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見如故
徐子陵全速掠行,趕往寇仲留下標(biāo)記所指示的密林。離開沈落雁后,他就把她拋諸腦后。事實上直至在這雪地飛馳的一刻,他雖曾遇上不少美女,但總沒有一個能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位。自得練《長生訣》上的功法后,他的心神全集中到武道的修煉上去。那并非為了名或利,而是一種個人的追求,要不斷突破以前的自己。每晚躺在床上,他便進入凝神練氣那物我兩忘的迷人天地里。醒來時雖偶有想起單琬晶、云玉真、沈落雁等美女,但心中只有煩厭而沒有思念之情。只是武道的修行,已帶來他最大的滿足感。一切自給自足,不假他求。但寇仲的野心顯然比他大得多,這使他感覺與寇仲的分歧日漸擴大,當(dāng)然感情上他們?nèi)允亲詈玫男值芎团笥选?/p>
就在此時,前方左側(cè)遠(yuǎn)處有蹄音傳來。那是馬蹄踢踐積雪的聲音。徐子陵既吃一驚,又是奇怪。馬蹄聲響來得如此突然,唯一的解釋是來人早潛伏該處,到這刻現(xiàn)身出來。聽蹄音對方人數(shù)該不少于三十騎,但事前他卻不聞半點馬嘶聲,可知對方騎的應(yīng)是訓(xùn)練有素的戰(zhàn)馬。他迅速把對方會是瓦崗軍的可能性排除。因為徐世勣根本沒有時間作這樣的安排。會否是與獨孤霸有關(guān)的人呢?蹄音倏止,像出現(xiàn)時那么突然。徐子陵涌起對這神秘馬隊高深莫測的感覺。把真氣提至極限,朝密林投去。
寇仲的聲音響起道:“快點!有人來呢!”
徐子陵知寇仲和素素仍然安然無恙,放下心事,循聲撲去。
寇仲背著素素由一棵大樹上躍下來,和他并肩往密林深處掠去,叫道:“我們來和他們比比誰更長氣一點。”
徐子陵整個人輕松起來。在這連綿百里的密林里,縱有健馬亦無法以之代步。說到比拼腳力,能在短距離里追上他們,江湖上大不乏人,但除非是杜伏威那類級數(shù),誰能像他們來自《長生訣》的內(nèi)息般往還不休,無有衰竭。這句話后,兩人再不打話,由外呼吸轉(zhuǎn)為內(nèi)呼吸,把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迅如流星般在密林里左穿右插,竄高掠低,只知有多遠(yuǎn)就跑多遠(yuǎn)。
伏在寇仲背上的素素泛起安全溫馨的動人感覺。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忽然成了與自己比血還濃的親密兄弟。他們什么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無論在怎樣惡劣的情況中,永不猶豫,絕不退縮。現(xiàn)在更是患難與共,她心中的感動,可想而知。他們由晚上奔至天明,終于穿出密林,雨雪停了,天地一片純白,雪光閃耀。白皚皚的靜寂原野上,三人泛起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兩人的內(nèi)息仍是旺盛,血肉造成的四條腿卻累得要命,乘機在一處長滿了參天云杉的小山丘上休息。
寇仲哈哈笑道:“逃出來哩!”
素素道:“昨晚不知是什么人呢?”
徐子陵道:“管他是何方神圣,總不會是什么好路數(shù),很可能是獨孤霸的手下呢。”
寇仲和素素齊感愕然,聽徐子陵說出了昨晚的事后,寇仲皺眉道:“若非這家伙好色,我們說不定會遭殃。想不到獨孤閥有這么厲害的人,我還以為不外是獨孤策那種窩囊角色。”
徐子陵道:“若沒有兩下子,獨孤閥怎能和其他三閥齊名江湖,好了!說吧!究竟我們是到洛陽去?還是返回老家揚州?”
素素垂首堅定地說道:“回?fù)P州吧!”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低聲對素素道:“我們到東都去,目的只是碰和氏璧的運氣。不一定是要去找李大哥的。”
素素?fù)u頭決然道:“要去你們自己去吧!”
徐子陵支持素素道:“我們當(dāng)然聽素姐的話。”
向寇仲責(zé)道:“有什么事比害倒宇文化骨更重要,夜長夢多,延誤了時機,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幔俊?/p>
寇仲投降道:“是我不對!揚州究竟在哪個方向?”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早計算好方向才走嗎?怎能這般糊涂,還說什么精通山川地理。”
素素道:“不要吵了!從這里朝東北走,早晚會抵通濟渠,然后坐船南下,經(jīng)過浚義、陳留、雍丘、襄邑、宋城、永城、夏丘,可抵達(dá)盱眙。再東行進入邗溝,南下江都,多么簡單。”
寇仲老臉一紅道:“原來最厲害的是素姐。”
素素“噗嗤”笑道:“姐姐不是厲害,而是當(dāng)年是這么隨小姐南行的。”
徐子陵奇道:“為何素姐忽然間像變得心花怒放的樣兒?”
