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絕地逃生
兩人步出酒樓,秋風(fēng)吹來,酒意更增兩分,寇仲扯著徐子陵朝倚紅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那兩人的對答來得太合時,似還怕我們不知怎樣到倚紅院去,說得清楚無遺。照我看這兩個定是沈落雁的人,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徐子陵正以他那對醉眼瀏覽街上人車爭道的熱鬧情景,聞言一震道:“你說得不錯。既然李志是沈落雁的人,這兩個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現(xiàn)在到哪里去好呢?還是先找處躲藏的地方為妙。”
寇仲心癢難熬地說道:“不去倚紅改去倚綠如何?”
忽地朝著一個路過的行人,恭敬問道:“請問這位大叔,附近除倚紅院外,還有哪間是最有規(guī)模,最多漂亮姐兒的青樓呢?”
那被他攔著的是個中年書生,聞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顧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問去哪里考科舉嗎?找青樓定要揀些二世祖模樣,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過度的人來問才在行,看我的!”
環(huán)目四顧,剛好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后方停下,走下來一個貴介公子,還跟了兩個隨從。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間,相貌俊俏,臉容帶點不健康的蒼白,似是弱不禁風(fēng),深合徐子陵“問道”的條件。寇仲猛地推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蹌踉跌前兩步,到了那貴介公子跟前。兩名隨從立即手按劍把,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硬著頭皮,一揖到地恭敬道:“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詢,請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話請說。”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湊近了點,防怕給旁人聽到的壓得聲音低無可低道:“我兩兄弟想知道這里除倚紅院外,還有哪間青樓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即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嘆道:“你是問對人,我老爹正是開妓院的,就是在隔鄰鴻園街的翠碧樓。論規(guī)模和姑娘,倚紅院拍馬都追不上。不過現(xiàn)在時候尚早,你們先去隨處逛逛,到酉時才來。只要說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證沒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請了,我還有要事去辦呢。”
香玉山走后,兩人如獲綸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沒有引吭高歌而已。街道兩旁排列著各式各樣的店鋪,例如肉店,大餅店、山貨店,又或布店、粉店、魚店等。因兩杯下肚影響,整個天地變得不真實起來,秋陽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道路、房舍、行人、車馬似像合成一個難以分割的整體,再無此彼的分野。
寇仲無意識地笑起來,半邊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摟著他滿足地嘆道:“現(xiàn)在我什么義軍或官軍都不想當(dāng),干掉宇文化骨后,我們專心賺錢,干我們的鹽貨買賣,閑來就到青樓醉生夢死,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了事。”
徐子陵喝得比他少,頭腦比他清醒,且酒醉三分醒,奇道:“你不是常說要建功立業(yè)嗎?為何忽然又想當(dāng)個囤積投機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即使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種奸商。難道見別人受苦受難,我們俠義之輩還會對他落井下石嗎?不過坦白說,美人兒師傅說得對,現(xiàn)在我們何德何能,憑什么去管別人的事。待我們武技大成,練至什么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重境界,那時看到誰不順眼,一刀把他宰了,這叫為民除害。”
徐子陵苦笑道:“世間哪有這么簡單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樣,先要宰了宇文化骨那奸賊。”
驀地眼前人影一閃,香風(fēng)飄來。
兩人定睛一看,原來有位頗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攔在身前,眉開眼笑道:“兩位公子是否走錯路了?那邊才是倚紅院的大門,我們剛開始營業(yè),兩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我們的紅姐兒們會特別用心侍候的。”
他們隨她纖手所指望去,見到倚紅院的大牌匾高掛左后方,恍然大悟,原來糊里糊涂下步過倚紅院的門口,這奉命守候他們?nèi)腱暗镍d娘慌起來,竟來一招攔路拉客。
寇仲借點酒意,探頭過去,狠狠瞪了她高聳的酥胸兩眼,眨著眼睛笑道:“俏娘子你去告訴沈落雁那奸狡婆娘,當(dāng)只會上一次,絕不會上第二次的。有種就來抓我們,不過著她別忘了她是朝廷重犯!”
鴇娘聽得目瞪口呆,兩人跌跌撞撞,東倒西歪下?lián)P長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搖醒,興奮得聲音都嘶啞起來,緊張地說道:“快酉時了,我們?nèi)プ龃浔虡堑谝慌目腿耍f不定有半價的優(yōu)待。”
徐子陵頭重重地爬起床來,怨道:“喝酒原來有這種后遺癥,若你是沈婆娘派來的,我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笑道:“我是世上最有責(zé)任心的人,否則誰來為你把風(fēng)?剛才有伙計來過問這問那的,我偏不開門給他。還有幾個時辰沈婆娘就要輸給我們,不知秦老哥命運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后的佩刀,說道:“待會先去東門看看有沒有他留下來的暗記。”又道:“還有別忘記我們曾答應(yīng)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煩道:“我怎會忘了,那有錢的家伙不是說過東溟號明天由洛陽回來嗎?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心中一熱道:“說來真好笑,以前在揚州,到妓院門口看看都給人像乞丐般趕走,現(xiàn)在連妓院老板兒子的朵兒都任我們亮出來照寶。不過先作聲明,我的初夜可不肯隨便的,至少該有飄香院那恩將仇報的青青那種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錢袋,笑道:“有錢自然有面有勢,加上香玉山的朵兒撐腰,你陵少要哪件就哪件,包君滿意,還不快翹屁股滾下床來?”
徐子陵提氣輕身,本只想表現(xiàn)點敏捷的姿勢,豈知竟升了起來,順勢一個筋斗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兩人同時劇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你是怎么辦到的,再來一次好嗎?怎么坐著也可提氣的?”
徐子陵搔頭道:“再試怕就不靈,不如你自己試吧!”
兩人以前每次提氣發(fā)勁,都是先要運力飛躍,方可借勢為之。像這次由靜生動的提氣,尚是破天荒第一次。寇仲卓立不動,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趕著去逛窯子嗎?還不快試試看?”
寇仲老臉一紅,尷尬道:“早試過十多次,連腳趾都沒有動。”
徐子陵默然半晌,頹然道:“我這次也不靈光。唉!或者真該拜個大師傅,有難題時好有個名師來指點。”
寇仲搖頭道:“拜師傅有啥屁用,我們學(xué)的是《長生訣》上的怪功夫,天下無人通曉,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們的問題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陽不長,破了身后立即武技大成。定是這樣子。”
徐子陵笑罵道:“少說廢話,還不先滾!”
寇仲捧腹笑道:“我滾!我滾!”
跌跌撞撞往房門走去,剛拉開房門,一點寒芒,照額刺來。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剛才徐子陵般提氣輕身,往后飛退。偷襲者顯然想不到出手竟會落空,“咦!”了一聲,閃電搶進房來。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當(dāng)頭疾劈,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猶豫或停滯,施出他活至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來人以手中長金簪,硬架徐子陵兇厲無匹的一刀。一時間,雙方都使不出后續(xù)變化的招數(shù)。
“砰!”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彈起來,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飄飛,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軍師”沈落雁還有何人?徐子陵剛被她運勁震退兩步,沈落雁見門口正暢通無阻,乍退又進,本要追擊徐子陵,見寇仲沖至,刀光如濤涌浪翻,挾著激蕩的刀風(fēng),狂擊而至。沈落雁嬌叱一聲,搶入刀影里,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數(shù),連擋寇仲十多招,每招都兇險無比,卻逼不開寇仲,又見徐子陵重整旗鼓,殺將過來,無奈下二度被迫出房外。
兩人守在房門里,心中卻波濤卷天,翻騰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來下,竟能把“血戰(zhàn)十式”的精義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連自己都不知使的是什么招數(shù)。只覺心到手到,勁隨刀發(fā),痛快至極點。沈落雁卻是芳心劇震,她的“奪命簪”乃家傳絕學(xué),名列江湖的“奇功絕藝榜”。平時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舉擒敵。怎知兩個小子會像脫胎換骨般,兩度把她逼退,假如讓此事傳揚出去,足可令他們在江湖中成名立萬。
寇仲提刀作勢,大笑道:“美人兒軍師,快滾進來挨刀。”
徐子陵亦威風(fēng)八面道:“記著不可損我們半根毫毛,否則算你輸定了。”
沈落雁氣得差點發(fā)瘋,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們出來再比比看。”
寇仲哂道:“想叫手下圍攻我們嗎?知否我懂得獅子吼,大聲一叫,保證彭城的總管大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落雁俏臉一寒,旋即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不如這樣好嗎?假若我可闖關(guān)入房,算我贏了,你兩人乖乖歸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說你再沒有把握活捉我們,所以你已輸啦!”
寇仲殺得興起,信心劇增,得意洋洋道:“怕她什么,卻要有時間規(guī)限,我數(shù)十聲你若過不了關(guān),算你輸。”
沈落雁把金簪插回頭上,笑道:“一言為定,數(shù)吧!”
話畢大步朝門口走來。兩人愕然失措,她已一點沒有攔阻地由兩人之間穿進房內(nèi),到了床旁,轉(zhuǎn)身款款坐下,含笑看著兩人。兩人仍高舉著刀,但怎都沒法朝她劈下去,直到她轉(zhuǎn)過身來,仍是目瞪口呆。
沈落雁見兩人神情古怪,“噗嗤”嬌笑,鼓掌道:“好了!我贏啦!”
徐子陵頹然還刀入鞘,嘆道:“這樣輸是不會心服的,因為你只像上次般,利用我們善良的本性。”
沈落雁奇道:“你們除用刀劈人外,竟不懂其他制人的手法嗎?”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們并沒有輸,因為你雖然成功入房,卻沒有闖關(guān),這個‘闖’字是包含了動手的意思哩!”
沈落雁橫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來談?wù)労脝幔窟恚∧銉扇爽F(xiàn)在看來順眼多了。”
兩人在她左方靠墻的椅子坐下來。寇仲看著她宛如一泓秋水的動人眸子道:“有話快說,我們還要去窯子呢!”
