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洞穴
,封刀 !
望海潮,名不虛傳。
眼看河面越來越近,葉浮生一把將謝離摟在懷里,提掌向河水打去,欲激起水柱以沖力改變下墜之勢,可是掌力卻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他心道不好,只來得及讓謝離憋口氣,兩人就一起掉進了水里。
水流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恚h(yuǎn)不如河面展現(xiàn)出來的平靜,幾有摧枯拉朽之勢。更倒霉的是,這水下還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幾乎把暗流帶成了漩渦,葉浮生牢牢護著謝離,被暗流卷了下去,一路七葷八素的沖擊,不知過了多久才撞在了石頭上,背脊生疼。
周圍水壓一松,葉浮生憑借一雙夜視眼勉強辨認(rèn)出這是一個水下洞穴,內(nèi)里九轉(zhuǎn)十八彎,又有暗渠分走水流,才堪堪給了他們喘息之機,至于那個莽漢,怕是真的喂魚了。
他的傷腿受了這么一遭罪,鉆心刺骨地疼起來,葉浮生眉頭也沒皺一下,摸摸衣袋內(nèi)的錦囊還在,再看看謝離正奮力從他懷里抬起頭,這才松了口氣。
兔崽子嗆了幾口水,此時抱著斷水刀坐在他身邊,乖得像剝了殼的刺猬,葉浮生手賤地掐掐他的臉,嘆道:“我見過趕集的,沒見過趕著投胎的。敢問少莊主,你是要學(xué)習(xí)佛祖舍身喂魚,還是看多了話本覺得一定能絕處逢生順便找到高人秘籍?一把刀,比你的命重要嗎?”
謝離抱著斷水刀不撒手,低聲道:“是。”
葉浮生搖了搖頭:“和你爹一樣,一根筋,驢脾氣。”
聞言,謝離瞪眼道:“誰給你的膽子妄論莊主?”
“救命之恩涌泉相報,別說罵你爹兩句,讓你叫我聲爹都不過分啊臭小子!”葉浮生搖頭嘆息,“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兒子,一天三頓打都不過分,找什么不好偏愛找死!”
謝離化身悶嘴葫蘆不吭聲,葉浮生扶著墻站起來,舉目四望,昏暗的洞穴內(nèi)部在此刻倒是便利了他,陰冷潮濕的風(fēng)不知從哪里吹來,他屏息聽了一會兒,道:“風(fēng)聲從那邊傳過來的,走。”
謝離打了個噴嚏,抱著斷水刀凍得瑟瑟發(fā)抖,葉浮生仰頭翻了個白眼,伸手在懷里掏了掏,摸出一包泡了水的姜糖,誠懇道:“湊活一下好嗎?”
謝離:“……不,謝謝。”
葉浮生拖著不大靈便的右腿,牽著謝離的手在水洞內(nèi)跋涉。行至一個洞口前,葉浮生蹲下摸了摸地上青苔,贊嘆道:“謝莊主真是好輕功。”
謝離不明所以,葉浮生指著那層厚厚的青苔道:“你仔細(xì)看看這上面。”
從洞口延伸向內(nèi)都生長著茂密青苔,松軟寸長,觸之即滑。在青苔之下,是一片沼澤樣的濕地,哪怕一塊石子丟進去都會立刻下陷。然而在這些青苔上卻有一行淺淺的腳印,看起來是男子留下,凹陷的邊緣齊整無歪斜處,恐怕是長期有人從此地經(jīng)過,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踏在同一個地方,因此經(jīng)年日久地形成。
什么人才能時常出入斷水山莊的禁地?
“腳印是單向朝內(nèi)的,說明從這里進去,一定會有出路。”葉浮生蹲下身,“上來。”
謝離猶豫了一下,把斷水刀負(fù)在背上,堅定地抱住他的脖子。葉浮生目測了一下青苔的生長范圍,唇角一勾,謝離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腦門撞上倒生的巖石。
沒什么誠意的道歉聲傳來:“不好意思,我忘了背上還有個人。”
謝離:“……”
他眨眨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卻感到身下一定,葉浮生已經(jīng)帶著他踏出青苔范圍,穩(wěn)穩(wěn)踩在了實地上。
下一刻,葉浮生右腿一軟,整個人往右邊傾斜跪下,謝離趕緊從他背上跳下來,黑燈瞎火看不清情況,著急忙慌地問:“你怎么了?”