素素霞生玉頰道:“不要胡說,我哪有特別開心呢?”
兩人大惑不解。
寇仲摸著肚子站起來道:“得先找個鄉(xiāng)鎮(zhèn)醫(yī)治肚餓這不治之癥,方為上策。”
徐子陵扶起素素,欣然道:“這回讓小弟作素素的坐騎。”
寇仲抗議道:“你倒懂得來和我爭享受。”
素素俏臉通紅道:“原來兩個弟弟都是壞蛋。”
寇仲和徐子陵笑得你擠我推,得意之極,充滿真摯的感情。在這一刻,三人感受到自由自在的欣悅。素素正要說話,兩人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朝西望去。雪地上有三個人,箭矢般朝他們處趕過來,離他們不足兩里。
素素嚇了一跳催道:“還不快走!”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來不及呢!”
三個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眨眼奔上小丘,在三人面前倏然止步,同時抱拳為禮,態(tài)度客氣。中間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灰衣漢,背插單拐,形相威武中又不失文秀的氣質(zhì),虎背熊腰,只是外型已令人心折。其他兩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矮壯漢子,另一則是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各具不凡形相,只看他們?nèi)︼w馳后,仍能氣定神閑,知是一流的高手。
灰衣漢哈哈笑道:“終于追上兩位兄弟,實令我們欣慰,本人劉黑闥,乃夏王旗下驍騎將軍。”接著介紹左邊的儒生道:“這是江湖人稱‘鐵扇子’的諸葛德威,乃劉某的拜把兄弟。”
諸葛德威左手一揚,變魔法似的乍多出了一把扇子,“嚓”地一聲打開來,輕搖兩下,神態(tài)瀟灑之極。
劉黑闥又指著矮壯漢子道:“冬叔人稱門神。手中雙锏與新近歸降李密的秦叔寶齊名,悍勇無敵。”
這“門神”卻出奇地謙讓道:“公子莫往我臉上貼金,本人崔冬,只是公子下面一個小跑腿罷了!”
寇仲一頭霧水道:“誰是夏王?”
劉黑闥道:“難怪三位不知,敝主竇建德建國稱夏之事,尚未公告天下。”
三人對望一眼,才知原來是竇建德方面的人。
劉黑闥忽然道:“這位小姐可否背轉(zhuǎn)身去,因劉某有分見面禮要送給兩位兄臺,怕驚嚇了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見面禮?”
素素心驚膽跳的背轉(zhuǎn)嬌軀。
劉黑闥從容一笑,打出手勢,“門神”崔冬解下掛在腰間一個不知裝著什么東西的布囊,隨手往寇仲拋來。
寇仲一臉茫然地接著,旋即臉色大變,立把布囊往劉黑闥拋回去,駭然道:“這是誰的人頭?”
在素素的尖叫聲中,劉黑闥一把接過,神態(tài)從容的探手囊里,抓著頭發(fā)將人頭取出,舉在兩人眼前道:“讓劉某介紹,此人姓鄭名蹤,外號‘飛羽’,若非沒有了頭顱而不會走路,恐怕三位已陷身在瓦崗軍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暗地心驚肉跳,但見對方人人神色如常,強壓下對死人頭的恐懼,前者干咳一聲道:“劉兄可否先收起這東西,免得嚇壞我們的姐姐。”
劉黑闥雖然沒什么,諸葛德威和崔冬臉上都閃過嘲弄的神色,顯是看不起他們給這么一顆人頭駭成這樣子。
劉黑闥把人頭交給崔冬道:“將頭顱掛在顯眼的地方,好和徐世勣打個招呼。”
崔冬領(lǐng)命去了。
劉黑闥神色如常,拱手道:“現(xiàn)在兩位兄臺已成了天下人人欲得的人物,不知你們對將來有何打算?”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干咳一聲道:“我們不知走了什么運道,弄得人人以為我們知道楊公寶藏的下落,其實……”
劉黑闥不悅地打斷他道:“寇兄難道以為劉某是為寶藏來找你們嗎?這就大錯特錯了!”頓了頓續(xù)道:“此趟之行,乃奉了夏王之命,前來找大龍頭商議,勸他先發(fā)制人,除去李密。豈知來遲一步,翟府已成灰燼,我們查探多日,得知只有你們?nèi)惶舆^大難,還鬧得滎陽天翻地覆,劉某佩服之極。”
素素仍是背著身問道:“人頭拿走了沒有?”
劉黑闥歉然道:“素素姑娘放心,人頭不在了!”
