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逼供
,封刀 !
秦蘭裳看完三十七封信后,人已經(jīng)站不住了。
葉浮生一把攙住了她,小姑娘反手抓著葉浮生的胳膊,用力之大幾乎要把指甲嵌進(jìn)血肉里,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有那么多話想說,可惜一字也難出口。
葉浮生被她抓得有些疼,卻也沒掙開,眉頭一蹙即松,反而幫她扶正了身體,倒是楚惜微看得分明,一手拂開秦蘭裳,道:“你要的交待已經(jīng)得到了,還有何不甘心嗎?”
秦蘭裳拄著鎖龍槍撐住身體,晃了晃頭,臉上勉強扯開一個蒼白的笑:“沒了,什么都沒了。”
她說完這句話,就握緊了那本書冊,步履踉蹌地回到祠堂關(guān)上了門,院中三人屏息等了一會兒,才聽到隱約的抽泣聲從屋里傳來。
陸鳴淵有些憂慮,他交出了此物,就好像被抽去了最后一根骨頭,此時也沒剩多少力氣,問道:“禮王府上暗客一路跟著我,雖然被我甩掉,但找到這里來也不過是早晚,兩位有何打算?”
楚惜微聽到秦蘭裳哭了,眉頭皺得死緊,懶得說話,葉浮生搖了搖頭,接口道:“陸公子一路奔波,不如先休整一夜,我們自有打算,定不致阮相心血白費。”
陸鳴淵聽了這句話,又見楚惜微雖然神色不耐,也沒反口的意思,便定了定心,強行壓下的疲憊和悲慟一起涌上,他眨了眨眼睛,把淚意吞了回去,聲音沙啞地道了句謝,便向臥房去了。
眼下已然入夜,露重風(fēng)寒,楚惜微由于練武的緣故向來穿得不厚,現(xiàn)在不能用內(nèi)力護(hù)體,就難免冷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
葉浮生忍住笑,脫了外袍給他披上去,又顧及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道:“我冷,陪我進(jìn)前廳休息會兒?”
楚惜微攏著尚有余溫的衣袍,看了他一會兒,準(zhǔn)了。
前廳差不多有兩個臥房大,正中央供奉著圣人畫像,依然是用兩道竹簾隔開,右邊直通后廚等處理雜務(wù)的地方,左邊是一處靜室,里面有案幾和軟榻,像是個小憩的地方。
葉浮生這兩天把用得著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因此這榻上也不見什么灰塵,還被他翻出封存好的被褥又鋪了一層,躺在上面頗有些安閑。
葉浮生看了看楚惜微眼底倦色,曉得這人重傷未愈,撐不了太久,道:“你睡會兒,我看著,有事再叫你。”
楚惜微一挑眉,借著燭火看清他眼下一圈微青,語氣有些冷:“你不休息?”
葉浮生負(fù)于背后的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清醒了些,道:“我還不困。”
楚惜微看了他一會兒,轉(zhuǎn)身去掀開被子準(zhǔn)備躺下,葉浮生一口氣還沒吐完,就見這人突然回過身,一手屈指向他擒來。
楚惜微這一手來得猝不及防,但他畢竟是有傷在身,失了速與力,讓葉浮生險險避開了這一抓,無奈道:“阿堯,我真的不困。”
楚惜微手下一滑直抓他肩膀,冷笑道:“你當(dāng)我瞎?”
片刻之間,兩人交手了六七個回合,最終楚惜微心有余而力不足,叫葉浮生扭過他雙手閃到身后,屈膝在腰后一頂,就把他整個人面朝下地壓在榻上。
楚惜微恨不得把這混蛋掀下去:“放手!”
孩子長大了就不像小時候那樣能輕易拿捏,葉浮生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沒被他掙開,頭上都見了汗,聞言行動快過了腦子,毫不客氣地在他臀上拍了一巴掌:“老實點!”
打完他才想起楚惜微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小孩子,頓時就愣了。
楚惜微:“……”
眼看火藥桶要炸了,葉浮生一不做二不休,抽下腰封上的綁繩把楚惜微雙手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根本不敢松開壓制。
楚惜微掙扎了兩下沒掙脫,惱羞成怒:“葉浮生!你給我等著!”
葉浮生把心一橫,嬉皮笑臉道:“我又沒跑,你倒是起來啊!我等著呢!”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賤氣入骨的人?