“沒事,你太重了我的膝蓋承受不來。”
謝離:“……”
右腿的疼痛感越來越劇烈,膝、踝關(guān)節(jié)都開始發(fā)熱腫痛,幾乎讓他連行走的力氣都快沒了。葉浮生把剩下的姜糖囫圇往嘴里一塞,伸手點了幾個穴位,揉按了兩下經(jīng)脈,這才伸手抓住謝離。
謝離握著他滿是冷汗的手心,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緊緊抓著他的手,亦步亦趨。
葉浮生往地上一坐,左右瞅了瞅,這是一間寬大的石室,四面都是打磨平整的青石板,上面卻斑駁著深痕,而正前方……
“少莊主,左行五步有一塊大石,你踩上去就能摸到燈盞。”
謝離依言而行,里頭都是凝固的凍油,可惜他們身上都沒有帶火折子,就算有,這番折騰下也是不能用了。
“拿這個做什么?”謝離掰了幾下也沒能把它取下來。
葉浮生指點道:“你把燈座往上抬一下。”
咔嚓一聲,伴隨著機括扳動的聲音,謝離只覺得倚靠的墻壁突然翻轉(zhuǎn),整個人順勢被推了進去,下一刻墻壁合攏,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他年紀(jì)畢竟還小,陡然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陌生地方,唯一熟悉的人也被石門阻斷,頓時慌了神,連連拍打墻壁,大聲喊了起來:“怎么回事,你……”
他的呼喊聲沒能穿透重逾千斤的墻壁,葉浮生一手撐著地面緩緩站起來,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正前方的墻壁上,那里傳來了一聲鎖鏈的嘩啦響動——有人站了起來。
一個女人,很狼狽的女人。
她的雙手鎖著長長的鐐銬,走起路來嘩啦作響,長發(fā)亂蓬蓬如同稻草,身上裹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長袍,瘦得幾乎脫了形。
葉浮生嘆道:“卿本佳人,奈何……”
嘩啦一聲,他的手抓住了迎面揮來的一條鎖鏈,誰知這骨瘦如柴的女人力氣卻大得驚人,他竟然被順勢掄了起來,重重朝墻上砸去!
葉浮生泥鰍一樣將手從鐵鏈圈里抽了回來,左腳在墻壁上一蹬,借力躍到了女人背后,伸手直取她后頸。女人上半身往前一探,一條腿順勢后踢,卻被葉浮生抓了個正著,一提一扭,那女人被他扔出了一丈之外。
喀拉一聲脆響,女人把被他擰脫的腳腕踩了回去,兩條鐵鏈朝他抖擻而來,襲勢如雷霆,迅如疾風(fēng),幾乎在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葉浮生面前。
這里太黑暗,可她總是能毫無差錯地捕捉到葉浮生所在之地,要么是同葉浮生一樣眼帶怪疾,要么就是……她已經(jīng)太習(xí)慣這里。
勁風(fēng)撲面,葉浮生出手如電,雙手扯住這兩條鐵鏈,翻身而起,女人被他帶得往前動了兩步,腰肢順勢一扭,鐵鏈掙脫了葉浮生的手,輪轉(zhuǎn)如蓮花盛`開,眼前皆是殘影,葉浮生眼睛一瞇,竟然伸手插入殘影之中,一扣一扯,抓住了其中一條鐵鏈,右手以掌為刀,斜斜劈在了鏈子上,發(fā)出一聲鏗鏘。
女人嘴里發(fā)出一聲大笑,精鐵制成的鎖鏈連刀劍都難以斬斷,更何況肉掌?