沈落雁狠狠瞪他一眼,不悅道:“你們知否窯子里的姑娘身世可憐,你們恃著有幾個子兒,就覺理所當(dāng)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沒有感到慚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沒想過這點,但若沒有人去光顧她們,她們賺不夠贖身的銀兩,豈非更要一直凄涼下去嗎?”
寇仲哂道:“倚紅院不是你們瓦崗軍開的嗎?為何卻來數(shù)落我們?”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應(yīng)需求而生,否則誰肯上戰(zhàn)場去殺人又或送死呢?”
沈落雁皺眉道:“你在說什么?倚紅院一向是杜伏威在這里的眼線,干我們瓦崗軍屁事。”
兩人同時色變。
沈落雁微笑道:“你們愛到青樓鬼混去個夠好了。現(xiàn)在秦叔寶已歸降我軍,你兩個小子有什么打算?”
寇仲跳了起來,移到敞開的房門處,探首外望,奇道:“為何我們打得殺聲震屋,仍沒有人過來看看?”
沈落雁淡淡地說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們嗎?外面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你兩個小鬼插翼難飛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這叫恩將仇報?”
沈落雁油然道:“人家為你們好才是真的。現(xiàn)在天下大亂,能撥亂反正者,惟密公一人而已。我若非念著你們曾幫了我一個大忙,才沒有閑情來勸你們加入我軍呢。”
接著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快作決定!我再沒有時間浪費在你們身上。”
兩人聽她語氣,自尊心受損,徐子陵冷哼道:“沒時間請自便吧!我兩兄弟只愛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沈落雁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霍然而起,一閃到了門旁,背著他們冷冷道:“既不能為我所用,便須為我所殺,今天你們休想生離此處。”一閃消沒在門外。
兩人面面相覷,終于明白為何這美賽天仙的俏軍師,會又被人稱為“蛇蝎美人”。
他們頭皮發(fā)麻地呆了好半晌,見外面仍沒有什么動靜,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怎樣?就那么殺出去嗎?”
徐子陵冷靜地?fù)u頭道:“這樣沖出去只是送死,說不定剛踏出門口,便有張羅網(wǎng)罩下來把我們呆子般擒著,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們。”又低聲道:“剛才我們聞老爹之名色變,憑她的眼力才智,怎會看不出來且不問半句,顯是知道我們的來歷,所以費盡心力收服我們,好讓我們心甘情愿獻上‘楊公寶藏’。”
寇仲訝道:“小陵你真行,竟從她這么一個反應(yīng)推斷出這么多事來。我有辦法了。記得巨鯤幫陳老謀教過我們的建筑學(xué)嗎?這旅館是由八個四合院組成,我們位于東院的西廂位置,門口對著本院中間的花園,向門的墻外是八院圍成的主花園,大樹參天,所以只要我們能竄到那里去,逃生的機會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對著門口靠床那邊的墻壁,苦笑道:“我們又不是翟讓,憑什么破壁而逃?”再望往瓦頂,嘆道:“若我猜得不錯,上面定有敵人。”
寇仲卻是胸有成竹,先把門關(guān)上,向徐子陵道:“你給我把風(fēng),我先去弄松幾塊磚頭。”言罷拔出長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門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剛好見到十多名大漢,由對面屋的瓦面躍入小院里,隨即散開沿著廊道圍攏過來。正要示警,上面“轟隆”一聲,瓦片狂灑而下,一個鐵塔般的大漢手提雙錘,由上而降。徐子陵在這剎那,完全推翻沈落雁只是想活擒他們的猜測,清楚明白蛇蝎美人確是要下毒手殺死他們。就在這一刻,他重歷當(dāng)日對著那批流氓往他殺來的境況。一切變得清晰無比,他清楚知道這大漢落地的時間速度,甚至他的后著變化。不同的只是他還有把握去應(yīng)付他。他清楚地知道若讓對方展開這兩個重逾百斤的巨錘,不但可輕易把自己逼出門外,靠墻的寇仲更是絕難幸免。際生死懸于一線的光景中,他的精神變得晶瑩通透,完全忘掉生死,集中意志和所有力量,覷準(zhǔn)對方觸地的剎那,大步跨前,精芒電閃,運刀疾劈而去。
確如徐子陵所料,大漢本打定主意,只要腳一觸地,立即借力彈起,雙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把徐子陵轟出房外,好讓同黨把他亂刀分尸,再全力對付寇仲。豈知就在要發(fā)力之際,已刀氣罩體。但覺無論如何挪移閃躲,又或格擋還擊,都是有所不能。在破瓦而下之時,他實存輕敵之心,暗忖這么兩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怎知徐子陵劈來的一刀,無論時間還是角度的拿捏,都達(dá)到一流好手的境界。他已無暇多想對方是真的那么厲害,還是碰巧的神來之招。魂飛魄散下,甩手把雙錘分往徐子陵和寇仲擲去,同時雙掌下按,發(fā)出勁風(fēng),生出反力,狼狽不堪的由哪里進來,由哪里滾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這時正要回頭幫手,驟見大鐵錘飛來,大叫道:“來得好!”一閃下,鐵錘“轟!”地一聲狂撞墻上,登時磚石四濺,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輕易避過鐵錘,任它撞得木門碎飛,掉往外邊的院子去。同時一聲狂喝,功聚肩頭,往破壁撞去。寇仲哪還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時運勁往破壁撞去。“轟!”兩人隨著碎磚沙石,滾進鄰房去,門外就是八個四合院圍成的大花園。他們彈了起來,再破門而出。這一招顯是大出敵人料外,竟不見有攔阻之人,風(fēng)聲卻在后方瓦面處傳來。兩人哪敢停留,把云玉真?zhèn)鞯镍B渡術(shù)發(fā)揮致盡,箭般竄入園內(nèi),幾個翻身,脫身去了。
兩人逃到一處橫巷,由這里往外望去,正是香玉山老爹開的那間翠碧樓的外墻和大門,內(nèi)中院落重重,規(guī)模確勝于倚紅院。天色隨著西下的太陽逐漸昏黑,翠碧樓的燈光亮起來,落在兩人眼中卻有種凄艷的感覺,反映兩人不安的心情。
他們像往常般靠墻坐地,呆了好半晌,寇仲咬牙切齒道:“那婆娘真狠,竟想要我們的命,我們還可算是她的恩人。”
徐子陵道:“她是不想我們落入老爹的手上,這次怎么辦好呢?我們又答應(yīng)了李世民那小子要等東溟夫人來,但現(xiàn)在老爹的手下已盯上我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寇仲道:“小命要緊,李小子休要怪我們,我們立即出城,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然后到滎陽去找素素姐。橫豎她的小姐都給人擄走,便帶她回到南方,再安心做我們雙龍幫的鹽貨買賣算了。”
徐子陵苦笑道:“如此大模大樣的出城,若不是給那臭婆娘拿著,就是自動把我們的羊身獻進老爹的虎口里。上上之策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到深夜設(shè)法攀城逃走,憑我們現(xiàn)在的身手,若有繩鉤一類的東西,必可辦到。”
寇仲贊道:“愈來愈發(fā)覺你這小子若我般有頭腦。來!我們袋里有的是銀兩,趁天尚未黑快點找間鐵鋪買鉤,至于繩索,要偷一條絕非什么難事。”
兩人謀定后動,精神一振,由另一端鉆到街上,閃閃縮縮走了大段路,發(fā)覺除酒館青樓外,所有店鋪全關(guān)上門。
寇仲靈機一動道:“我們不如去找香玉山幫忙,這小子看來像有點義氣,現(xiàn)在朋友落難,他自是義不容辭。”
徐少陵懷疑道:“他像那種人嗎?”
寇仲摟著他肩頭,折入橫街,朝翠碧樓的方向走去,痛苦地說道:“這叫走投無路,只好不理他是何方神圣也當(dāng)作是好神圣。最慘我們本身是通緝犯,報官等于自殺。而且誰知這些官兒有沒有和臭婆娘或老爹等勾結(jié)?現(xiàn)在我什么人都不敢信了。”
徐子陵苦惱道:“給那臭婆娘說過有關(guān)青樓的事后,我真不想到青樓去,究竟有沒有別的出城方法?”
寇仲道:“另一個方法是掘地道,恕老子不奉陪。不要這么容易受人影響好嗎?別忘了在揚州我們知道的那群姑娘都是為了賺錢自愿賣身的。所謂當(dāng)官的不也是賣身做皇帝的奴才嗎?做姑娘的至少不那么易被殺頭。到了!”
兩人橫過車馬喧逐的熱鬧大街,華燈高照下,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兩人由于曾目睹戰(zhàn)爭的慘烈場面,總有點面臨末世的感觸。到了入門處,他們待一輛華麗馬車駛進門后,尾隨而入。
六、七名把門的大漢分出兩人迎過來,見他們衣著光鮮,神采照人,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恭敬道:“歡迎兩位公子大駕光臨,不知……”
寇仲最懂充闊,隨手塞了一串錢到他手里,擺出闊少模樣,傲然道:“我們是貴公子香玉山的老朋友,玉山來了嗎?”
眾漢更是肅然起敬,說話的大漢忙道:“小人何標(biāo),兩位公子請隨小人來。”
寇仲一挺胸膛,說道:“帶路!”
