙,頭發(fā)只用桃花簪束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頸項,只手托腮看著旁邊的男子,側(cè)過的半張臉并不十分明艷,但眉目可見清秀大氣。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葉浮生看到她的側(cè)臉,腳下一軟沒能站穩(wěn),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在了地上,可他沒急著起身,反而膝行到桌旁,對這一男一女死死看了半晌,才終于發(fā)現(xiàn)這都不是活人,而是被能工巧匠精心制成的人偶,連頭發(fā)絲和指甲都做到細致如真,只是沒有活人的氣息罷了。
大驚大喜,大起大落,葉浮生忽然俯身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師娘!”
額頭磕破了皮,他卻長久不敢起身,一直都吊兒郎當(dāng)、天塌下來也當(dāng)被子蓋的男人,在這一刻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他今年已經(jīng)將過而立,十三年光陰如大江東去,把一個輕狂少年的歲月偷換成如今只剩外表的從容有余,但還有很多東西,是他永遠不能忘卻的。
顧瀟永遠記得自己幼時倚靠著的并不寬闊的背脊,記得那輕淡嚴肅的勸言。
葉浮生也記得十三年前熱血順著刀柄流到手上的滾燙,記得清瘦道長在抱起女子踉蹌遠去時,滿頭青絲寸寸成雪。
絕世紅顏成枯骨,一代英豪夜白頭。
這是他一生忘不了的罪過。
“你果然是驚鴻一脈的。”
沈無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抬腳進了門,看著跪在地上的葉浮生,神色淡淡,不見喜怒。
他坐在那個空位,從黃衣女子手中拿走茶壺,為每個杯子都倒上八分滿的冷茶,這才對葉浮生道:“男子漢大丈夫,站起來說話吧。”
葉浮生起了身,勉強壓制住胸中翻滾的情緒,聲音還有些嘶啞:“沈前輩,與我?guī)煾赣泄剩俊?br/>
“我跟你師父是不打不相識的好兄弟,嘿,她要是還在,聽這話準得揍我。”沈無端笑了笑,“至于端清,他是這拂雪院原本的主人,可惜三十年前在此散會后,就再也不曾相聚,此地也空置了整整三十年。”
葉浮生一怔:“為什么?”
“端清說有麻煩纏身,而百鬼門不方便插手;顧欺芳又道自己撿了個小徒弟,以后要忙著帶孩子沒空理我。”沈無端抬眼看他,“聽說那孩子跟她姓,叫顧瀟,是你吧。”
葉浮生的手抖了抖,低聲道:“是。”
沈無端喝了口茶:“挺好,當(dāng)年他倆都說怕我?guī)暮⒆樱豢蠋н^來給我瞧瞧,今天可算是見著了。”
葉浮生抿了抿嘴,他從來都不知道的師長往事這樣猝不及防地砸下來,雖沒有暈頭轉(zhuǎn)向,也是滿頭霧水,難得顯出了幾分無措:“我、我并沒聽師父提起過與百鬼門有交情。”
沈無端笑道:“本也不是與百鬼門有交情,而是與我。”
葉浮生抬起頭:“前輩是怎么猜到的?”
“我跟顧欺芳當(dāng)年打了成百上千回,對驚鴻一脈的武功身法再熟悉不過了。”沈無端嗤笑一聲,“你比她多了一分機變靈巧,也比她少了一分自在從容,是什么事情牽絆了你的心?”
葉浮生反問:“十三年前,前輩去過飛云峰嗎?”
“去過,可惜我到的時候,那座山已經(jīng)被大火焚過,寸草不留。我?guī)朔榱嗣恳粔K土石也沒找到他們,最后只在屋舍廢墟下翻出了我早年送給端清的‘飲血匕’。”沈無端的手指敲擊著桌面,眉目間閃過一道令人心悸的殺氣,“當(dāng)年到底出了什么事?端清和顧欺芳……真的死了嗎?”
葉浮生握拳的手緊了緊,眼睫顫動:“家?guī)熞压嗜ナ辍!?br/>
哪怕早有準備,沈無端的腦子里也剎那間一片空白。
手里的茶杯碎了,可他好像沒有感覺到,依然還緊緊握著,碎瓷片扎破了手心。
等到鮮血的味道彌漫開,他才回過神來,用手帕拔出瓷片,眼睛卻還看著葉浮生,追問道:“端清呢?”
葉浮生解下腰間已經(jīng)空掉的小銀壺,放在了桌上,低聲道:“尚在人間。”
沈無端死死盯著這只巴掌大的小銀壺,良久,他問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顧欺芳,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