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蠶娘沐氏
這已然不對頭了。
照水畢竟是男人,并非無動于衷,且還正處于血氣方剛年紀,就算修佛多年,萬念俱灰,可一旦春心萌動,便是萬物復(fù)蘇。
如此肌膚相觸地走了一路,彼此都有些不自然了。
終于,和尚走到紫竹林了,阿田就道:“和尚哥哥,且放我下來吧。”
“我還能堅持。”
“我擔(dān)心……有人看見。”
照水想了想,也就將阿田放了下來。說來也是笑話,阿田傷的是脊背,于行走卻是無礙的。但和尚掛念,非要背。阿田在和尚面前,有意無意地,也是示弱。
走到那廟門口,牛黃已然在那等了一會了。這漢子高興,這下有了容身之所,再不要四處流浪了。他已在廟里走了一圈。有廚房,那就有吃的。有房間,那就有睡的。反正,有屋子,就能遮風(fēng)擋雨。至于破不破的,牛黃不考慮。
照水卻犯了愁。廟本就小,這下又來了一個粗莽漢子,怎生安排?佛堂是清凈之所,到了晚上,他還要念經(jīng)的。若和他同居一室,想來又會吵了他。
和尚還是有辦法。
因就告訴牛黃:“這廟后,多的是樹林,地方也空曠,你若愿意,不如砍些木頭搭建屋棚。”
和尚考慮的是,畢竟牛黃是個單身俗家漢子,阿田又是未嫁人的姑娘,如都擠在廟內(nèi),多有不便。
牛黃一口答應(yīng)。
“俺有口臭,又有腳臭。要讓阿田姑娘聞到了,只怕吃飯也不香了。俺這就去砍樹。”
照水就囑咐:“到底吃飯還是一處。”
牛黃就笑笑:“俺還是自己另外做飯。俺吃葷,不吃素。恩人,俺就在后頭搭個屋子,以后那就是俺的鄰居了。有啥,你叫一聲。”
照水想了想,也覺得不錯。如此得個有力氣的鄰居,遇事也能幫襯幫襯。
牛黃就拿了斧子,去砍樹了。他已經(jīng)選好了一處空地。
照水就托著一丸藥,進了禪房。
阿田側(cè)身躺在榻上,見照水猛然關(guān)閉了房門,目光躲閃,心頭猛烈跳動。
照水就尷尬道:“阿田,你莫要害羞。我進來,是為你涂藥膏的。究竟你背上的傷,越早治療越早好。”
阿田就咬住唇,臉紅得像三月里的雞冠花。她用手絞著衣服,不說行還是不行。
照水的臉也紅。他為說動自己,坦蕩進禪房,心里一直在做激烈斗爭。
“阿田,我也別無他法。你若愿意,還請轉(zhuǎn)過身去,將衣衫tui下。我稍稍就好。”
阿田一聽要tui衣服,羞得一下捂住了臉。
“不過,你若不愿,那我即刻就出去。只是,你背上的傷就好得慢了,若留下疤痕,便是一生遺憾了。”
阿田就眼睛潮潮地看著照水。
忽一下子從榻上站起。她沉默一會,這才告訴照水,聲音輕輕的:“和尚哥哥,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是說過嘛,阿田是你救的,阿田什么都聽你的。只是,大白天里,你雖栓了門,但窗戶沒遮蓋,若是有香客經(jīng)過,那便不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照水。
為了阿田,他決定將廟門閂上,今日不上香了。
窗簾已被照水的僧袍遮住,禪房一片幽暗。
“和尚哥哥,你且來吧。”阿田閉上眼睛,衣衫褪至,露出雪白的脊背。
照水一時真的呆住。
他的心頭如萬千的螞蟻爬過,微微的癢。
他趕忙默念清心咒。一邊念,一邊強作鎮(zhèn)定地給阿田擦拭。這是怎樣感覺?酥酥癢癢,像是吃了蜜糖,又像是掉在棉花堆,晃晃悠悠,腳步都不穩(wěn)了。
照水不知道是怎么涂抹完的。
一閉眼,全是阿田的美背。揮之不去,甩之不掉,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妄念一生,便已破戒。
阿田穿好了,將身子轉(zhuǎn)了過來,聲音低低的:“和尚哥哥,我已經(jīng)不疼了。你想吃什么?”