何標(biāo)再打躬作揖,領(lǐng)路前行。兩人隨他穿過擺了最少十輛馬車的廣場,往主樓走去。登上樓前的臺階,一名頗有姿色的中年美婦花枝招展地迎過來。何標(biāo)趨前湊到她耳旁說了幾句話,施禮走了。
美婦眉開眼笑的來到兩人中間,轉(zhuǎn)身挽著他們臂彎,嗲聲道:“原來是香少爺?shù)暮门笥眩恢獌晌还痈咝沾竺啠〔铧c忘了,喚我作鳳娘便成。”
寇仲享受著她慷慨送贈的艷福,邊隨她往樓內(nèi)走去,邊道:“我叫張世,他叫李民,鳳娘你生得真美,引死我們。”
鳳娘笑得花枝亂顫道:“張公子原來年紀(jì)輕輕已是花叢老手。不要隨便哄人!否則給奴家纏上你一晚時可不要后悔喲。”又拋徐子陵一個媚眼道:“李公子比你老實多啦。”
寇仲把臭婆娘或老爹等全一股腦兒忘個干凈,心花怒放道:“這小子只是裝作老實模樣,鳳娘不信可以試試看。”
徐子陵大窘道:“不要聽他的,我……”
鳳娘挽著兩人來到大堂十多組幾椅靠角的一組坐下,笑道:“不用說,我鳳娘怎會看錯人。”
兩名十六、七歲的小婢迎過來,斟茶奉巾,侍候周到。他們環(huán)目一掃,堂內(nèi)早坐了十多組賓客,鬧哄哄一片。
鳳娘吩咐下人去通知香玉山,媚態(tài)橫生道:“以兩位公子這樣的人材,哪位姑娘不爭著來陪你們呢?”
徐子陵亦輕松起來,正要說話。鳳娘一聲告罪,站起來趕去招呼另一組看來是大商賈的客人。
寇仲向兩位小婢道:“姐姐不用招呼我們,我們兄弟有密話要說。”
兩位小婢一道離開。
寇仲興奮道:“試過這么風(fēng)光嗎?不如我們今晚留在這里歡度良宵如何?試問誰想得到我們會躲在這里?何況這些風(fēng)光是拜李小子所賜,索性挨到明晚好混上東溟號去,也算為他盡力。”
徐子陵囁嚅道:“不知如何,我的心又亂又慌,不知該怎辦才好。”
寇仲嘆道:“事實上我也有點怯意,不過凡事總要有第一次,否則如何算是男人大丈夫。待會要義氣山為我們挑兩位最美的姑娘,且講明要負(fù)起‘指導(dǎo)’之責(zé)。但這么說將出來,我們豈非什么面子都沒有了?”
兩人正心亂如麻,香玉山來了,不知如何,在他的這個“老家”中,這小子分外意氣飛揚,絕不若今日在街上遇到他時的窩囊相。尤其背后還跟著四名大漢,更是氣派十足。
隔了丈許香玉山大笑道:“什么張公子李公子,原來是兩位仁兄,失敬失敬!”
兩人見他態(tài)度仍是那么熱誠,不負(fù)“義氣山”的大號,放下心來,起立敬禮。
三人坐好,香玉山問道:“兩位仁兄此回來彭城,不知是有事要辦還只是游山玩水、觀賞名勝呢?”
寇仲知他是想摸清楚他們的底細(xì),笑道:“所謂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我們兄弟兩人浪跡天涯,是為要增廣見聞。”接著湊近點低聲道:“坦白說,我們到貴樓來亦是抱著這種增廣見聞的情懷。由于這是我們首次涉足青樓,萬望香兄多加指點和照顧。香兄是明白人,大概不用我再多說吧?”
徐子陵心中叫絕,寇仲確有他的一套,這么尷尬失威的事也可說得如此自然。
香玉山恍然而笑,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可包在我身上。”沉吟片晌,正容道:“張兄和李兄請恕小弟交淺言深,說到底我們男兒輩追求的不外是金錢和女人。我見兩位仁兄長得一表人材,又身佩上等兵刀,絕非平庸之輩,不知兩位仁兄對將來有何打算?”
寇仲笑道:“我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現(xiàn)在只對今晚有打算,明天的事嘛,起床時再想。”
香玉山陪他笑了兩句,說道:“原來兩位囊中有散不盡的財寶,所以一點不用擔(dān)心明天的事,小弟非常羨慕。”
徐子陵坦然道:“香兄絕對比我們富有得多,我們只因最近做成一單買賣,手頭比較充裕,遲些散盡銀兩,又要重新開始攢錢哩!”
香玉山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說道:“不知兩位一向慣做什么買賣?”
兩人呆了一呆,寇仲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干的是鹽貨生意,是不用貨稅的那一種。”
香玉山欣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和兩位一見投緣,說不定以后還有更多合作的機會?”
徐子陵訝道:“香兄也是走鹽貨的嗎?”
香玉山從容道:“是比鹽貨更一本萬利的發(fā)財生意,不過恕小弟暫時賣個關(guān)子,待兩位享受過我翠碧樓的各種樂兒,才和張兄李兄研究發(fā)財大計。”
寇仲喜道:“竟有生意比海沙賺更多錢嗎?定要洗耳恭聽。”
香玉山淡淡地說道:“小弟尚有一事相詢,然后小弟可領(lǐng)兩位去增廣見聞。”
兩人大喜,同時點頭請他發(fā)問。香玉山頂多只比兩人大上兩、三歲,其老練卻像世故極深的成人,輕描淡寫下已套出想知道關(guān)于兩人的資料。
香玉山微笑道:“現(xiàn)在天下紛亂,群雄并起,兩位既是武林中人,自知武林規(guī)矩。現(xiàn)在小弟既渴想與兩位結(jié)交,故希望能告知小弟兩位的門派來歷,大家坦誠以對。”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說道:“我們的武功來自家傳,小民和我的爹都在揚州的護遠(yuǎn)鏢局任職鏢師,也是拜把兄弟。不過他們在一趟出差中遇上賊子喪生了,所以我們結(jié)伴出來四處闖闖。”
香玉山哪想得到寇仲滿口胡言,哈哈一笑站起來道:“兩位請隨小弟來!”
兩人想起即可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課,大喜下隨他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既驚且喜地隨著香玉山步出主樓,見到后院原來宅舍相連,一條碎石路把主樓后門與另一道大門相連,兩旁是修剪整齊的花圃,此時貫通兩處的道路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寇仲聽到里面?zhèn)鱽黻囮囆[之聲,似有數(shù)百人正聚在該處,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香玉山得意洋洋道:“是彭城最大的賭場。”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我們并不想賭錢!”
香玉山笑道:“小弟當(dāng)然明白,不過在歷史上嫖和賭從來就分不開來。沒有妓院和賭場的地方,絕談不上興旺。我們翠碧樓之所以能雄視彭城,正是把兩種生意結(jié)合起來,帶旺整個彭城。你們不是要增廣見聞嗎?放心隨小弟去見識好了。”
兩人對望一眼,開始感到香玉山非如表面的簡單。像在揚州,最大的那間賭場是竹花幫開的。沒有強硬的背景,誰敢沾手這種發(fā)財大生意。
三人進入宏偉壯觀的賭場大門,香玉山大聲道:“兩位是我的朋友,你們要好好招呼。”
把門的幾名大漢忙恭敬應(yīng)是。
踏入賭場,一名滿身銅臭、低俗不堪的胖漢迎上來道:“要不要小人為三少爺預(yù)備貴賓室待客。”
香玉山揮手道:“我們只是隨便看看,你去招呼別的客人。”
胖漢應(yīng)命退去。寇仲和徐子陵卻是看呆了眼。他們尚是首次有資格踏足賭場,只見由賭桌賭具以至家具擺設(shè),無不華麗講究。而且地方寬廣,不但有前中后三進,每進還左右各有相連的廳堂,所以雖聚集四、五百人,這進進相連的大賭場一點不令人覺得擠迫。最引人注目是各座大廳里由負(fù)責(zé)主持賭局的荷官,以至斟茶奉煙的女侍,都是綺年玉貌的動人少女,兼且她們衣著性感,身上穿的是抹胸、肚兜般的紅衣,襯以綠色短裳把玉藕般的雙臂和白皙修長的玉腿完全暴露出來,穿梭來往各賭桌之時,更是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兩人神搖意蕩、目瞪口呆。偏是香玉山和其他賭客卻像對她們視若無睹。此時兩名女侍笑臉如花地迎上來,奉上香茗糕點,又為寇徐卸下外衣。不但體貼周到,動人的胴體更不住往他們挨挨碰碰。
香玉山見兩人露出內(nèi)里的勁裝,配以皮背心,肩闊腰窄,威武不凡,眼睛亮起來,嘆道:“兩位的身型真帥,確是難得一見。”兩名女侍也看呆了眼,更是熱情如火。其中一位竟從后面緊擁徐子陵一把,然后嬌笑連連拿著他的外衣和另外那侍女去了。兩人還是首次受到這等厚待,一時魂銷意軟,不知身在何方。
香玉山伸手摸摸寇仲的皮背心,訝道:“這是上等的熊皮,只產(chǎn)于北塞之地,價比黃金,小弟千辛萬苦才弄來一件,不知張兄是在哪里買來的呢?”
寇仲怎能告訴他是李世民送的,胡謅道:“香兄確是識貨的人,這兩件皮背心,是我們用鹽和一個行腳商換回來的,確是價比黃金。”
兩名女侍又轉(zhuǎn)回來,各自挽著兩人的臂膀,讓他們壓上高挺的酥胸,態(tài)度熱烈。
香玉山介紹兩女,一名翠香、一名翠玉,然后道:“張公子和李公子暫時不用你們侍候,有事再喚你們。”
兩女失望地回去工作。
寇仲大樂道:“現(xiàn)在我明白什么叫嫖賭合一,香兄的老爹確有生意頭腦。”
香玉山傲然一笑。
徐子陵問道:“這些美人兒是否都以翠字行頭,不知翠碧樓的翠碧兩字又有什么來歷?”
香玉山雙目露出向慕神色,徐徐道:“那是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的芳名,不過她已名花有主,是我?guī)妄堫^老大最得寵的愛妾。”
寇仲訝道:“香兄原來是幫會中人,不知貴幫的大號……”
香玉山打斷他道:“這事遲些再說,來!何不先賭上兩手,贏了是你們的,輸了入我的賬,兩位這邊請。”
寇仲和徐子陵對香玉山過了分的“義氣”大感錯愕,首次生出疑心。兩人雖整天想發(fā)財,卻是基于生活所需,本身絕不貪財嗜貨。他們自少在市井中混,深明便宜莫貪的至理,何況最近剛有美人兒師傅的前車之鑒,怎會輕信剛相識且又言辭閃爍的新交?