然而,那條鎖鏈卻從葉浮生掌下斷裂了。
葉浮生手里撈著半條,游魚入水般往前滑去,只是剎那,他與那女人擦身而過,半條鎖鏈勒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痛苦地后仰起頭。
咽喉乃是要害,然而葉浮生沒有辣手摧花的愛好,一手點了她身上兩處大穴,鎖鏈一抖,女人已經(jīng)被他摔了出去。
右腿痛得他站立不穩(wěn),葉浮生席地而坐:“這位夫人,不打不相識,我們現(xiàn)在能夠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嗎?”
“滾!”女人支起上半身,可惜廢了半天勁也沒能站起來,捂著嘴咳嗽個不停。
她抬起頭,依稀還看得出秀麗端莊的眉目,可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呆了多久,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本來的七分顏色減得一分不剩,無論她曾經(jīng)是個怎樣的美人,現(xiàn)在也不再好看了。
“是謝無衣死了,還是斷水山莊滅門了,竟然讓你這外人闖入望海潮?”女人一雙眼睛如同鷹隼,陰鷙而警惕地盯著葉浮生。
葉浮生難得這樣無禮地打量一個女人,從頭到腳,連衣角褶皺都沒放過一條,最終將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只左手,只有四根指頭,小指齊根而斷,傷口經(jīng)年日久且參差不齊,像是被什么野獸活活咬掉的。
剛剛的一番交手,可以看出這個女人是善用鞭子一類的武器,而且十分精通,若不是被鎖鏈?zhǔn)`了行動,身體又虧損太大,葉浮生要拿下她并不容易。
九指,善鞭,斷水山莊……江湖上滿足這些條件的女人,只有一個。
“傳聞斷水山莊的莊主夫人在兩年前病逝,曾經(jīng)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到最后只留下鰥夫孤兒空待莊內(nèi),何等讓人可惜?只是……”葉浮生朝她走過去,“本該死去的謝夫人,為什么會在這里?”
近了,就更能看清女人臉上每一絲表情,她的眉眼都在不可察覺地顫抖,本就寥寥無幾的血色從她臉上飛快褪去,痛楚在眼睛里閃過,那一刻葉浮生差點以為她就要哭出來,可最后又慢慢平靜了。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閉著眼睛都能踩狗屎運,一種喝口涼水都塞牙。
斷水山莊的少莊主也好,旁的什么人也罷,在楚惜微眼里都和路邊草芥沒什么區(qū)別,他這樣奮不顧身地跟著跳下去,不是為了救人,只是因為那小兔崽子手里還抱著斷水刀……可惜中途被人截胡。
那人身法奇快,輕功比他高了不止一籌,楚惜微有心施舍他一個眼神,以便來日方長算賬不晚,然而眨眼都來不及,對方已經(jīng)和那小兔崽子一同消失在水面下。
大河內(nèi)瞬息萬變、暗流激涌,楚惜微只猶豫了片刻就干脆以內(nèi)力護體,呼吸轉(zhuǎn)為內(nèi)息,順著江水暗流而動,很快就被沖進了一個水洞里。
水洞里的泥土潮濕滑膩,可地上卻只有一個人的腳印,小小的,明顯是來自于孩子。從洞里殘留的痕跡來看,那不知名的高手顯然還安在,小崽子估計也無甚大礙。想到這里,楚惜微緊皺的眉頭才松了松。
他行動無聲,飄忽得像鬼,踏水無痕地穿過那片危險的青苔地,進入一條漆黑的甬道,把耳朵貼在墻上聽了一會兒,察覺到前方不遠(yuǎn)處的打斗聲。
楚惜微當(dāng)機立斷,抬腳就要往前走,不料一聲巨響從左邊山壁中傳來,整個水洞都顫巍巍地?fù)u晃了幾下,倒懸的石塊噼里啪啦地落下,他愣了愣,抬手打開一塊石磚,身體突然癟了下去,像紙片一樣貼在了甬道上方的死角。
古怪的震動來得快去得也快,楚惜微像個鬼影一樣竄了出去,左邊的墻壁已經(jīng)坍塌了些許,出現(xiàn)一個尺許寬的口子,他就從這里縮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