素素猶有余悸地轉(zhuǎn)過身來,劉黑闥看到她驚魂未定,似求人憐的動人表情,怔了一怔。
寇仲和徐子陵都沒在意,素素道:“小姐早一日被老爺送走,由屠管家護行,不知劉將軍有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劉黑闥道:“既有屠叔方這種高手保護嬌小姐,該沒有問題,我會遣人探聽他們的行蹤。”
素素欣然笑道:“有公子這句話,素素放心了!”
劉黑闥又被她鮮花盛放般的笑容引得呆瞪著她,這回寇仲和徐子陵覺察到他的異樣,都拿眼睛瞧他。
諸葛德威干咳一聲道:“二弟,這處危機四伏,我們最好先趕往陽武,那時把酒談心舒服多了。”
劉黑闥如夢初醒,見寇徐兩人目光奇怪,老臉一紅地尷尬道:“冬叔弄好事情回來,我們立即啟程。實不相瞞,我對兩位確有惺惺相惜之意,際此天下群雄并起、能者稱王的大時代,誠心邀請兩位加盟我軍,將來富貴與共,若有一字虛言,我劉黑闥不得善終。”
對這充滿英雄氣概的年輕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頗有好感,但加入他們一伙卻是另一回事。
寇仲干咳一聲道:“我也實不相瞞,現(xiàn)在我們身有要事,加入貴方一事,只可遲些再說。”
劉黑闥露出失望神色,喟然道:“希望兩位確是身有要事,而非找借口來拒絕劉某就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有點招架不來。
素素插嘴道:“他們真的沒有騙劉公子,我可以作證人。”
劉黑闥哈哈笑道:“姑娘的話,我當(dāng)然不會懷疑,只不知此事是否須劉某幫手呢?”
寇仲笑道:“劉兄似乎空閑得很,也十分錯愛我們,這可得先行謝過。不過此事微妙之極,牽涉到宇文化及和我們間的深仇,所以絕不能假手于人。”
劉黑闥哂道:“原來江湖上盛傳你們手上握有李閥和宇文閥造反證據(jù)一事,果非空穴來風(fēng)。”
寇仲和徐子陵為之面面相覷。須知賬簿一事,知道的只是有限幾人,究竟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呢?香玉山來找他們,兩人仍不在意;直到劉黑闥說出來,兩人才知道害怕。只是一個“楊公寶藏”,已害得他們周身蟻,現(xiàn)在加上賬簿一事,他們還有安樂日子過嗎?光是宇文閥已可讓他們頭痛死了。
此時崔冬回來了,劉黑闥不再打話,催促眾人上路。
寇仲等亦知不宜久留,兼且對劉黑闥很有好感,遂與他們結(jié)伴同行,朝陽武動程去也。黃昏時分,大雪又開始由天上灑下來。寇仲等一行六人,趕了足有四十多里路,又怕素素抵不住風(fēng)寒,恰好遇上一所因戰(zhàn)亂荒棄了的莊園,眾人遂占用其中一間破屋,燃起柴火,圍坐取暖。劉黑闥取出干糧清水,先殷勤侍候坐在寇徐兩人間的素素,頗有點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陶醉神態(tài),但素素卻像沒有什么感覺似的。
寇仲想起昨晚聽得沓雜蹄聲的事,問道:“劉兄昨夜是否一直追蹤我們?”
劉黑闥道:“可以這么說,李密下面的人,做事不擇手段,沒有人肯講江湖規(guī)矩。所以我們早預(yù)料他們不會放過三位。”
徐子陵凝望正閃跳不定的柴火,聞言道:“那批騎馬追來的究竟是誰呢?看來不似是瓦崗軍哩!”
崔冬道:“我們也弄不清楚,兩位腳程真快,背了素素姑娘仍可一口氣走這么遠(yuǎn)的路。”
寇仲笑道:“為了逃命,自然拼命跑快一點。”
諸葛德威道:“明天抵達(dá)陽武后,三位準(zhǔn)備到哪里去?”
素素輕聲道:“我們先回?fù)P州,再作打算。”
劉黑闥皺眉道:“楊廣和宇文化及均在江都,你們?nèi)袈冻鲂胁兀峙麓蟮溋⒅痢!?/p>
徐子陵淡淡說道:“我們會小心的。”
劉黑闥見他神情堅決,只好閉口。
寇仲岔開話題道:“貴軍占據(jù)樂壽,偏處北方,不知最近有什么新形勢呢?”
