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氏見到納蘭容若前來,俊臉通紅,手上如同盧騰隆那樣捧著個粗瓷空碗,像是從外面化緣回來的和尚。
她愣了好一陣后才回過神,忙迎上去福身見禮:“納蘭公子來了,外面熱,快請進屋來坐。”
行墨上前見禮,雙手奉上禮單,順手接過了納蘭容若手上的空碗。
李氏暗自橫了盧騰隆一眼,他不情不愿假笑著說道:“納蘭公子客氣了,沒曾想是你親自送禮來,進屋坐吧,先打水洗下臉,瞧你臉紅得都快滴血了。”
端午節(jié)禮雖然叫岳母禮,像是納蘭容若這種貴家公子,頂多也就打發(fā)管事奴才送禮上門。他居然親自送了來,難道還要在岳母家用飯吃酒?
盧騰隆不由得琢磨:“李氏中午會準備什么好吃的酒菜呢,自己得陪著納蘭容若吃酒,嘿嘿,陪姑爺吃酒,李氏總不會再攔著了,今天一定要吃個痛快,順便試試納蘭容若的酒品,酒品如人品……”
李氏對盧騰隆已經(jīng)無語至極,只能充作耳聾,裝作什么都沒有聽見,將納蘭容若迎進堂屋坐著,吩咐張婆子端茶倒水送進去。
行墨領著奴才,從馬車里連續(xù)不斷搬下綾羅綢緞,各種精巧的匣子。李氏看得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領著他們搬進了東廂房。
盧騰隆看得瞪直了眼,用肩膀碰了碰同樣看呆了的盧希寧,朝堂屋呶呶嘴,說道;“妹妹,有錢人。”
李氏深吸一口氣,上前咬牙壓低聲音道:“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不許說話!”
盧騰隆與盧希寧對視一眼,極有默契緊緊閉上了嘴。
李氏說完又猛地扶額,二叔盧揚祖這些日子剛好生病,也不能請他來陪著納蘭容若,只有盧騰隆這個不靠譜的不當家男人在。
她只得深吸一口氣,再次咬緊牙,低聲對盧騰隆說道:“你還不進去陪著納蘭公子吃茶說話,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妹妹,你去清點禮單,我去安排廚房做午飯,還有粽子得煮起來,哎喲,好多事情,我不能跟你們再掰扯了......”
李氏將禮單塞給盧希寧后,急著往灶間走。盧希寧拿著禮單邊走邊看,奉命前去東廂房清點節(jié)禮。
盧騰隆嘀咕著說道:“我怎么不知道待客的道理,只是這個唐突的客人,我與他說什么,實在沒有話說啊。他是讀書人,還寫詩詞,酸得很,我又不會寫詩詞。對了,說豆汁兒吧,瞧他還挺喜歡喝的。”
納蘭容若洗漱完,獨自坐了一會,總算冷靜了許多。見盧騰隆走進來,起身抱拳,客氣地道:“不請而來,打擾到盧兄了。盧兄還要去衙門當差,不用管我,差使要緊。”
盧騰隆抱拳還了禮,走到上首坐下,說道:“不忙不忙,今日恰好休沐,我也不用去衙門。不休沐也沒有關系,只是去點個卯......,后面的話,你就不用回去跟你阿瑪說了。”
納蘭容若垂眸忍笑,說道:“阿瑪早已知曉盧兄,說盧兄為人忠厚可靠,做事從未出過差錯,差使當?shù)煤芎谩!?br />
盧騰隆暗自偷笑,謙虛了句過獎過獎。不做事當然不會出錯。正因為他不做事,不爭不搶,不礙眼擋著人的道,當年靠著盧興祖得到的差使,才做到了現(xiàn)在。
兩人寒暄完,一時都無話,只得低頭悶聲吃茶。
盧騰隆拿茶碗蓋撥著茶葉碎末,絞盡腦汁找話說:“沒想到納蘭公子還會吃豆汁兒,我以為讀書人都清雅,絕對不碰窮苦老百姓吃的東西。”
納蘭容若放下茶杯,微笑著說道:“盧兄不用見外,就叫我性德吧。豆汁兒焦圈老祖宗都吃,家里早上都得備著,阿瑪也不時會吃上一碗。”
盧騰隆呵呵笑:“哪能直呼其名呢,這不是打你的臉,我還是叫你納蘭公子自在。原來納蘭尚書也吃啊,我阿瑪以前就不愛吃,在廣東多年,已經(jīng)吃慣了廣東口味,回京之后就更聞不得這個東西了,覺著臭。”
納蘭容若沒再糾結(jié)稱呼的事情,眼神微轉(zhuǎn),說道:“盧兄與盧姑娘也在廣東多年,你們兄妹的口味倒沒變。”
盧騰隆點著頭,說道:“我與妹妹什么菜都能吃,從不挑嘴,好養(yǎng)得很。主要是吧,廚房做什么吃什么,也由不得我們挑。中午你就留在家中用餐便飯吧,飯菜簡單,肯定比不上貴府上的飯菜,納蘭公子莫要嫌棄。”
納蘭容若抱拳說道:“不敢不敢,那就打擾了。”
盧騰隆見他答應下來,說了聲不打擾,又開始費盡心思找話說,擰眉思前想后,還是說了最想說的話。
“納蘭公子也知道,盧家沒落至今,本想著妹妹選秀撂牌子之后,尋戶忠厚可靠的人家嫁了,著實沒想到皇上會將妹妹與納蘭公子賜婚。盧家與納蘭府上門不當戶不對,是盧家高攀了。納蘭公子飽讀詩書,學富五車,肯定是想找個情投意合的貴家小姐為妻。”