楚惜微肺管子都要氣炸,運起內(nèi)力就要掙斷繩索,結(jié)果剛一動內(nèi)息,經(jīng)脈就傳來針刺似的疼痛,密集又劇烈,他悶哼一聲便失了力。
葉浮生側(cè)頭去看他臉色,目光沉了下來:“我本來打算等你好些再問,但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了,我就直接問你……阿堯,你的內(nèi)傷是怎么回事?”
楚惜微壓住翻滾的內(nèi)息,努力沒讓自己語氣走調(diào):“關(guān)你什……”
話沒說完,又是一巴掌糊在背上,把他還沒出口的字句統(tǒng)統(tǒng)打回肚子里,噎了個半死不活。
自重逢以來,葉浮生心里對他又愧又心疼,凡事都讓他三分,但實際上想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
十年不見,物是人非,他想過很多次當(dāng)年那個單純乖巧的楚堯會長成什么模樣,唯獨沒想到如此。
武功高強,人在高位,身量拔高,見識增廣……這些都是好事,但最讓葉浮生頭疼的是他當(dāng)年只是有些小驕縱的脾氣也變本加厲了。
楚惜微沒有紈绔子弟的飛揚跋扈,也沒有富貴少爺?shù)牡笮U任性,不發(fā)脾氣的時候端得人模狗樣,但他所有的驕縱都斂在骨子里,某一時刻看不起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也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
葉浮生心疼他,因此什么都可以順著他,唯獨在這方面不行。
楚惜微一愣之后就怒從心中起,還夾帶了幾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然而沒等他不管不顧地強行掙脫,又被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剛剛被打過的肩背。
葉浮生問他:“疼不?”
楚惜微遲疑了一下,賞了他一個“嗯”。
“還記不記得在望海潮下面我怎么跟你說的?”葉浮生道,“打在你身上,其實我比你更疼,但不叫你知道疼,你就不長記性。”
楚惜微:“……我沒事,你起來。”
他難得主動放軟語氣,奈何葉浮生不吃這一套:“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不然就這么睡一覺吧。”
楚惜微:“行走江湖的誰還沒受過內(nèi)傷?有什么可說的!”
葉浮生忍住了再抽他一記的沖動,用一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語氣道:“哦?真的不說?”
楚惜微梗著脖子不說話,葉浮生道:“那我來說,有錯你改,說對你認(rèn)。”
楚惜微心里一跳,就聽他道:“我探過你的脈門,根本就是被自己的內(nèi)力反噬震傷經(jīng)脈肺腑,所以你是功法出了問題,對不對?”
楚惜微:“……”
“大夫說你服用過猛藥,我也跟秦丫頭問過話,你是明知道后果還這么干,是不是?”
楚惜微:“……”
他無言以對,葉浮生心里也就有了底,問出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
楚惜微悶聲悶氣道:“什么為什么?”
“功法的事情是百鬼門隱秘,我一個外人不方便問,但是……你為什么要用猛藥強行激發(fā)內(nèi)力?”葉浮生的手指落在他后腦勺上,“我這條命是你的,你要拿走本來就理所當(dāng)然,我用它換你平安也無甚不甘,可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楚惜微昏迷了三天,他也想了三天,把那些個陳情往事掰碎揉攔,也沒想出楚惜微為什么要救他。
其實他至今還不殺他這件事,已經(jīng)讓葉浮生想不明白了。
他既然不明白,就干脆把話攤開來問,問完之后要殺要剮也好,亦或其他也罷,總不至于讓他再糊涂下去。
然而在葉浮生看不到的地方,楚惜微的雙眼卻布滿了血絲。
內(nèi)息躁動不止,胸中燃起一團火,偏偏身上的人還在火上澆油,楚惜微被燒得快沒了理智,卻又被他這個問題當(dāng)頭坡下一盆冷水。
水落進(jìn)心中,沒把火焰澆熄,只是在被慢慢燉煮,逐漸沸騰。
他側(cè)過頭,葉浮生看到猩紅眼瞳時一驚,就聽楚惜微道:“你怎知……我不想殺你?”
在望海潮下面看到葉浮生奄奄一息的模樣,楚惜微大驚大怕,卻在之后陡生殺意。
那時候他不知道這個人還能不能救回來,只知道如果葉浮生就這么死了,他也許就會后悔一輩子。
可后悔什么?
