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落網(wǎng)
,封刀 !
煙花乍現(xiàn),依舊血紅顏色,卻伴隨風(fēng)雷銳響,不曉得是用何種工巧制成,聲震遠去,怕是能驚動方圓十里。
楚惜微再不遲疑,腳于枝頭一點,身似離弦箭,刀旋斬而出,直取赫連御,后者險險避過,屈指成爪捏住刀刃,捉隙冷笑:“你這刀倒是凌厲更勝顧欺芳,當(dāng)年她若是再狠一點,哪會在泣血窟里死在你手上?”
楚惜微心頭一驚,然而赫連御沒認出他和葉浮生身份互換的絕妙偽裝,更出言刺激:“當(dāng)年我把你擒到渡厄洞,拿顧欺芳給你開血鋒,欺師滅祖得盡傳承,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啊!”
“畜牲!”楚惜微壓下心頭驚濤駭浪,刀身一震蕩開赫連御的手,眼見后者飛身退后拉開距離,他咬牙按捺心頭千般驚疑,緊接著目光一沉,再度出刀。
這一刀聚了他八分內(nèi)力,快得無常,厲得無匹,眼睛未眨就到了赫連御面前,照著他面門劈下,若是一刀落實,恐怕要被活活劈成兩半!
風(fēng)聲都被利刃撕裂,尖銳得刺耳生疼,赫連御在這一刻捕捉到“葉浮生”冰冷成線的聲音,殺機凜然——
“這一刀,我替……師父,討債!”
驚鴻刀法十六式皆以快制強,其中最狠一刀莫過于這招“斷雁”!這一招孤注一擲,刀出無回,喋血收鋒,要么是敵人血,要么……就是自己的血!
赫連御若在全盛之時,以內(nèi)力聚成罡氣護體,借修羅手化勁,要接下這一刀也無十分把握,更遑論他如今重傷在身。
蕭艷骨已經(jīng)忍不住閉眼,不敢看葬魂宮主被一刀兩斷。
楚惜微連人帶刀幾乎化成了一道閃電,以赫連御的眼力竟也捕捉不到虛實,他人在方寸間,只能堪堪向旁側(cè)了一步,同時聚氣于掌,抬手一接。
此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一手方起,一刀已落,下方抬頭仰望的人只覺得眼前突然血紅一片,似有朦朧雨水飄落,伸手一抹,俱是朱殷!
一人忽然大叫起來,狼狽跳開,驚恐指著地上那殘破的半截手掌,僅剩的小指和無名指還蜷縮了一下,斷口平整光滑,落地之后才流出血來!
無論白道還是魔蝎,盡皆嘩然!
“天……”
“好快的刀……”
“驚……那是驚鴻刀?!”
“……”
花想容人雖溫婉,腹有乾坤,此番雖因情勢所迫并不反對百鬼門的安排,心里到底還有些自矜,直到此刻楚惜微石破天驚的一刀出罷,她花容已失色,喃喃道:“后生可畏啊……”
羅家主死死盯著那血淋淋的半截手掌,一聲也不吭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色空眼雖不見,卻聽到了刀落骨斷之聲,合掌頌了句佛號。
修羅手二去其一,赫連御本就遭火雷創(chuàng)傷的右掌這下被活切半截,驚鴻刀勁與附著其上的《歧路經(jīng)》內(nèi)力更糾結(jié)成線趁機竄入經(jīng)脈,他痛得額頭青筋畢露,喉間也彌漫上血味。
生死擦肩,黃泉轉(zhuǎn)圜,縱然冷靜如赫連御也心跳似擂鼓,背后生出一身冷汗,恍覺死里逃生。
然而楚惜微這驚天一刀出罷,經(jīng)脈也是俱震,免不得內(nèi)息一滯,原本以攻為守、滴水不漏的刀氣護體也露出了空門,赫連御舍掌等的就是這一刻!
蓄勢已久的左手搓掌成刀,趁楚惜微內(nèi)勁未轉(zhuǎn)之際悍然出手,在這電光火石間直襲楚惜微丹田,眼看就要破衣入肉!
五指染血,赫連御張狂笑意還沒出聲,就凝固在嘴角,他眼中近乎瘋癲的神情也頃刻褪去,只剩下滿滿的驚恐!
楚惜微胸膛挨了一撞,那股內(nèi)力不猛卻將他遠遠震開掉下樹去,幸虧色空聽聲辯位接了一把,否則不摔斷腿也要跌慘。
他驀地抬頭,失聲道:“道長!”
修羅手刺入腹部,哪怕赫連御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堪堪收勢未入丹田,卻也危險至極,血從傷口溢出染了他一手,全場唯有趙冰蛾看得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赫連御,在發(fā)抖。
是震驚之后最極致的興奮,也是瘋狂之余最深刻的恐懼。
在生死關(guān)頭撞開楚惜微的,竟然是不知何時到了此處的端清!