盧騰隆話鋒一轉(zhuǎn),神色得意,驕傲地揚眉:“不過妹妹純善,說話雖然直,但是最最聰明,天上地下的學問都懂。書只要看一遍,能從頭到尾一字不差背下來。精通算學,家里的賬目,從來不用算盤,只手指劃啦幾下,就能算得分厘不差。我覺著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比貴家小姐差。納蘭公子若是嫌棄,請不要折磨羞辱她,只將她悄悄送回來,我們保管一個字都不對外透露。納蘭公子盡可去尋找意中人,過自己逍遙自在的日子。”
納蘭容若聽到盧騰隆夸贊盧希寧,越聽臉上喜悅越濃,聽到最后實在忍不住,忙正色道:“盧兄嚴重了。皇上既然賜婚,盧姑娘就永遠是我的正妻,定當愛重她,護著她,絕無二心,此生不渝。”
盧騰隆瞪大雙眼,咦了聲,換了個坐姿,身子往納蘭容若那邊斜去,好奇地道:“不納側(cè)室小妾?不紅袖添香夜讀書?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你就別瞞我了。”
說完他又坐正了身子,嘴角不斷下撇,明顯的不相信。納蘭容若神色坦然,說道:“我迄今沒有側(cè)室小妾,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盧騰隆朝天翻白眼,袖著雙手,問道:“若皇上給你賜門側(cè)室,你阿瑪額涅讓你納妾,皇上賜,長者賜都不可辭,難道你也敢不要?吹牛,皇上將妹妹賜給你,你還不是歡天喜地接下了。”
納蘭容若苦笑道:“皇上賜正妻就已足夠,我又不是王爺貝勒,怎么會給我賜側(cè)室。阿瑪額涅都知曉我的脾性,也不會強讓我納妾,盧兄盡管放心。”
盧騰隆呵呵笑,打量著他半晌,脫口而出道:“都這么老了還是童子雞,怎么忍得住,莫非你是不行?”
納蘭容若差點兒沒被噎死,他就不該陪著盧騰隆說話。盧希寧呢,她去哪里了?不對,要是盧希寧來了,兄妹倆加在一起,更讓人難以招架。
看著盧騰隆閃爍著灼灼光芒,與盧希寧肖似的鳳眼,納蘭容若郁悶不已,慢吞吞地道:“盧兄不一樣也沒有側(cè)室小妾,與嫂夫人成親也晚,這些年盧兄又是怎么忍住的?”
盧騰隆目光從納蘭容若下面掠過,說道:“我成親可不算晚,我比你大兩歲,已成親快四年了。這些年阿瑪額涅相繼去世,一直在孝期。雙親去世,實在太過悲傷,也沒有那份心思。你又不一樣,聽說你文武雙全,血氣方剛的男兒,家中美貌丫鬟成群,怎么把持得住,還不吭呲吭呲……”
他嘿嘿笑,朝納蘭容若擠眉弄眼:“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兔兒爺,后來見你不是,因為你對我這樣俊美的男人都沒有反應。再細細推論吧,你若不是重情,為青梅竹馬守候,要不就是有隱疾,反正總得占一樣。”
納蘭容若總算明白了,為何盧希寧會問他是不是有青梅竹馬。有盧騰隆這么個軍師在,還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編排他呢。
他抬手撫了撫胸口,深深壓住想揍盧騰隆一頓的沖動,也不拐彎抹角,轉(zhuǎn)頭死死盯著他,干脆直接說道:“盧兄請聽好了,我沒有青梅竹馬,也沒有什么隱疾,身邊也沒有美貌丫鬟伺候,只有…….”
想到兔兒爺,納蘭容若咽回了到嘴邊的話,省得盧騰隆再亂猜測胡說八道。
“我只對盧姑娘一人好,只心悅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盧兄不用懷疑我的真心,現(xiàn)在我也無法向你證實,來日方長,余生的歲月盧兄盡可以看清楚。”
他舉起手,神色莊重無比起誓:“我敢對天發(fā)誓,要是我有違今日誓言,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突然,屋外有人插嘴道:“打雷的時候不要站在屋外,尤其是有樹與鐵的地方,若有閃電,也不能靠近水邊。”
納蘭容若與盧騰隆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轉(zhuǎn)頭朝外面看去。
盧希寧捧著精致的天青色瓷罐,正站在門口,白皙的臉頰好似有些紅,朝他們晃了晃手上的瓷罐,“哥,看,一兩金子一兩茶的明前龍井,你最喜歡,給你喝。”
說完她蹬蹬瞪跑進屋,把瓷罐往盧騰隆手里一塞,目不斜視,又蹬蹬瞪轉(zhuǎn)身離開。
盧騰隆撫摸著細膩的瓷罐,喃喃自語道:“聽到這么深情的話語,竟然還能如此冷靜,妹妹實在是太厲害了,我都心動了呢。”
納蘭容若神色變幻不停,眸中是說不出的晦澀,忽一下站起身,大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