諸葛德威道:“近期最轟動的三件事,是吐谷渾的復(fù)興、李閥據(jù)太原叛隋,和李密使祖君彥傳檄天下數(shù)楊廣的十大罪狀。”
寇仲喜道:“李淵終肯作反了!”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崔冬不屑道:“李淵算什么東西,竟厚顏無恥得向突厥始畢可汗稱臣,答應(yīng)將征伐所得的子女玉帛送給突厥人,讓人齒冷。”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諸葛武德道:“據(jù)我們所得消息,李淵自立為大將軍,以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大兒子建成、二兒子世民為三軍正副統(tǒng)帥,準(zhǔn)備進軍關(guān)中。”
劉黑闥哂道:“李閥打的倒是如意算盤,卻不知正中劉武周的下懷。只要太原空虛,劉武周不乘機攻下太原才怪。兼且往關(guān)中之路,有隋室猛將宋老生和屈突通兩人分別率大軍把關(guān)堅守,李閥未來的情況,誰都不敢樂觀。”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沒趣,原來真實的情況竟是如此令人泄氣。
素素不解道:“難道李閥不知向突厥人稱臣,等于引狼入室嗎?”
劉黑闥微笑道:“他們自己都是狼,哪有什么引狼入室的問題。李淵之妻是鮮卑族的胡女,雖不像宇文閥本身就是胡人,但也好不了多少。且李閥熏染胡俗甚深,實與胡人無異。”
寇仲和徐子陵想起李秀寧當(dāng)日以胡服會客,無話可說。好半晌寇仲問起吐谷渾復(fù)興一事。
劉黑闥道:“吐谷渾乃鐵勒死敵,其王伏允一向野心甚大,不時派遣高手到中原來打探消息。楊廣曾派王楊雄、宇文述兩將追殺伏允,殺了三千多人,俘虜無數(shù)。伏允憑著武功高強,率殘兵殺出重圍,逃往黨項。這兩年趁中原亂成一團,乘機重整軍旅,收復(fù)失地,現(xiàn)正圖謀大舉,成為突厥、鐵勒兩族外我中土最大的禍患。”
諸葛德威接口道:“最使人憂心的是伏允之子伏騫乃不世之才,不但武功已達(dá)出神入化之境,還謀略過人,野心不下于乃父。”
崔冬笑道:“聽說此人出生時臉上便長了虬髯,故從少便以虬髯示人,這么荒誕的事,只有胡狗想得出來。”
素素“噗嗤”嬌笑,喃喃道:“長滿虬髯的嬰兒,模樣可笑死人呢。”
劉黑闥見她神情嬌柔,語氣天真,忍不住又呆瞪著她。
諸葛德威談得興起,笑道:“你們想不想聽李密數(shù)楊廣的十大罪狀?”
寇仲欣然道:“快說!”
諸葛德威如數(shù)家珍一口氣道:“一弒父;二亂倫;三荒湎酒色;四建宮殿樓臺,奢侈浪費;五苛捐雜稅,壓榨百姓;六巡游天下,建造長城;七征伐高麗,窮兵黷武;八拒直諫,殺直士;九賄賂成風(fēng),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十言而無信。”
徐子陵搖頭嘆道:“怎么數(shù)都數(shù)不完昏君的罪狀,若論禍國之深,這家伙也算空前絕后。”
寇仲道:“自家人關(guān)起門來打架,早晚可達(dá)一統(tǒng)之局。最怕是引來外族入侵,弄至國土四分五裂,生靈涂炭,楊廣就是最大的罪人。”
劉黑闥拍腿道:“說得好,當(dāng)今之世,除建德公外,誰不在勾結(jié)外族,相互引援。兩位既有濟世之志,舍加入我軍外尚有何選擇?”
寇仲苦笑道:“劉兄似乎很看得起我兩兄弟呢!”
諸葛德威笑道:“江湖間從來沒像這一陣子般熱鬧,該是天運已至,故年輕一輩中群雄并起,除黑闥外,近期風(fēng)頭最盛者,男的有楊虛彥、跋鋒寒,兩位兄弟和一個自稱‘多情公子’叫侯希白的人。但如論轟動,則無過于你們兩位。”
素素欣然道:“原來我的兩位弟弟竟成了名人!”
寇仲苦笑道:“我們最厲害的本領(lǐng)是逃命,想不到竟會因此而成名立萬。”
劉黑闥啞然失笑道:“寇兄太謙了,沒有真材實料,哪有逃命的資格,而兩位不但能從宇文成都手上把賬簿搶了來,又打得不可一世、氣焰沖天的宇文無敵落荒而逃,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徐子陵問道:“剛才聽諸葛先生引述,男的算是這些人吧!女的又有什么人呢?”
劉黑闥正要說話,寇仲色變道:“有人來了!”
眾人七手八腳把柴火弄熄后,剛出去窺察的崔冬掠回屋內(nèi),沉聲道:“遲了!敵人已把我們重重圍了起來。”
諸葛武德道:“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崔冬低聲道:“該有十來人,黑暗里看不清楚。”
此時一個陰陰柔柔、不男不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本人拓跋玉,奉家?guī)煯呅貋硐蚩芄印⑿旃觾晌徽埌矄柡谩!?/p>
眾人同時色變,想不到來者竟是突厥高手,尚有畢玄的徒弟在其中主持。
劉黑闥低聲道:“他似乎不知有我們混在這里,誰曾聽過這人?”