“我來做。你且還是歇著。”
照水沒來由地不敢看阿田的眼睛了。
那雙眼睛清澈如碧水,再看一眼,就會將他深深吸引進去,再不能逃出的。
照水此刻大汗淋漓。
下身更有某種莫名的燥熱。
阿田的頸脖、腰、胳膊,對他而言,都好像會說話,會走動,會變成他如影隨形的影子。和尚最終倉皇離開,手中的丸藥差點摔落。
阿田默默地盯著他。
到了晚上,牛黃已然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屋子,也算是與大蛇作伴。
照水做好了晚飯,提醒牛黃來吃。
那牛黃也是個有意思的。他反倒送給照水幾只紅薯。“山里挖的。恩人啊,這里可是好地方啊。那山里啥都有,俺竟是撿拾不過來了。”
虞山的確豐盛。山里生長的竹筍、金針、蘑菇、菌類,還有各種野果。偶爾,餓了,還能從地里挖到紅薯和芋頭。
牛黃很滿足。今天晚上,他在火塘里煨熟了幾十個紅薯,預(yù)備當(dāng)明天一整天的火食。本來,照水叫他改口的,不必恩人恩人地叫。可牛黃念恩,還是恩人恩人地叫著順口。照水也無辦法,只好隨他了。
那牛黃吃飽了后,就爬到了棚頂上,看著天上月亮,托著腮,不知道他想什么。
照水喜歡吃紅薯,阿田也喜歡。
晚上,阿田并不想歇息。她還想孵化蠶卵呢。為此,她備了一個小盒子,將蠶卵小心地放進去。彼時天熱,并不需棉布遮蓋,但通風(fēng)還是要的。不然,蠶卵被飛進來的小蟲吸上了,那就污了沒用了。
阿田點上蠟燭,夜里精心伺弄。
明日一早,便去虞山尋找,看看有無桑樹。對了,和尚哥哥說過,那采桑鎮(zhèn),名為采桑,卻蠶桑,但桑樹卻有。如走一趟,剪幾枝桑枝,回來嫁接了。如此,蠶寶寶就可放心吃桑葉了。
阿田忙碌完了,夢里,還做到蠶吃桑葉的沙沙、沙沙聲。這聲音極其動聽,有如天樂,令阿田歡喜的笑出聲。
一轉(zhuǎn)身,背上的疼痛隱隱還在,又令她“唉喲”叫喚一聲。
阿田喜蠶勝過養(yǎng)雞,勝過種菜,也勝過紡績。
那牛黃呢,漸漸熟悉環(huán)境,時不時地,就去村中閑聊。照水曾告誡:不必去,自己且過自己的日子。可牛黃不聽。
那些村民更笑照水:如此二男一女,更叫人猜測了。
那牛黃也覺出村人的無聊和可惡,一下又不去了。每日里,只是在山里打獵。
照水呢,練習(xí)書法也更勤了。
牛黃不識字。某一日來找照水,陡然見了那大字,以為天書,又羨又慕,嚷嚷著要學(xué)。照水也就教了幾日。牛黃卻又受不住悶,丟下筆,又往山里去了。從此不學(xué)。
還是阿田有始有終。她現(xiàn)在非常忙碌。每日里除了養(yǎng)蠶,還得識字。又養(yǎng)花又種菜的,把個荒蕪小廟布置的花團錦簇、綠意盎然。
照水見狀,卻道:“阿田,我是苦行僧,弄得這樣繁茂,倒是像在紅塵繁華之地,我于心不安。”
阿田也笑:“和尚哥哥,你只裝看不見就得了。一閉眼,花就是滅的;待睜瞧了,花才和你一齊開放。”
和尚大驚。
她說的,似是悟禪。且她這話也極通透。
“阿田,你是一個有悟性的,相信很快,你就能認不少字了。”照水就不往下說了。
這段時日,阿田果過得安逸。
過了數(shù)日,在她的伺弄下,那幾枚黑黑小小的蠶卵,真的孵出一點灰白色的小蟲了。阿田趕忙拉了照水看。
“我撿到的是上好的雪蠶,這種蠶蟲結(jié)出的繭子雪白如玉,織成的絲綢光潔絢麗。和尚哥哥,這下我可有了致富的法子了。咱們以后不用過苦日子了。”
“怎么一說?”
“和尚哥哥,你笨呀!以后我便日日在房間里,孵化蠶卵,等結(jié)成了繭子,就拿去集市上賣,漸漸地,我們可不有錢了么?”
阿田是真心疼照水。和尚就不能過點好日子么?
照水就嘆:“阿田,這樣我就當(dāng)不成苦行僧了。再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過苦日子了。”
“和尚哥哥,出家是為誦經(jīng)參禪,研究佛法,并不只為苦行,心里吃苦就夠了。”
阿田的話,又叫和尚一愣。
“阿田,你真的有慧根。”
“謝謝夸獎。”
但和尚并不像阿田那般喜悅。相反,看著這些蠶蟲,還勾起他內(nèi)心的深深隱痛。疼痛還未結(jié)疤,也不可能結(jié)疤,依舊是血淋漓。阿田啊阿田,你可知,我的阿娘便是名冠云國的蠶娘!你尋來的蠶卵,固然是好的。但到底不是最上乘的蠶種。
大云國最上乘的蠶蟲,已經(jīng)不見多年。世人都道絕跡。是呀,沐家的人都死光了,如何能不絕跡?
云國沐家,世代以養(yǎng)蠶為業(yè),但闔家三十余口,卻死于爹爹康王的l利劍之下。
和尚就輕輕地道:“我想,以阿田的聰明,一定能將蠶蟲喂養(yǎng)得肥肥白白的。好,我先去練字了,有一天,蠶蟲結(jié)成了繭子,你再與我瞧。”
說完這話,和尚就走了。
阿田看出了照水的淡漠,心里奇怪,想問,但又不好問什么。許是,和尚哥哥哥累了,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