徐子陵干咳一聲道:“我們對賭博興趣不大,不如還是找剛才那兩位美人兒來……來……什么好嗎?”
香玉山不以為意地說道:“若論漂亮,那兩個丫頭尚未入流,我們這里最紅的是翠凝和翠芷兩個妞兒,不過只能在貴賓室見到她們,我們先在這里逛逛,待會帶你們?nèi)ズ退齻兒染谱鳂钒桑”WC兩位不虛此行。”
兩人見他沒逼他們賭錢,心下稍安,欣然隨他在擠滿賭客的賭桌間左穿右行,往最廣闊的中堂走去。
香玉山介紹道:“我們這賭場是由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精心設(shè)計,一大八小九個賭堂采的是九宮陣法,中間最大的賭堂屬土,鎮(zhèn)壓八方,所以顏色以明黃為主,暗黃就太沉滯了。臺子是二十五張,因五為土數(shù),而二十五則是五的自乘數(shù),有盈利倍增的含意。”
兩人方知道原來開賭場也須有學(xué)問,為之茅塞頓開。兩個小子是好奇心重的人,聽得興趣盎然,不免左問右問,竟忘了去看那些對他們眉挑眼逗的美麗侍女。
香玉山領(lǐng)著他們來到一桌擠了二、三十人的賭桌旁,看著那動人的女荷官把一枚骨制的巨型骰子投入一個方盅內(nèi),蓋上盅蓋后高舉過頭,用力搖晃一輪,再放在臺上,嬌喝道:“各位貴客請下注!”
賭客紛紛把賭注放在要押的一門上。
香玉山道:“這叫押寶,押中骰子向上的點數(shù),可得一賠三的賭注。”
寇仲嘆道:“那是六分之一的贏面,而你們賭場卻是六分之五的彩數(shù),難怪開賭場會發(fā)大財。”
香玉山笑道:“你也可以賭骰子顏色,那是一賠一,公平得很。”
徐子陵定神一看,大多數(shù)人都押點數(shù),可知任誰都希望以一贏三,所以雖可賭顏色,仍只是聊備一格而己。
香玉山慫恿道:“要不要玩兩手湊興?”
兩人只是搖頭。香玉山不以為意地領(lǐng)他們步進中堂去。寇仲和徐子陵同時眼前一亮,靠左的一張賭桌處,一位有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動人美女,正起勁賭著。她不但長得眉目如畫,最惹人注目是她的襟口開得極低,露出小半邊玉乳和深深的乳溝,浪蕩非常。兩人常聽到北方人多有胡人血統(tǒng),風(fēng)氣開放,但仍是首次見到有婦女公然穿著這種低胸衣在大庭廣眾間亮相,不禁看得發(fā)呆。
香玉山苦笑道:“這個女人千萬沾惹不得,別看她風(fēng)騷迷人,其實她是‘彭梁會’的三當(dāng)家,人稱‘騷娘’的任媚媚,武技高強,最擅玩弄男人,渾身是刺,碰上她的男人都要倒霉,連我都不敢招惹她呢。”
寇仲吞了一口涎沫,低聲道:“什么是‘彭梁會’?”
香玉山奇道:“你們竟連彭梁會都未聽過,彭是彭城,梁指的是彭城西北六十里的梁郡,彭梁會名列‘八幫十會’之一,走到哪里,江湖中人都要賣面子給他們。”
言罷正要扯兩人離開,豈知任媚媚目光離開賭桌,朝他們望來,看到寇徐兩人,美目亮起采芒,嬌笑道:“玉山你在那里呆頭呆腦看什么,還不過來和奴家親近親近?”
香玉山一邊揮手回應(yīng),一邊低聲道:“無論她要你們做什么,記得全推到我身上去。”
言罷應(yīng)聲先行。兩人聽到又是幫會中人,立感頭痛,無奈下只好硬著頭皮隨香玉山往任媚媚走過去。
任媚媚離開賭桌,迎了上來。寇仲和徐子陵發(fā)覺她的衣服把她包裹得緊緊的,極度強調(diào)她飽滿玲瓏的曲線,登時怦然心跳。
這煙視媚行的美女把充滿青春活力的胴體移到三人眼前,再打量寇仲和徐子陵,向香玉山笑道:“兩位公子面生得很,是你的朋友嗎?”
香玉山苦笑道:“媚姑你最好不要惹他們。”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香玉山如此坦白直接,嚇了一跳。
任媚媚卻一點沒生氣,繞到兩人背后,嬌笑道:“香三少定是在背后說了我任媚媚很多壞話,但兩位千萬勿信他,若他算是好人,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觀音大士。”
香玉山干咳一聲道:“媚姑你莫要破壞我們的友情,別忘記彭梁會和我們巴陵幫一向相安無事……”
任媚媚又轉(zhuǎn)到兩人前方,掩嘴嬌笑道:“你們看啊!香三少爺動不動就拿巴陵幫來欺壓我這弱質(zhì)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漢。兩位小哥兒真帥,難怪給三少爺看上,你們叫什么名字。”
兩人感到巴陵幫有點耳熟,一時卻記不起誰人向他們提及過。
香玉山不悅道:“媚姑你是否賭輸了錢?讓我賠給你好了,不要盡在這里胡言亂語。”
任媚媚顯然毫不怕他,嬌媚地橫香玉山一眼道:“我任媚媚是這種沒有賭品的人嗎?你才是胡言亂語。”
忽地一手往香玉山抓去。香玉山冷哼一聲,右手揚起,拂向她脈門。
任媚媚笑道:“我不是要動手啊!”嘴巴雖這么說,但玉掌一翻,沉到香玉山攻來右手的下方,曲指反彈往香玉山脈門。
香玉山縮手成刀,再曲起手掌,以掌背反拍往她的彈指。這幾招往來全在方尺的窄小范圍內(nèi)進行,既迅捷又深合攻守之道,看得寇徐兩人眼界大開,對這種精巧的過招大生興趣。任媚媚嬌笑道:“沒見你幾個月,原來是躲起來練功,怪不得這么氣焰沖天。”說話時,玉手微妙地擺動幾下,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寇徐兩人看得心領(lǐng)神會,清楚把握到她的招數(shù)與戰(zhàn)略。香玉山顯是摸不清楚任媚媚這招奇異的手法,竟往后退。兩人知道要糟糕,任媚媚已一陣嬌笑,閃電般探指點在香玉山掌背上。
香玉山觸電似的震了一下,任媚媚抓著他衣袖,扯得他隨她踉蹌地往一旁走去,還不忘回頭向兩人媚笑道:“我和玉山說幾句密話,再回來陪你們。”
眼見兩人到了廳子的一角密斟低語,徐子陵忽地臉色劇變,失聲道:“我記起了,美人兒師傅不是說過巴陵幫乃皇帝小兒的走狗,專事販賣人口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那他看上我們還有好事可言嗎?快!我們立即開溜。”
徐子陵扯著他道:“且慢!他們回來了,我們隨機應(yīng)變。唉!真看不出這‘人販山’也是個好手,我們竟然在街上隨便亂揀都揀了個高手兼壞蛋出來。”
任媚媚和香玉山雙雙朝他們走來,只看兩人的融洽情態(tài),知兩人私下有了協(xié)議。寇仲和徐子陵均是頭皮發(fā)麻,感到自己變成貨物。
任媚媚隔遠(yuǎn)浪笑道:“原來兩位小哥兒到這里來是想一嘗女兒家的溫柔滋味,這事包在姐姐我身上。”
香玉山則口風(fēng)大改道:“難得媚姑這么看得起你們,待我讓人開一間貴賓廂房,大家喝酒談笑,共賞風(fēng)月。”
寇仲笑嘻嘻道:“這種事何須著急,我忽然又想先賭兩手,我最精擅是賭牌九。”
香玉山笑道:“既是如此,更應(yīng)到貴賓廂房去,媚姑也愛賭牌九,你們肯陪她玩就最好。”
寇仲為之語塞。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對寇仲道:“你想賭錢理該先征求我同意,我對牌九一竅不通,卻想在賭場隨處逛逛,以增廣見聞。”
任媚媚嬌軀移前,挽上兩人臂彎,向香玉山打個眼色,微笑道:“由我來招呼他們。”
香玉山笑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便去。
任媚媚親熱地挽著兩人,朝內(nèi)進的大堂走去,媚笑道:“你們不要聽香玉山那家伙說人家的任何閑言閑語。”
寇仲和徐子陵正要說話,朝她望去,見到她走路時胸前雙峰隨著她的步履,不住跌蕩聳動,誘人之極,心兒不由急速躍動,忘了說話。忽然間,他們再不覺得她可怕,尤其是她的體態(tài)神情,無不顯現(xiàn)出使人心動的美態(tài),不自覺生出縱是為她而死,亦心甘情愿之心。
任媚媚卻是心中得意之極。她閱人千萬,一眼看穿兩人仍是童男之身,對她精擅采補之術(shù)的人來說,他們不啻瓊漿甘露,可令她的元氣大有裨益,故不擇手段,務(wù)要由香玉山處搶他兩人到手。此刻她正利用自己的身體,施展上乘媚術(shù),勾起兩人原始的情欲。
徐子陵的定力要比寇仲稍佳,略一迷糊,隨即清醒過來,見到寇仲正不知不覺地氣促舔唇,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還故意以肩膊挨碰她的酥胸,知道不妙,人急智生道:“老爹來了!”
寇仲大吃一驚,醒悟過來,惶然道:“他在哪里?”
任媚媚亦奇道:“他的老爹不是過世了嗎?”
徐子陵暗中松一口氣,胡謅道:“是我們慣開的玩笑,意思即是鬼來了,那自然是沒人來哩!”