諸葛武德和崔冬茫然搖頭。
寇仲為了拖延時間,好讓徐子陵把素素縛回背上,大聲應(yīng)道:“我兩兄弟仍是生龍活虎,拓兄!不!該是拓跋兄,多謝你關(guān)心了。這么夜還把我們圍著,惟恐我們會逃走,究竟有何貴干呢?”
崔冬見寇仲沒有武器,把雙锏讓出一把,塞在他手里。
劉黑闥本身用的是單拐,卻另在大衣內(nèi)藏了把長達(dá)尺半的鋒利短劍,遞給徐子陵。
拓跋玉哈哈笑道:“貴國有句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小弟此趟千里而來,是奉有師命,想向兩位借道家瑰寶《長生訣》一看,路途辛苦,兩位兄臺諒不會讓小弟失望吧!”又笑道:“未知另外三位仁兄是何方好漢,好讓小弟一并認(rèn)識。”
眾人吃了一驚,只從這人耳朵之靈,便知對方乃一等一的高手。
劉黑闥應(yīng)道:“無名小卒,怎配入拓跋兄之耳。”
拓跋玉笑了三聲。第一聲尚在屋外遠(yuǎn)處,第二聲到了門外,第三聲響起時,拓跋玉舉步跨入門來,像來探朋友的悠然自若,左手還提著個燈籠。此人年紀(jì)在二十五、六間,頭扎英雄髻,身穿武服,外加一件皮背心,樣貌俊俏,肩頭掛著一對飛撾,頗有點公子哥兒的味兒,乍看又似弱不禁風(fēng)。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肩上掛著的飛撾處,這種奇門兵器江湖上罕有人使用,兩撾形如鷹爪,中間系以丈許長的細(xì)索,一看便知極難操控。拓跋玉目光掃過眾人,寇仲等無不生出奇異的感覺,似是對方目光中帶有某種無形而有質(zhì)的異力。
劉黑闥踏前一步,哈哈笑道:“讓我先和拓跋兄親近親近。”
右手往后一抽,鐵拐離背而起,登時寒光四射,森冷侵人,當(dāng)胸向拓跋玉搠去,氣勢凌厲威猛,極有大將之風(fēng)。寇仲等哪想得到劉黑闥甫見對方立即出手,大感痛快。素素則嚇得驚呼一聲,閉上美目。拓跋玉哈哈一笑,閃電橫移,同時右掌切出。“霍!”地一聲,拓跋玉的掌緣切在拐頭處,劉黑闥驚天動地的一招,立時威勢全消,還似吃了暗虧,閃電般改招換式,往后退開。
拓跋玉俊臉一寒,冷笑道:“我們尚未真正親近哩!”
說話間快若飄風(fēng)地倏忽欺到劉黑闥左方死角位,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肩上飛撾其中一端的鷹爪,脫肩飛出,發(fā)出勁厲的破空聲,疾電般繞了個圈,朝劉黑闥下陰抓去,手法陰毒之極。兩下交手雙方都快若電閃,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劉黑闥也是了得,臨危不亂,知對方是不讓自己有調(diào)息機會,一個旋身來到門口處,這才揮拐擊中如影隨形追來的飛撾上。“當(dāng)!”地一聲清響,劉黑闥悶哼一聲,硬被迫退半步,撞在門旁的破壁處。拓跋玉不屑的冷哼一聲,右手移到飛撾系索正中處,微抖一下,兩端的鷹爪立時化成百千點光影,水銀瀉地的往靠貼墻壁的劉黑闥灑去。左手同時拋起燈籠,一分不差地安然落在梁桁上。