楚惜微愣怔了片刻,那些個吉光片羽的往事掠過眼前,彷徨得無一能握在掌中,只剩下悵惘若失。
他想,大抵是十年恩仇未兩清,不能親手殺了這個人,當(dāng)然會后悔。
當(dāng)時他提起了掌,只要一記下去,葉浮生早就活不到今天。
可楚惜微終究沒能夠下手,那只手蓄力又松開,最終還是繞過葉浮生肩膀,把他抱出了望海潮。
他抱著葉浮生在腥風(fēng)血雨的夜里奪路而奔,一路上看到他的人都像見了鬼,可楚惜微腦子里只想著一件事——
這個人要死了,可他還不想他死。
等到楚惜微耗費這么大力氣把他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見了他神采顧盼,聽他再喚一聲“阿堯”,就更舍不得他死了。
楚惜微覺得自己是有病,無藥可醫(yī),因為他是這世上最應(yīng)該取葉浮生性命的人,比任何人都想讓他去死,也比任何人都舍不得他。
心中瞬息萬變,腦子里一團亂麻,楚惜微咬破了舌尖,勉強讓自己清醒了些,沉聲問:“你真的不下來?”
葉浮生摸不準(zhǔn)他心思,遂堅定搖頭。
下一刻葉浮生眼中天旋地轉(zhuǎn),楚惜微突然翻了身,一條長腿順勢勾住他的腰,把這要翻天的混蛋壓回軟榻,雙手一縮從繩圈里脫了出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纏回它主人手上,順便往下一勾,在一只榻腳上打了個死結(jié)。
葉浮生為這番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目瞪口呆,半晌沒說出話來。
楚惜微活動了一下腕子,俯身把他困在雙臂間,臉越湊越近,葉浮生忽地就感覺到了壓制感,如泰山壓頂,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管兩人之間有多少恩仇糾葛,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葉浮生雖然沒太把這些破規(guī)矩放在心上,但眼下被自己當(dāng)年看著長大的娃兒壓得動彈不得,還是覺得十分丟臉:“松開!”
楚惜微冷笑:“剛才我讓你放手,你怎么不放?”
葉浮生:“……”
他的臉已經(jīng)湊得極近,幾乎鼻尖相抵,這個距離下葉浮生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瞅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
黑如濃墨,亮如點星,仿佛把整片夜空都收在這雙瞳里,如今卻借著燭光映出暖色,內(nèi)中卻只盛下了他。
葉浮生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心里頭不知名的地方忽然一動,又疼又癢,好像有什么東西終于發(fā)芽,掙扎破土。
他動不了,也不敢說話,楚惜微難得見他安靜下來,慢慢抬起頭,嘴角翹了翹。
都說燈下看美人,容華更勝三分。楚惜微本來就生得眉目如畫,這么一笑,葉浮生更移不開眼了。
他突然間心跳如鼓,莫名地想道:“糟糕!”
哪里糟糕?
沒等他想明白,楚惜微就再次俯下身來,唇間呢喃似乎要說什么,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小叔!葉叔!門中來……信了。”
秦蘭裳手里的信飄落在地,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不知道能說什么,腦子里瘋狂回旋的只有一句話:“夭壽!要被滅口!”
沒等兩人回過神,秦蘭裳已經(jīng)轉(zhuǎn)頭沖了出去:“我什么也沒看到!打擾了!你們繼續(xù)!”
葉浮生:“……”
楚惜微:“……”
不等楚惜微動作,葉浮生終于三魂七魄歸位,抬腿踹在他身上,一腳把人蹬了下去:“兔崽子要造反?”
兔崽子楚惜微:“……”
他不僅想造反,還想吃肉。
可惜現(xiàn)在什么興致都被攪和沒了,更不是個坦誠的好機會,他嘆了口氣,拍拍身上的鞋印,撿起了地上的書信。
這一看,他眉梢一動,卻笑了起來。
葉浮生問道:“有好事?”
“的確是好事。”頓了頓,楚惜微道,“葬魂宮設(shè)在迷蹤嶺的老窩出事了,赫連御估計也收到消息要趕回去,我們這一路算是安全了不少。”
葉浮生聞言,先是松了口氣,然后又莫名提起心來:“有沒有說迷蹤嶺出了什么事?”
楚惜微道:“有,被人找上門來把朱雀殿砸了,殿主步雪遙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