赫連御嘴唇翕動:“師……”
下一刻,他忽覺丹田內(nèi)真氣倏然亂竄,竄入經(jīng)脈順著那只深入血肉的左手向端清流去,同時有一股柔和精純的內(nèi)力順著手部經(jīng)脈竄向四肢百骸。
“你……”赫連御瞳孔緊縮,不可置信,“你真的要,廢了我?”
端清并沒有回答,他早在山林便與楚惜微分路,轉(zhuǎn)頭去了落日崖,奔波廝殺又一路趕回,潛伏此處靜觀事態(tài),等的就是這一刻。
赫連御以傷換命,覺得萬無一失,端清所待就是他的自以為是。
霸道的《千劫功》真氣先是流失,緊接著就被韌絲蒲葦似的內(nèi)力作牢纏住,眼看就要被強行封住丹田,赫連御只覺得腳下一軟,再不遲疑,五指發(fā)力將端清生生挑起,欲將人拋出!
端清右掌緊緊抓住赫連御的左手,迫使其紋絲難動,兩人同時從枝頭墜落,下方眾人大驚,楚惜微跟玄素同時出手欲接,然而他們都相隔距離,周遭人群聳動,根本來不及!
一聲悶響,赫連御的后背重重砸地,疼得他幾乎以為自己背脊骨都要斷裂,口中噴出血來,未等他掙扎脫身,端清抬起帶傷左臂,不顧經(jīng)脈劇痛聚氣凝力,重重擊上了他天靈蓋。
下一刻赫連御七竅都流出血來,死死盯了端清一眼,不甘地閉上眼,若不是胸膛還微微起伏,恐怕眾人都要當(dāng)他死了。
楚惜微顧不得許多,踏著人頭飛落過去,比離得最近的江湖人還要快上一步。他到了端清身邊,只看到對方半跪在赫連御身上,頭顱低垂,白衣血染,一時間呼吸都凝住,聲音微顫:“道……道長?”
“……”
玄素落后半步,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眼眶通紅,說話都帶了一絲哭腔:“師叔……”
“……扶我,一把。”微不可聞的聲音終于響起,大悲大喜來得太快,玄素木立當(dāng)場,倒是楚惜微立刻回神。
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堪堪落下,趕緊扶住端清右臂,小心將人攙了起來。
五指離體,端清腹部再顯五個血色指洞,楚惜微連忙為他點穴止血,只見本來就面色蒼白的道長此時連一絲血色也無,額頭汗水涔涔,只是依然不見痛楚神情。
他撐著楚惜微的身體勉強站住,冷冷目光掃過屏息忘言的眾人,最后落在趙冰蛾臉上,道:“我廢了他一身內(nèi)力,論罪何處,任憑公理。”
端清說完了這句話,在場眾人才回過神來,一時間無論白道還是魔蝎都面露喜色,不少人歡呼起來,更多人喜極而泣。
“魔頭落網(wǎng),蒼天有眼!”
“我父母大仇得報,葉公子辛勞!道長高義!”
“殺了他!魔頭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這么一刀砍了他太便宜!應(yīng)當(dāng)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拖他回寺,召集各位同道,活剮了他!”
“……”
他們?nèi)绱俗h論的時候,端清不言也不動,倚著楚惜微閉目調(diào)息,仿佛一尊靜默多年的石像。
楚惜微在這一刻忽然感覺到,這位道長不似活人,冰冷得勝過山間無數(shù)寒石,未曾轉(zhuǎn)移,也不見風(fēng)化,一身血肉俱涼,肝膽心腸鐵鑄,再沒有人窺得出他喜怒悲歡。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叫了一聲:“蕭艷骨跑了!”
原來,適才眾人注意力都凝在赫連御身上,提心吊膽只等魔頭伏誅,直到此時心石落地,才發(fā)現(xiàn)蕭艷骨在察覺大勢已去之際便趁亂脫身,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樹倒猢猻散,不外如是。”羅家主冷哼一聲,向色空一拱手,“大師,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這魔頭?”
“阿彌陀佛。”色空道,“赫連施主雖身負血案累累,但仍需公理處置,依老衲之見,當(dāng)將其帶回?zé)o相寺,召集各位同道,先列其罪再行其罰,并對眼下局勢做出商榷。”
趙冰蛾冷哼一聲,卻也沒反對,只是一揚下巴,道:“除魔衛(wèi)道是你們白道的事情,我們這些魔道妖人就先走了,他日山水有相逢,屆時恩怨再會!”
不少白道之人面露不愉,更有甚者蠢蠢欲動,明顯是不想白白放過這一網(wǎng)打盡的大好機會,只是一來忌憚“魔蝎”殺手實力詭譎,二來顧及顏面聲名,誰都不想做那翻臉無情的出頭椽子。
楚惜微率先打破沉寂,對趙冰蛾一拱手,道:“此番事了,下一次依然正邪不兩立,還望趙護法好自為之。”
趙冰蛾嗤笑一聲:“百鬼門本為中立門派,你說這句話,是要從此站隊白道一方?”