寇仲和徐子陵都看呆了眼。劉黑闥的拐法已是高明之極,無論法度氣勢火候均達(dá)到一流境界,最難得是他有種豪邁勇悍、不顧生死的氣魄,使他拐一出便形成橫掃千軍的威勢。豈知畢玄之徒竟能以攻破攻,幾下手法把他逼在下風(fēng),確是駭人之極。由此推之,可見畢玄之能負(fù)盛名,躋身域內(nèi)外三大頂尖高手之列,實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劉黑闥暴喝一聲,單拐掣起一團芒光,護著上下要害,貼墻橫移,人隨拐走,正待展開攻勢。驀地拐光斂去,原來鐵拐竟被拓跋玉其中一端的鷹爪“五指箕張”,抓個正著。另一鷹爪則望劉黑闥抓去。眾人均想不到對方的鷹爪還可活動自如,詭異至極。素素尖叫時,諸葛武德和崔冬一扇一锏,狂風(fēng)暴雨的朝拓跋玉攻去。他們見形勢危急,顧不了江湖規(guī)矩,加入戰(zhàn)陣。拓跋玉冷笑一聲,左手微揚,系索另一端的鷹爪立時化成點點芒光,潮水般灑往兩人,下面卻飛起一腳,踢向劉黑闥的下盤,從容不迫,令人嘆為觀止。劉黑闥施出壓箱底的本領(lǐng),下面以腳御腳,上面則借爪拐交纏與拓跋玉硬拼內(nèi)勁,務(wù)求牽扯對手,使諸葛武德與崔冬有機可乘。
氣勁交擊和兵器相接之音連串響起,拓跋玉毫不猶豫地放開了劉黑闥的鐵拐,把飛撾威力展至極限,將三大高手全卷進點點光影里,招招皆是精妙絕倫的絕技。屋內(nèi)雖斗得厲害,屋外的敵人卻是全無半點聲息。讓人莫明所以。寇仲右手持戟,來到戰(zhàn)圈外緣處,全神貫注在拓跋玉的撾法上。徐子陵亦是凝神看著正在激斗的四人,心中的震駭卻是難以形容。若論武功,劉黑闥肯定是在沈落雁那級數(shù)的高手之上。就算碰上杜伏威,亦有一拼之力。而諸葛武德和崔冬莫不是一流好手的級數(shù)。可是現(xiàn)在合三人之力,只能勉強抵著拓跋玉,可見畢玄隨便派出來的一個徒弟,已是接近杜伏威那層次的高手,讓他怎能不大吃一驚。
就在此時,拓跋玉發(fā)出一陣長笑,爪勢回收,似是守式,但參戰(zhàn)三人無不感到其中暗藏厲害的殺招,竟不約而同往四外散開。只憑這下可令三個對手同時感到飛撾的威脅,可知他確達(dá)到了“以招傳意”、純憑氣勢制敵心神的境界。拓跋玉雙目寒光大盛,飛撾交叉點出,匯成一柱芒流,集中全力往疾退的劉黑闥激射過去,竟比對手仍要快上一線。諸葛武德和崔冬失聲驚呼,但因拉遠(yuǎn)了距離,又處在退勢,救之已是不及。
拓跋玉戰(zhàn)法之高明,招式的狠辣,手法的奇奧,均使人瞠目叫絕。眼看劉黑闥要被他這全力一擊所傷時,寇仲暴喝一聲,人隨去,由左側(cè)硬撞往拓跋玉去。拓跋玉首次露出訝色,放過劉黑闥,飛撾一收一放,改往寇仲迎去。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像魚兒般倏地斜閃三尺,來到拓跋玉的正前方,攔在拓跋玉和劉黑闥兩人之間,鐵化繁為簡,老老實實的一鏈照頭向拓跋玉擊下去。拓跋玉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幻出千重?fù)胗埃飧窳丝苤倨狡綗o奇的一锏。“啪!”地一聲,撾影激散,寇仲則悶哼一聲,往后退了三步。拓跋玉卻是全身一震,亦往后移了半步,眼中射出森厲神色,與俯腰弓背,狀若猛虎的寇仲互不相讓的對視著。眾人停了下來,不發(fā)出任何聲息,唯一可聞是素素緊張的呼吸聲。他們中只有徐子陵明白寇仲是被拓跋玉激起軒昂的斗志,忘記了生死,步進井中月的境界,使出遠(yuǎn)超平時水平的招數(shù),把從游魚學(xué)來的身法,配合《長生訣》的奇異內(nèi)功,一舉制著了拓跋玉的兇焰。
拓跋玉沉聲道:“這就是從《長生訣》來的武功,對嗎?”
寇仲微微一笑道:“滋味還不錯吧?”