寇仲極力把持,再不敢看她的胸脯。任媚媚為之氣結(jié),嬌軀一扭,立即使兩人感覺到她豐滿的肉體,火熱地碰觸得他們心旌搖蕩。不過兩人既生出戒心,硬壓下涌起的邪念,同時暗暗叫苦,不知如何脫身。若給她這么“肉誘”下去,一個把持不住,可不知會有什么可怕后果,香玉山早先的警告,仍是余音縈耳。
寇仲剛好見到左旁的賭桌只有五個客人,騰空了七、八個位子,靈機一動道:“我們先賭兩手吧!”
掙脫任媚媚的糾纏,坐入其中一個空位里。任媚媚毫不介意,笑意盈盈地坐到他左旁去,而徐子陵則坐到寇仲的另一邊。這美女坐下,立時把幾個客人的目光全吸引到她的胸脯去,任媚媚妙目一掃,五個男人立時色授魂與,有人連口涎都流出來。女荷官是個二十歲許的女子,頗有姿色,但與任媚媚相比,立即黯然失色,再顯不出任何光彩。此桌賭的正是牌九,寇仲和徐子陵雖沒真的賭過錢,但在市井長大,看人賭得多了,自然熟諳門路。
任媚媚忽地意興大發(fā),對女荷官道:“讓我來推莊!”
女荷官當(dāng)然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迭答應(yīng),退往一旁。
任媚媚坐上莊家的位置,嬌笑道:“還不下注!”
眾人連忙下注,氣氛熱烈。寇仲和徐子陵卻是心中叫苦,要他們把辛苦得來的銀兩拿出來賭,確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來到他們身上,催道:“不是要賭兩手嗎?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先要按兵不動,看清楚你這新莊家的手風(fēng)氣數(shù),才好下注嘛?”
任媚媚嬌笑不語,以熟練的手法抹起牌來,堆成一疊疊后,再擲骰發(fā)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什么手法,竟連輸三鋪,賭客的歡呼和喝彩聲,立時把附近幾桌的客人吸引了過來,擠滿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風(fēng)不順,要贏錢快下注。”
后面有人嚷道:“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讓出來。”
任媚媚瞪那人一眼,喝道:“誰敢叫他們讓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斷。”
那人顯然知道她的厲害,立即噤若寒蟬,不敢說話。寇仲無奈下,只好把一兩銀子掏出來下注。任媚媚一陣嬌笑,橫兩人一眼,在數(shù)十對目光灼灼注視下,正待抹牌,忽地一聲嬌柔的“且慢”,起自寇徐兩人背后,接著一只纖美無比的玉手,由兩人間探出賭桌,把一錠少說也有十兩重的黃金,放在寇仲那可憐兮兮的一兩紋銀旁。
眾賭客一陣起哄,這錠黃金至少值數(shù)百兩銀,可是罕有的豪賭和重注。任媚媚雙目寒芒電閃,冷冷看著這把好幾個人擠得東倒西歪的美女。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轉(zhuǎn)頭仰臉望去,一雙纖手已分別按著他們肩頭,定睛一看下,不禁齊聲喚娘,原來竟是“蛇蝎美人”沈落雁。
沈落雁低頭對兩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兩個小孩子不要隨處亂走,看!差點給人騙財騙色。”
任媚媚秀目掠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來者何人?”
沈落雁與她對視半晌后,微笑道:“做莊的管得下注的是什么人,三當(dāng)家既要推莊,該守莊家的規(guī)矩,若賭不起的話,干脆認(rèn)輸離場。”
任媚媚見對方明知自己是誰,還擺出強搶硬要的姿態(tài),心中凜然,臉上恢復(fù)春意洋溢的狐媚樣兒,笑道:“這么一錠黃金,我們彭梁會還可以應(yīng)付。”
圍觀的賓客中,有十多個怕事的聽到彭梁會之名,嚇得立即悄悄離開,連下了的注錢都不敢取回去。賭桌立時疏落起來,還空出兩個位子。
寇仲定過神來,拍拍沈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滿威脅性的玉手,說道:“美人兒啊!我旁邊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么辛苦呢?”
沈落雁微微一笑,俯頭分別在兩人臉頰各香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空椅子去。寇徐見她一副吃定他們的樣子,又給她香軟柔膩的櫻唇和親熱的動作弄得魂為之銷,真不知是驚還是喜。任媚媚一聲不響,徑自抹牌。賭桌旁忽又多了幾個人出來,都是賭場方面的人,包括香玉山在內(nèi),他旁邊還有一個錦袍胖漢,面闊眼細(xì),但眼內(nèi)的眸珠精光閃閃,使人知他絕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地打量沈落雁。
沈落雁卻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樣,湊到寇仲耳旁道:“這趟人家救回你們一次,你們的什么大恩大德,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疊好,向那錦袍胖漢拋了個媚眼道:“香爺親自來啦!要不要賭一手。”
那香爺哈哈一笑,在對著沈落雁三人的空位傾金山倒肉柱般坐下來,嘆道:“難得三當(dāng)家肯推莊,瓦崗寨的俏軍師沈姑娘又肯陪賭,我香貴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嬌軀一震,望向沈落雁,寒聲道:“原來是‘俏軍師’沈落雁,難怪口氣這么大,不過我任媚媚無論輸贏都奉陪。”
沈落雁盈盈淺笑,美目滴溜溜掠過香貴和任媚媚兩人,淡然道:“兩位太抬舉小女子,我沈落雁只是密公的跑腿,有什么大口氣小口氣的?今天來只是為密公尋回兩個走散了的野孩子。請兩位多多包涵,免得將來密公攻下彭城,大家見面不好說話。”
剩下的十來人聽到瓦崗軍之名,哪還敢留下,走得一個不剩,連內(nèi)進大廳的百多賭客都聞風(fēng)離開。
卻仍有一個人留下來,此人頭頂高冠,臉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著對面的任媚媚,冷冷道:“還不擲骰發(fā)牌?”
最奇的是以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形,又是負(fù)手傲立,但眾人偏要待所有賭客散去,而他又開口說話,始注意到他站在那里。賭桌只剩三組人,就是推莊的任媚媚,寇徐兩人和沈落雁,再就是香貴和站在他身后的兒子香玉山及兩名得力手下,三組人同時色變望去。
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飛魄散,失聲叫道:“老爹來了!”
來人自是杜伏威,亦只他有這種來而無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個出奇溫和的笑意,柔聲道:“我兩個乖兒子真本事,差點連老爹都給你騙倒。現(xiàn)在見到你們還沒有到了餓狼的肚皮內(nèi)去,高興得連你們的頑皮都要忘掉。”
沈落雁一向?qū)ζ渌x軍領(lǐng)袖最有研究,首先認(rèn)出他是誰,吁出一口涼氣道:“江淮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貴等同時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的老爹和兩個小子的關(guān)系。
杜伏威仍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沈落雁地應(yīng)道:“翟讓還未給李密害死嗎?”
沈落雁嬌軀微顫,低聲道:“杜總管說笑。”
杜伏威大模大樣坐下來,眼睛移到任媚媚臉上,淡淡地說道:“杜某沒見‘鬼爪’聶敬已有好幾年,他仍是每晚無女不歡嗎?”
自知對方是杜伏威,任媚媚立即由老虎變作溫馴的小貓,有點尷尬地應(yīng)道:“大當(dāng)家仍是那樣子。”
寇仲和徐子陵見杜伏威甫一登場,立時壓得各方人馬服服帖帖,心中既高興又叫苦,卻又全無辦法。無論比武斗智,他們都遠(yuǎn)非這頭老狐貍的對手。以前因著種種形勢,又兼之杜伏威的輕忽大意,他們方有可乘之機。現(xiàn)在形勢大變,杜伏威再不會那么輕易上當(dāng)。
杜伏威轉(zhuǎn)向香貴道:“聽說你乃‘煙桿’陸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專責(zé)為陸抗手找尋俊男美女,不是看上我兩個劣兒吧?”
香貴嚇了一跳,忙道:“杜總管誤會,令郎們只是本賭場的貴客,大家沒有一點關(guān)系。”
杜伏威點頭道:“那就最好!”
眾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動輒殺人,哪敢發(fā)言。當(dāng)日以云玉真身為一幫之主,又有獨孤策為她撐腰,對上杜伏威,亦只有俯首稱臣。現(xiàn)在除了李密親臨,其他人連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臉處,柔聲道:“還不擲骰!”
任媚媚哪敢說不,將三粒骰子擲到臺上。三粒骰子先是飛快急轉(zhuǎn),逐漸緩下來之時,忽然像給某種力道牽制,驀地停止,全體一點向上。眾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處,不用說是他以內(nèi)勁借桌子傳到骰子去,控制骰子的點數(shù),只是這一手,其他人自問辦不到。杜伏威露了一手,連正在猶豫是否該出手的沈落雁亦立即打消這念頭。她這次來此,不但帶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來,還包括與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彥,非是沒有一拼的實力。
杜伏威笑道:“該是杜某取頭牌。”
話才完其中一疊牌像是給一只無形之手掇取了般,滑過桌面,移到他身前,同時翻了開來,竟然兩只是“天”,另一雙是“至尊”,一副通贏的格局。眾人看得頭皮發(fā)麻,不但懔于他出神入化的內(nèi)功,更對他看穿任媚媚做的手腳而駭然。
寇仲嘆道:“可惜老爹你沒有下注,若下十多錠黃金,再分幾個子兒給孩子,那我們就發(fā)達(dá)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注碼正是你這兩個不肖兒,來吧!回家的時間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請恕孩兒們不孝,既踏出家門,就永不回頭,最多用娘教下的自斷心脈之法,一死了之,好過再回去給老爹你打打罵罵。”
沈落雁等聽他們又爹又娘,弄得一頭霧水,卻知兩人絕不會真是杜伏威的兒子,亦不由佩服他們敢于頂撞杜伏威的勇氣。
豈知杜伏威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嘆道:“先不說爹不會任你們自斷心脈,更不會再相信你們的鬼話。但爹自你們離開后,真的好掛念你們,不但不忍苛責(zé),還準(zhǔn)備真?zhèn)€認(rèn)你們作兒子,好繼承我杜家的香火。”
兩人哪會相信,但給他看穿把戲,動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時都不知該做什么好,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一陣嬌笑由中間大堂方向傳送來道:“杜總管啊!你的頑皮孩子既不聽話,不如交給我們管教如何?”