楚惜微絲毫不受她挑釁,道:“百鬼門從來對事不對人,我們永遠站在該站的地方,不勞趙護法費心。”
兩人目光相交,似有刀兵相接,下一刻各自轉(zhuǎn)開了眼,心照不宣。
就在趙冰蛾抬步將行的剎那,玄素突然出聲:“慢著!”
作為適才赫連御言辭挑撥的重點,哪怕后來趙冰蛾反咬一口、楚惜微以戰(zhàn)控場,暫且壓下白道眾人驚疑,然而不多說不代表就不多想,此時聽他開口,大家都忍不住緊繃起來,心下各懷所想。
趙冰蛾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眼中笑意褪盡,徒留露骨殺意:“太上宮小輩,我還沒找你算擎兒的賬,現(xiàn)在你是活膩了嗎?”
“我是被師父撿回忘塵峰養(yǎng)大,幼時腦子有些問題,十歲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所以……赫連御說的話,我并非一個字都不信的。”玄素站在她面前,目光緊緊盯著趙冰蛾的雙眼,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波動,“請您告訴我,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何人之后?”
端清睜開眼,靜靜看著玄素的背影,沒出聲制止,只掃了眼白道眾人神情,又看了眼色空。
趙冰蛾冷笑一聲:“真如何,假又如何?適才你也看得分明,我乃殺人如麻的魔道妖婦,你若真是我兒,下場當(dāng)不用我說……沒想到太上宮下任掌門,竟然是個傻的,果真是腦子有病,沒看好吧?”
“你……”玄硯眉頭倒豎,恨不得沖上去撕爛那張嘴,卻被玄曉緊緊抓住,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師兄,莫非你信了這些妖人的鬼話?”
“玄硯,閉嘴。”玄曉斥責(zé)一聲,目光看向場內(nèi),“是非黑白,且聽說明。”
玄素雙手慢慢緊握,深吸一口氣:“若是假,我們自然正邪不兩立,他日你為惡,我必誅……若是真,母債子還,你殺多少人,我還多少債,你作多少惡,我行多少善,至死不悔。”
色空閉了閉眼,原本私語的人們也噤了聲,看著那背脊挺直的年輕道長,如望經(jīng)風(fēng)歷雪的修竹青松。
直到趙冰蛾的冷笑打破沉寂。
“你倒是好擔(dān)當(dāng)、好道義!紀清晏有你這樣的徒弟,他死而瞑目,可惜……”趙冰蛾聲音轉(zhuǎn)寒,不屑溢于言表,“就憑你一個爹娘不要的野種,也配做我趙冰蛾的兒子?”
玄素眼里的光終于滅了下去。
色空聽到此處,終于出聲:“趙施主!”
“老禿驢,你沒資格阻止我。”趙冰蛾彎刀指他,眼中殺機畢現(xiàn),“當(dāng)年我心慕于你的時候,你要的是六根俱凈四大皆空……你若不負我,我怎么會委身赫連御,跟他生下孩子?如今他廢了,我的擎兒死了,歸根究底都拜你所賜,我這一生跟你不死不休,早晚要來跟你討回……你,等著吧。”
羅家主實在聽不下去,對玄素和色空的疑慮終于揮去,開口罵道:“不要臉的妖婦!你跟赫連魔頭倒真是天生一對,干脆跟他一起受公審,到黃泉做鬼夫妻,找你那瘋兒子一家……”
話沒說完,羅家主就被一巴掌重重打中,半張臉頃刻腫起,張嘴居然吐出一口帶血唾沫,里面還有兩顆牙。
趙冰蛾雖受重傷,卻有長生蠱續(xù)命,打人的力氣還有些,腳步一錯就到了他面前,一擊成便重回“魔蝎”包圍,語帶嘲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你娘生前沒教好,我替她管教就是。”
一時間本已緩和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就在已有人按耐不住的時候,突然有人影穿行而至,越過人群,單膝跪在楚惜微面前。
為數(shù)七人,領(lǐng)頭是手持盤鞭的黑衣女子,對著楚惜微低聲道:“尊……葉公子,山下急報!”
楚惜微道:“講!”
這便是不必隱晦的意思,虞三娘看了一眼眾人,飛快道:“一炷香前,把守南山道的葬魂宮暗客被蕭艷骨帶領(lǐng)撤退,目前除卻游散暗樁,葬魂宮大半余力已經(jīng)退出問禪山,南下往迷蹤嶺方向去了。”
眾人一怔,異族奇軍出現(xiàn),如刃高懸的葬魂宮撤退是一件好事,但退得太巧太快,難免人心中生疑。
楚惜微擰眉道:“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并無,不過……”頓了頓,虞三娘神情嚴肅,“遠哨來報,有大批百姓出現(xiàn)在四方,朝著問禪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