徐子陵喝道:“《長生訣》并不在我們身上,拓跋兄若要強來,我們將寧死不屈,那時拓跋兄既得不到《長生訣》,說不定還有人要帶上損傷,請拓跋兄三思。”
徐子陵這番話厲害之極,擺明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決心,配合寇仲一出手便逼退拓跋玉之威,確有一番懾人之勢。劉黑闥等則全力調(diào)息運氣,準(zhǔn)備隨時全力反擊。一陣嬌笑自屋外傳來,倏忽間后左方大窗處多了一位頭戴垂以珠翠的帷帽,身穿寬大罩袍羅,裙下卻露出一對赤足的少女。她悠閑地倚坐破窗,一足踏在窗臺上,另一足垂了下來,搖搖晃晃的,好不寫意。此女長得非常嬌俏,瓜子臉,兩顴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點,予人俏皮野潑的感覺。秀目長而媚,烏靈靈的眼睛充滿不馴的野性,正饒有興趣地打量寇仲,似乎其他人并不存在般。
眾人的眼光卻落在她正在手上把玩,造型奇特的腰刀去。這種在突厥人中非常流行的刀子,最利馬戰(zhàn),刀型微彎,前銳后斜,沒有護手,刀柄處扎著布條,自刀起平鏟平削,刀刃平磨無坑,由于刃身只有寸許闊,故極為尖利。而此女手上的腰刀顯是極品,在梁桁上的燈籠光掩映下,熠熠生輝,寒光浸浸。從她出現(xiàn)的突然,便知她的武功絕不遜于拓跋玉。
這嬌嬌女小嘴一噘,目光移往徐子陵,不屑地道:“原來中土盡只是些夜郎自大之徒,難怪楊廣會不自量力遠(yuǎn)征高麗,我淳于薇倒要看看什么叫寧死不屈。”
拓跋玉哈哈笑道:“我這師妹一向被師尊寵縱慣了,各位請勿介意。這回小弟奉命來求《長生訣》,并非強取硬奪。師尊有言,把《長生訣》翻看一趟后,立即歸還,兼且可傳寇徐兩兄每人一手絕藝,請兩位兄臺勿誤以為家?guī)熤幌胝既吮阋恕!?/p>
眾人交換了個眼色,均感到畢玄不失一代宗師的風(fēng)度。
淳于薇向寇仲甜甜一笑道:“你的功夫還不錯呢!不過這回來的除我們師兄妹外,還有師尊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北塞十八驃騎’,人人悍不畏死,動起手來,怕你們沒多少人能活得了。”又悠然道:“人家還忘了告訴你只要你們尚有一口氣在,我們就有方法為你們續(xù)命,那時《長生訣》還不是手到拿來。”她的聲音既嬌且甜,又帶點外地口音,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
拓跋玉皺眉道:“師妹客氣點好嗎?能不動手,自是不動手最好。”
兩師兄妹一硬一軟,尤其拓跋玉曾展示力壓群雄的身手,確對眾人形成了強大的壓力。何況外面仍有至少十八個由畢玄訓(xùn)練出來的硬手,強弱之勢,顯而易見。
眾人這時形成了一個小圈子,保護著背起素素的徐子陵,成了壁壘分明的對峙之局。
劉黑闥哈哈一笑道:“兵將難免陣上亡,若上天注定我劉黑闥戰(zhàn)死于此,老子絕不會皺半下眉頭,多言無益,手底下見個真章好了。”
此人天生豪勇,登時激起了眾人的斗志。拓跋玉踏前一步,訝道:“原來閣下竟是竇建德手下頭號猛將劉黑闥,難怪手底這么硬朗。但小弟卻有一事不解,明明大家可化干戈為玉帛,劉兄卻為何一力主戰(zhàn)呢?”
劉黑闥知他是意在分化己方,暗呼厲害,毫不猶豫道:“假若拓跋兄此來只是商量借書,哪用出動這么多人手,故顯然擺明是恃強索書,卻因多了我們?nèi)耍苄值艿纳硎钟殖龊跄銈円饬现獾母呙鳎鸥淖兛陲L(fēng),改索為借。本人有說錯嗎?”
淳于薇嬌笑道:“當(dāng)然錯了,我們此趟南來,借《長生訣》只是其中一項任務(wù),另一要事是追殺惡徒跋鋒寒,割下他的臭頭回去見師尊,你這小子明白了嗎?”
一直沒說話的素素開腔道:“若把書給了你們,你們能否保證不再來煩擾我們?”
徐子陵和寇仲均欲發(fā)言,跟著卻把說話吞回肚內(nèi)去,因同時想到就算把書交給畢玄,亦包他看不懂。既是如此,實沒理由為此書送掉各人的性命。
拓跋玉喜道:“小姐如此明理就最好了,家?guī)熣f出來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shù)的。事實上在下對劉兄、寇兄和徐兄均有結(jié)交之心,若能大家和和氣氣,最是理想不過哩!”
寇仲道:“說真的,我現(xiàn)在手癢得很,很想大打一場,輸多贏少也沒什么相干,但不打又有不打的好處。只是我們將《長生訣》埋在秘處,要費一番工夫才可去把書啟出來交給你們。且問題是必須待我們解決了一些事情才可去辦此事,拓跋兄對此又有什么意見呢?”
淳于薇插嘴道:“你這人真有趣,逗得人家很喜歡你啊!”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嬌俏可人的少女會公然向一個陌生男子表示歡喜對方。
拓跋玉笑道:“敝師妹一向是這么坦白,不過她歡喜的人實多不勝數(shù),寇兄莫要認(rèn)真。”
淳于薇大嗔道:“師兄怎可如此數(shù)說人家,這次是不同的哩!”