眾人大訝,誰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頭上釘虱子?
杜伏威頭也不回道:“來者何人?先說出身份來歷,看看有否資格代管杜某的劣兒?”
一高一矮兩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后三丈許處現(xiàn)身出來,其中一人道:“琉球東溟派護法單秀、單玉蝶,見過杜總管。”
杜伏威大訝道:“東溟派一向?qū)J卤髻I賣,從不直接介入中原紛爭之內(nèi),不知所因何事,竟關(guān)心起我的兩個孩子來。”
寇仲兩人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擔(dān)心,喜的當(dāng)然是終給東溟派的護法仙子找到,驚的卻是怕她們敵不過這該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兩位女子無論臉貌輪廓,皮膚身材,均與一般人心中想象的仙子扯不上任何關(guān)系,可是她們雖沾不上美麗的邊,卻絕不平凡。單秀瘦骨嶙峋,瘦得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卻長得有杜伏威那種高度,配上頭上斜傾的墮馬髻,似有神若無神的眼睛,寬大的長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為她是孤魂野鬼才稀奇。但她卻予人一種潔凈整齊的感覺,干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傷害。單玉蝶卻是只肥胖的蝶兒,矮了單秀整個頭,年紀(jì)看來比單秀年輕上十多年,臉如滿月,一團和氣,令人很難想象她是東溟派的領(lǐng)袖級高手。最惹人注目是她們在腰間纏了幾轉(zhuǎn)節(jié)節(jié)相連的軟鋼索,可是非常難使得好的奇門兵器。東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這兩條別出心裁的軟鋼鞭自然非是凡品。廳內(nèi)諸人還是首次見到兩位護法高手,均生出原來是這般模樣的奇異感覺。
高枯的單秀淡淡地說道:“他兩人于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敝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襲之禍,如若杜總管肯高抬貴手,敝派必有回報。”
這番話說得非常客氣,給足杜伏威面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說道:“恕杜某辦不到,兩位仙子請回吧!”
任媚媚和香貴等更是大惑不解,要知東溟派執(zhí)掌天下兵器供應(yīng)的牛耳,若得她們鼎力支持,對杜伏威的爭霸天下實是非常有利。而他竟為兩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子一口回絕東溟護法仙子的提議,自是讓他們百思不解。同一時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耳內(nèi)響起東溟夫人的熟悉聲音,作出指示。
單秀幽幽嘆道:“那我們只好動手見個真章。”
就在這時,杜伏威已首先出手,目標(biāo)卻是寇仲和徐子陵。有了上回的經(jīng)驗后,他怎還會再次疏忽。整張堅硬的長方賭桌沙石般四分五裂,他已往兩人欺去。驀地沈落雁手中射出萬道劍芒,朝杜伏威攻去。眾人中,只有她清楚寇徐兩人的底細(xì)。早前她收服不了兩人,狠下決心把兩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楊公寶藏”這不測的因素。若論形勢,義軍中現(xiàn)時以瓦崗軍最是聲威壯大,但若讓任何一方得到“楊公寶藏”,這形勢說不定會改變過來,所以她寧愿把兩人殺死,讓秘密石沉大海。這刻有了東溟派這強援,配合祖君彥和其他高手,她還怎肯讓杜伏威得到兩人。
任媚媚等則往廳外退開去。杜伏威像早料到沈落雁會攔阻般,左袖揚起,掃在沈落雁劍芒的外緣處。“叮!”沈落雁劍芒消去,變回一把長劍,觸電般往外疾飄,硬是被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迫退。寇仲和徐子陵則是連人帶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門的另一邊墻壁滾過去,迅快得連杜伏威都大感意外。單秀和單玉蝶兩大東溟派護法仙子飄飛過來,同時往腰間抹去,抖手射出那兩條幼若手指,以十八節(jié)鋼環(huán)連成、長達(dá)丈許的軟鋼鞭,往杜伏威后腦和背心點去。杜伏威腦后像長了眼睛般,兩袖后揚,拂在鞭端處。“叮叮!”單秀和單玉蝶同時給他以兩袖傳來的驚人氣勁,震得往后倒退。從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后逼退,身法加速,剎那間飛臨仍在地上滾動的兩名小子上空。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入他的魔爪之際,“轟!”地一聲巨響,墻壁爆開一個大洞,沙石像有眼睛般只朝杜伏威激射而去。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顧不得擒拿兩人,兩手幻出萬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破洞倒射回去。同時嘬唇發(fā)出震徹大廳的厲嘯,命令隨來的十大近衛(wèi)高手出手相幫。
“轟!”瓦面竟又爆開了一個大洞,劍芒暴閃,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的天靈穴。凜冽的劍氣,籠罩著杜伏威所有進退之路,聲勢驚人至極點。以杜伏威之能,亦只有舍下正跳起身來鉆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來應(yīng)付這可怕的一劍。
“轟!”袖劍相交,發(fā)出悶雷般氣勁交擊的低鳴。一朵白云,凌空橫移丈許,再冉冉落到廳內(nèi),現(xiàn)出位持劍遙指杜伏威的絕色美女。
她玉臉朱唇,既嬌艷又青春煥發(fā)。她的秀發(fā)烏黑閃亮,把皙白的膚色更是襯托得玉骨冰肌,動人之極。只是在頭上扎了個男兒髻,綁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連沈落雁都給比下去。
杜伏威本以為出手的定是東溟夫人,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來,愕然道:“姑娘何人?”
打斗聲由中堂傳來,顯是己方的人給截著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沈落雁和兩位護法仙子等則在三丈許外駐足旁觀。
那美女淡淡地看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輕蹙,自然地流露出一絲令人不敢冒犯的不悅之色,輕柔地說道:“晚輩單琬晶,領(lǐng)教杜總管的絕藝。”
杜伏威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點頭道:“原來是東溟公主,難怪有此身手。”接著定睛望著寇徐逃去的破洞,沉聲道:“久聞東溟夫人以‘水云袖法’名揚天下,既已來到,為何不親自落場讓杜某見識一下,否則杜某將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
只是這幾句話,單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試問當(dāng)今江湖上,有哪些人夠級數(shù)令杜伏威全力出手?
東溟夫人柔和悅耳、低沉而帶磁性的聲音由破洞傳來道:“杜總管生氣了。這是何苦來由?我東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報,有怨必還。與我們結(jié)下梁子,于總管大業(yè)有害無利。而且總管今晚多番失著,銳氣已泄,不若化干戈為玉帛,大家也好和氣收場。”
杜伏威心中凜然,事實上他確感窩囊泄氣,何況現(xiàn)在他已露出行藏,在這朝廷勢力占優(yōu)的地方,無論如何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這口氣,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道:“好!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報,夫人請了。”
身形一閃,已到了中堂,接著慘叫聲連串響起,旋即沉寂下來。
沈落雁色變之時,東溟派三人同時破瓦而去,祖君彥奔了進來,嘆道:“給他連殺五個人后逃走了。”
沈落雁早知有此結(jié)果,神色如常地低聲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時加以截殺,我們至少多了四分之一的天下。”
秀目轉(zhuǎn)往那破洞外星月灑射下的后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竟勾起淡如薄霧的惆悵。她雖曾狠下心要殺死這兩人,但只是為大局著想,其實芳心對他們已生出微妙的好感。兩個小子確是非常奇妙的人。
快艇離岸往泊在河心的東溟號駛?cè)ァ?苤俸托熳恿曜诖^,劃船的是東溟派另一護法仙子單青,正含笑打量兩人,卻沒有說話。穿過了岸旁舳艫相接、船舶如織的水域,東溟號的燈光,映射到快艇上。在燈火下,衣袂飄飛的單青雖只有三分姿色,但在這氣氛下卻多添了神秘的風(fēng)采。
寇仲賣口乖地贊道:“仙子姐姐,你長得真美!”
單青當(dāng)然知他在拍馬屁,微笑道:“不要貧嘴,夫人最不歡喜滿口胡言的孩子,若觸怒她,會有你們好受呢。”
徐子陵不悅道:“不要以為救了我們,就可隨便怎么待我們都……”
給寇仲一肘撞在臂膀,立時記起李世民的重任,連忙閉口。單青哪想得到內(nèi)中竟有此轉(zhuǎn)折,把艇泊往東溟號,領(lǐng)兩人登船后,立即命令手下升帆預(yù)備起航。
寇仲大訝問道:“這么晚了,還要到哪里去?”
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領(lǐng)著兩名中年大漢來到三人身旁,向兩人行見面體。
單青道:“我們東溟派分男女兩系,女以單為姓,男則姓尚,若將來你們歸入我派,亦須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地說道:“在下尚明。”又介紹那兩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別為尚邦和尚奎泰。
單青淡然道:“我們女系有四大護法仙子,男系則有護派四將,另兩位是尚仁和尚萬年,目下不在這里。”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問尚明又是什么身份,可是見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樣兒,忙把話吞回去。
單青吩咐兩人道:“你們最好留在艙房內(nèi),宇文閥的高手已聞風(fēng)東來,形勢險惡異常。”
兩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嚇了一跳,乖乖地隨另一名白衣大漢入艙去。
兩人隨大漢舉步入艙,那條熟悉的通道呈現(xiàn)眼前,正希望那大漢領(lǐng)他們到下層去,大漢到了通道尾端的房前,推門請他們進去,說道:“兩位公子肚子餓嗎?”
給他提醒,兩人立即腹如雷鳴,猛力點頭。
大漢笑道:“兩位公子請休息一下,回頭我給你們送兩籠包子來。”
徐子陵感激道:“大叔怎么稱呼?”
大漢道:“叫我作柳叔便成!”
大漢去后,關(guān)上房門,兩人到窗旁坐下,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徐子陵低聲道:“這個東溟派古里古怪的,男是一種姓,女又一律姓單,顯見組織嚴(yán)密,還好像想硬拉我們?nèi)牖锏臉觾海钊穗y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那么多,只要把賬簿盜到手中,再往大河躍進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過記得不可浸壞賬簿,那或者還可用來害宇文化骨,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說得容易,這里隨便挑個人出來,都可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現(xiàn)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搶去打,怕他什么呢?”
一名小婢端來美點,卻不是那回領(lǐng)他們?nèi)ヒ姈|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兩籌。小婢去后,兩人伏案大嚼,吃畢仍是回味無窮,巨舶震動,終于啟碇開航。
寇仲探頭窗外,見大船轉(zhuǎn)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這么去該很快到微山湖。”
徐子陵把他扯回來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嗎?東溟夫人確是了得,竟連老爹都給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里,啜一口熱茶,同意道:“能開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來。”見徐子陵皺眉苦思,奇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舞刀弄劍時雖似模似樣,其實道行仍是很低,記得在賭場的時候,沈婆娘按上我們的肩頭,我們兩個呆子才知道她來了,真正高手怎會這么窩囊?”
寇仲點頭同意道:“我們確是未夠道行,更不夠江湖……不是江湖,而是欠缺當(dāng)高手的經(jīng)驗,我們兄弟做高手的時日實在太短,好多時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啞然失笑,敲門聲響。兩人大感尷尬,言猶未已,竟給人到了門外仍不知曉。
寇仲干咳一聲道:“請進來!”
門開,如花俏臉先探進來喚了聲“公子們好”,才把嬌軀移進房內(nèi),正是那天領(lǐng)他們往見東溟夫人的美婢。兩人起立施禮。
美婢秀眸亮了起來,欣然道:“你們又長高了,比那回神氣多哩。”
寇仲心中涌起親切的感覺,笑嘻嘻道:“是否因為我們穿上較像樣的衣服,所以顯得高了點;更因身上多了兩個子兒,故而人也變得神氣。”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愛說笑,徐公子比你正經(jīng)多了。”
寇仲失笑道:“只是他尚未露出真面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連我們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覺得自己和他們說了太多話的樣子,斂起笑容,輕輕道:“現(xiàn)在朝野給你們鬧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聾子才會不知道你們的身世來頭,好了!我要帶你們?nèi)ヒ姺蛉恕!彪S之又“噗嗤”一笑道:“千萬不要再露出你們貪財貪利的真本性。”
寇仲移到她旁,湊近她俏臉涎著臉道:“姐姐叫什么好聽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親近,現(xiàn)出似嗔非嗔的動人表情,低聲道:“你對我胡言亂語不要緊,但和夫人說話可不要這么耍潑皮的樣子。唉!最讓人擔(dān)心的是小姐,她對你們的印象壞透了。”
徐子陵蹙起劍眉道:“我們又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她們,為何卻要看她們的喜惡做人呢?”
美婢嘆道:“我知道你們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告訴你們這番話。很多話我因派規(guī)所限,不能隨便說出來。只要小心點,一切該可安然度過。”
寇仲奇道:“究竟有什么危險?這回夫人把我們救回來,是否要為她的女兒選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里去?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選哩。”
寇仲笑嘻嘻道:“那定是為姐姐選夫君!”
美婢俏臉飛紅,大嗔道:“你再胡言亂語,看我還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覺得寇仲過分了點,皺眉道:“寇仲你積點口德好嗎?”
寇仲若無其事地聳肩道:“這叫好奇心,姐姐長得這么美,我又未娶妻,問問都不可以嗎?”
美婢紅透小耳,狠狠橫寇仲一眼,旋即垂首道:“我并沒有真的怪他,但我已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過門吧!”
兩人同時失聲道:“尚未過門?”
美婢顯然不想在這問題上糾纏,低聲道:“來!隨我去見夫人。”帶頭往房門走去。
兩人追在她身后,美婢在推門而入前,停步柔聲道:“記住了,我叫單如茵。”
兩人又來到那天見東溟夫人的大艙房里,美婢如茵著他們面對垂簾坐下,退了出去。
他們你眼看我眼地苦待好半晌,簾內(nèi)的暗黑處傳來東溟夫人的柔和聲音道:“又見到兩位。”
兩人恭敬地說道:“夫人你好!”
東溟夫人沉默片刻,說道:“那天我也看走眼,原來你們的功夫相當(dāng)不錯。”
寇仲扮作謙虛道:“夫人夸獎,我們的功夫連自保都不足,算得什么?”
東溟夫人淡淡地說道:“對著像杜伏威那種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種種形勢,以有心算無心,僥幸由他手中把你們救回來。但你們卻能屢次由他手底下逃生,只是這點,足使你們名動江湖。”
雖聞贊賞之語,兩人并不覺得光彩,因為兩次逃生,憑的只是狡計和運氣,與實際本領(lǐng)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
東溟夫人忽然幽幽嘆一口氣道:“我有一個問題,得要你們坦白回答我。”
兩人點頭答應(yīng)。
東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襲我們,為何你們要冒險示警呢?”
徐子陵若無其事地道:“只是看不過眼,耍耍那些壞蛋。早知夫人這么有本領(lǐng),該任得海沙幫的人栽個大筋斗。”
東溟夫人淡淡地說道:“海沙幫的人憑什么資格來惹我們,但為他們撐腰的卻是大有來頭,那晚的形勢其實對我們非常不利,宇文閥的第三號人物宇文仕及親率高手,混在海沙幫的人中,若給他們把船弄沉,真不知會有什么后果,所以我實在感激你們。”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驚,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閥的高手混在其中。
東溟夫人平和地說道:“以前想不通的問題是既然你兩人一心只為求名求利,為何卻要開罪宇文閥?不過為今子陵已給了我最真誠的答案,是因看不過眼,我聽得心中很是歡喜。”
寇仲老臉一紅道:“夫人太抬舉我們。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我們聽藍(lán)仆地那家伙說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則是我們的大仇人,所以有機會怎可不趁機害害他。”
東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藍(lán)仆地、宇文化骨,虧你們想得出來,順帶提醒你們,宇文化骨被羅剎女所傷后,覓地潛修竟年,據(jù)聞武功反突飛猛進,直追閥主宇文傷,所以你們?nèi)魶]有把握,千萬不要去招惹他。”
兩人不置可否,更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使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們?nèi)允遣詈苓h(yuǎn)。
東溟夫人續(xù)道:“我很歡喜你們的居功不驕和坦白,當(dāng)日你們在余杭城的碼頭被人追殺,我已看出你們根基佳絕,世所罕見。除了李家一人外,再無能與比較之輩,因而動了愛才之心,讓你們上船相見。”
寇仲苦笑道:“最后卻給夫人趕跑。”
東溟夫人道:“要趕你們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貪財好名的世俗之徒,現(xiàn)在我在派內(nèi)的職務(wù)正逐漸由她接管,我只是負(fù)上指導(dǎo)之責(zé),所以事事由她作出決定。”
兩人心中恍然,終于明白為何如茵說東溟公主對他們印象很壞。
東溟夫人道:“我這女兒生性執(zhí)著,認(rèn)定的事很難改變過來,但出奇地這回卻是她找到你們,且下令出手援助你們。”
她不明白,兩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聽的分。
東溟夫人話題一轉(zhuǎn)道:“無論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們行蹤的幫會,都不肯對你們罷休,你們今后有什么打算?”
兩人茫然搖頭,表示不知道。
東溟夫人的聲音注入少許感情,柔聲道:“在我們尚未知你們牽涉入《長生訣》和‘楊公寶藏’的爭端之前,我們確有意把你們吸納入派內(nèi),以加強我們的男系,但現(xiàn)在我卻改變主意。不要以為我們是怕給卷入此事內(nèi),而是怕浪費你們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于天意,你們的苦難,正是你們歷練的好機會。只不過年許時間,現(xiàn)在的你們已是脫胎換骨的兩個人。最奇怪是能神氣內(nèi)斂,那是真正的高手方能達(dá)到的境界。偏是你們內(nèi)功不高,卻已可辦到,再有一點時日,你們的成就確是無可限量。”
兩人嚇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來,豈非沒有機會去施偷雞摸狗的技倆嗎?
東溟夫人續(xù)道:“明天正午時分,我們將抵達(dá)微山湖,待我辦妥一些事,會再沿運河北上,到達(dá)巨野澤,由于該水澤煙波百里,我們可輕易擺脫敵人的追蹤,再安排你們溜到岸上去,之后便要看你們的造化。”
兩人放下心來,有這么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
徐子陵緩緩由深沉的睡眠中漸漸地蘇醒過來。似若在一個最深黑安靜的淵底,逐漸冒上水面,接觸到水面的剎那,恢復(fù)對外面世界的知覺。每晚的安眠,是他修煉《長生訣》的好時光。
“砰!”睡在旁邊的寇仲一腳踹在他的腿側(cè),對此徐子陵早習(xí)以為常。當(dāng)寇仲的腳踢上他,一股真氣立時傳入他經(jīng)脈內(nèi)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輸給他一道真氣。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寇仲睡眠時總是動個不停,而自己卻是靜若深海。陽光由窗外透入,灑在窗旁的小幅空間處,一切是那么寧恬美好。徐子陵心靈一片寧洽,像一泓清潭,反映著眼前的事物。他仰望方形的帳頂。睡帳那由絲線織成的網(wǎng)孔,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理,豐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實每個孔間都有微妙的差異,光暗大小均有不同。而它們卻連成一片不能分割的整體,既是獨立亦是互相影響著。
他從未想過睡帳也可以那么耐看。“嗡嗡”之聲在帳頂響起。一只蚊子想闖入帳來,卻給帳網(wǎng)拒之于網(wǎng)外。蚊子嘗試幾趟后,飛往一角去。它立時惹起一條伏在房頂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橫移數(shù)寸,又再俯伏不動。壁虎的動作既穩(wěn)重又靈活,動中含靜,靜中含動。徐子陵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感覺,隱隱捕捉到動靜間的真義。
在這無比豐饒動人的一刻,輕碎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到了房門前略停一停,接著房門被推開。寇仲立生感應(yīng),睜眼坐起來。兩人定睛一看,來的原來是個高大壯健的婢女。她長得已頗為丑陋,但最令人難過的是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世上所有人都欠了點她什么似的。甫進門目光掠過帳內(nèi)的他們,再沒有看他們的興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子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幾上,毫不客氣地粗聲喝道:“快起來!明帥在等你們吃早膳。”
兩人交換個眼色,都不知“明帥”是何方神圣。
寇仲鉆出帳外去,來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這位姐姐怎樣稱呼?”
丑婢不屑地說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們更不用理我叫什么。”
徐子陵撥帳坐在床沿,正俯頭找尋靴子,聞言道:“若我們做錯什么事,姐姐盡管罵我們,好使我們改正過來。”
丑婢想不到兩人被她這么薄待,仍是謙虛有禮,呆了一呆,才往房門走去,說道:“我在外面等你們。”語氣溫和了少許。
兩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時丑婢已一面不耐煩道:“快隨我來!”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別恭敬道:“敢問姐姐,明帥是誰?”
丑婢領(lǐng)他們往長廊內(nèi)端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似乎不會回答,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見過他嗎?”
寇仲和追在后面的徐子陵醒悟過來,知她口中的明帥是尚明,既有“將”自該有“帥”,看來年輕英俊的尚明在東溟派的身份地位絕對不低。登上上層,原來是廣闊若大廳的艙堂,尚明、尚邦、尚奎泰三人正圍坐在擺滿早點的圓桌前低聲說話。
見兩人到來,尚明并沒有特別站起來歡迎那類動作,淡淡笑道:“兩位小兄弟請坐。”
兩人坐下后,丑婢離廳去。艙廳兩邊排列了十多個大窗,垂下簾子,卻不影響視線,兩岸青山綠野的景色,盡收眼簾。
尚邦道:“兩位昨夜睡得好嗎?”
兩人嘴內(nèi)早塞滿食物,聞言只能點頭。
尚奎泰道:“還有兩個許時辰到微山湖,到那里后,再不怕被人追蹤。”
尚明道:“你們所用的兵器是哪處買到的,質(zhì)料和手工相當(dāng)不錯。”
寇仲當(dāng)然不會說出真相,隨口編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給我們的。”
尚明哪能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失笑道:“江湖上敢稱她為婆娘的沒有多少個人,你們都算夠本事,給這么多江湖上談虎色變的人物追捕,仍可屢屢逃生,逃亡千里,成為江湖上的美談。”
徐子陵好奇問道:“琉球是什么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間最美麗神秘、虛懸于汪洋中的一個大島,氣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經(jīng)開墾的沃野,奇禽異獸隨處可見。”
兩人聽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們的武功是否傳自羅剎女?”
寇仲點頭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見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測之機。”
尚明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傅采林既能與‘武尊’畢玄和‘散真人’寧道奇并稱當(dāng)世,垂名數(shù)十年不衰,自有驚天動地的絕藝。只看他派了個徒弟出來,鬧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宇文化及也要負(fù)傷而回,可知他確有真材實料。”
兩人想起傅君婥,立時吃不下咽。此時那丑婢又來了,尚明等三人無不露出厭惡神色。
丑婢略一施禮,粗聲粗氣道:“公主要見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丑婢冷然搖頭,卻沒說話。尚明等亦露出訝異神色,特別是尚明,神情頗不自然。
丑婢催道:“還不快隨我來。”
徐子陵無奈聳肩去了。
徐子陵終于踏足甲板下的一層艙房,表面看來差異不大,也是一道長廊,兩旁排開十多道門戶,裝飾卻考究多了,由廊頂垂下十多盞精美的宮燈,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紋,地上更是繡有幾何紋樣的素綠地氈,像茵茵的草地,卻是靜悄無人。
丑婢默然領(lǐng)路,到達(dá)盡端的門戶,轉(zhuǎn)頭道:“你站在這里等候,公主要見你時自會喚你。”言罷走了。
徐子陵暗忖東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沒空的話,大可遲一些召他見面,到這刻他仍不明白東溟公主為何要單獨召見自己。不過他的腦筋很快轉(zhuǎn)到賬簿上,若真有這本賬簿,究竟會藏在哪一間房內(nèi)?這些房門和艙壁非常堅固,不容易破開。
胡思亂想間,耳鼓響起一個嬌甜但冰冷的聲音道:“進來!”
徐子陵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推門而入,立時眼前一亮,原來房間非常寬大,光線充足,四周全是書柜書架,靠窗處還擺了一張大桌子。一位妙齡絳衣女郎,背著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她烏黑閃亮的秀發(fā)垂至背上,予人一種輕柔纖弱的動人感覺。
徐子陵躬身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公主!”
女子別過頭來,冷冷瞅他一眼,又回頭埋首在一份卷宗上繼續(xù)書寫。徐子陵卻是虎軀劇震,那不單因她美得令他動魄驚心,更因她使他涌起熟悉的感覺,似乎在不久前曾見過她一面。她剛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兒。他待在她背后,說話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東溟公主的聲音傳來道:“為何前倨后恭,只從這點,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見過公主?”
東溟公主單琬晶倏地立起,轉(zhuǎn)過身來,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著他道:“你不是叫張三或李四嗎?為何這么快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來是你!”
昨天兩人剛抵彭城,到館子進膳,遇上個女扮男裝的人,他們還以為她是沈落雁派來誆他們的敵人,對她毫不客氣。怎知竟就是眼前的東溟公主。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對長腿上,勾起回憶。單琬晶怒道:“你看什么?”
徐子陵張口結(jié)舌囁嚅道:“我……我們那天還以為……”
單琬晶恢復(fù)平靜,淡淡地說道:“不用解釋,縱解釋我也不會聽,我這回喚你來此,是要當(dāng)面告訴你,你雖曾幫了我派一個大忙,但我們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兩個小子出來,兩下相抵,算扯平了。”
徐子陵見她當(dāng)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聽解釋,頗為蠻不講理。但偏是對著她如詩如畫、秀氣逼人的玉容卻生不起氣來,惟有瀟灑地擺擺手作個無可無不可之狀道:“扯平最好,大家各走各路,以后恩清義絕,兩不相干,哈!”最后的“哈”地一聲,是因想起這兩句話乃寇仲的口頭禪。
單琬晶卻是玉面生寒,生氣道:“恩已算過,現(xiàn)在該是算怨的時候。”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要算什么怨呢?”
單琬晶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為何娘這么看得起你這兩個滿身俗氣的小子?我第一眼見你已看不順眼。”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標(biāo)準(zhǔn),我們確沒資格入公主的雅眼,不過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
單琬晶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眼前軒昂的年輕小子特別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對我說的侮辱言詞,人家一片好心客氣來和你們打招呼,你竟然這么沒有禮貌。”
徐子陵松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易解決了,那天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以為……”
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我的天!那不就是要偷的賬簿嗎?
東溟公主卻以為他理屈詞窮,難以為繼,臉寒如水道:“沒話說了吧!現(xiàn)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賠上一命。”
徐子陵清醒過來,駭然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公主莫要動粗。”
單琬晶平靜下來,淡淡地說道:“我要動手了。”
徐子陵嚇得退后兩步,搖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單琬晶倏地欺身過來,舉起右掌,輕飄無定地往他胸口按去。徐子陵無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勢,看來飄柔無力、不帶絲毫風(fēng)聲勁氣,只像她想摸自己一把的玉掌,實循著某一微妙的軌跡朝自己拍來,更不住變化繼生,讓人難以捉摸。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變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亦知道若讓她擊中胸口,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完蛋大吉。際此生死關(guān)頭,哪敢怠慢,大刀離鞘而出,閃電往她玉掌劈去。
單琬晶冷笑一聲,欺身而上,左手揚起,手背橫掃刀鋒,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數(shù)。豈知徐子陵刀招突變,硬把刀后抽,切往她仍不改攻來的右掌腕口處。
單琬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這么靈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卻應(yīng)了一招之?dāng)?shù),那時怎能下臺,猛咬銀牙,左手變化,往刀鋒抓去,同時側(cè)身撞入徐子陵懷里,右手幻出千萬掌影,使出真實本領(lǐng)。
早先她雖說得惡兮兮的,其實只是想打得他跌個四腳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此刻全力出手,再難以收發(fā)自如。徐子陵想起今早起床時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橫移開去,不但讓單琬晶的左手抓空,還回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單琬晶哪想得到他的反應(yīng)如斯高明靈動,再難留有余力,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刀鋒上,如影附形地隨他移動,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口。徐子陵慘叫一聲,往后拋飛,撞開房門,跌往長廊去,同時凌空噴出一口鮮血,重重掉在門外的地氈上。
單琬晶大吃一驚,待要追去看個究竟,東溟夫人的聲音已傳來道:“什么事?”
單琬晶停下來,冷然道:“這人得罪女兒,死了是活該。”
東溟夫人出現(xiàn)門前,一身湖水綠的華服,高髻云鬢,身段體態(tài)高雅優(yōu)美,臉上卻覆著一層輕紗,像迷霧般把她的樣貌隱藏起來。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顯是這番動手已驚動其他人。東溟夫人看了單琬晶好一會,再低頭細(xì)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陣氣悶,醒轉(zhuǎn)過來。
剛才給她一掌拍實,確是全身經(jīng)脈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噴出那口血,腳心氣暢,痛楚大減,連忙爬起來,揉著胸口苦笑道:“我沒有事,公主確是厲害。”
竟笑著踉蹌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書桌上那本誘人的賬簿。本來他對要偷賬簿一事頗不好意思,現(xiàn)在當(dāng)然沒有這重心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