寇仲俏皮地問道:“是否每次都是不同的呢?”
劉黑闥等亦覺好笑,想不到原本劍拔弩張的雙方人馬,忽然會在這種問題上糾纏起來。
淳于薇還想說話,拓跋玉截著她道:“橫豎我們尚須費一段時間去追殺跋鋒寒,假若我給兩位半年時間,不知可否把《長生訣》取回來呢?”
眾人首次對這手底狠辣無倫、陰陽怪氣的拓跋玉生出好感,皆因他有種重諾守信的氣度。只有重信諾的人,才會相信別人的信諾。
寇仲道:“應(yīng)該足夠了。半年后我們在洛陽會合,縱然我們?nèi)詻]有《長生訣》在手,亦會帶領(lǐng)拓跋兄去取書。”
拓跋玉一揖到地,朗聲道:“就此一言為定,小弟告退了。”閃了閃,退出門外。
眾人再朝淳于薇望去,此女同時消失不見。
隔了好一會后,劉黑闥吁出一口涼氣道:“這回跋鋒寒的小命要不保了!”
各人無不心有同感,只是畢玄的兩個徒弟,已是厲害至此,畢玄的武功豈非更高得難以令人想象嗎!
愈往北行,天氣愈冷,地上積雪齊膝,六人在一望無際的林海雪原全速前進,素素則由寇仲和徐子陵輪番背著走。經(jīng)過與拓跋玉一戰(zhàn)后,他們小心起來,不敢再像前此般粗心大意。大雪停了下來,天地一片孤寂,偶爾傳來狼嚎獸嘶,聽得人毛骨悚然。趕了兩天路后,這天黃昏來到通濟渠南岸的密林區(qū),深褐色的林木如墻似壁,層層疊疊,比比皆是,置身其中,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縱是鐵打的身體,這么逃命似的趕路誰都要累了。不知是誰先放緩腳步,轉(zhuǎn)眼各人都變得蟻走龜行地緩緩踱步,找尋避風(fēng)雪的宿處。山林間萬籟俱寂,只有腳下松軟的白雪在沙沙作響。偶爾微風(fēng)吹拂,枝頭積雪紛紛散落,飄舞頭上。
最后眾人在一片林木間的曠地停下來,劉黑闥道:“今晚看來應(yīng)找不到荒屋山洞一類的棲身之所,不如將就點在這里生個火堆,坐到天明才趕路好了,照我估計明天午后就可抵陽武。”
素素這時由徐子陵背上落足雪地,雖穿著棉袍,仍冷得她直打哆嗦。
劉黑闥毫不猶豫脫下羊皮襖,愛憐地蓋在她身上,柔聲道:“生起火就不冷了。”
這鐵漢做出這么細(xì)心體貼的動作,分外使人感動。
素素感激道:“劉大哥不怕冷嗎?”
劉黑闥笑道:“打仗多年,什么苦沒挨過,素姐放心吧!”
徐子陵脫下外袍,鋪在雪地上,笑道:“我是真的不怕冷,不似劉大哥的偉大,素姐請坐。”
素素知他《長生訣》的內(nèi)氣不懼寒暑,欣然坐下。
寇仲伸手摟著劉黑闥肩頭,笑嘻嘻道:“讓我給劉兄一點溫暖吧!你這小子沒上沒下的,學(xué)我們般喚素姐,你該是叫素妹才對。”
經(jīng)過多天相處,眾人已混得熟稔。對劉黑闥這有勇有謀的年輕猛將,他們是打心底地歡喜。崔冬不愛說話,卻是血性漢子。反而劉黑闥的拜把兄弟諸葛德威表面做人圓滑,其實性格陰沉,不大為兩人所喜。
徐子陵見劉黑闥對素素頗有意思,有心撮合兩人,好使素素忘記李靖,對素素道:“素姐的腿整天都要曲起來,現(xiàn)在定是又酸又麻了,我們?nèi)ト〔裰Γ蓜⑿纸o你搓搓好嗎?”
素素嚇了一跳,驚叫道:“我沒有事,不用搓!”
劉黑闥黑臉一紅,說道:“我去取柴枝好了。”與崔冬和諸葛德威徑自去了。
素素道:“你們也去幫手啊!”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搖頭道:“我們?nèi)チ耍粲叙I狼走來,誰保護姐姐?”
素素打了個寒顫,哪還敢堅持。
寇仲在她另一邊坐下,沉吟道:“不知小陵有沒有同感,自昨天下午開始,我便有心驚肉跳的感覺,這感覺忽強忽弱,好像有人吊著我們尾巴似的。”
素素駭然道:“怎么辦好呢?”
徐子陵露出震駭神色,吁出一團霧氣道:“我還以為自己在疑神疑鬼,原來你也有感應(yīng),該是有高手在追躡我們,見我們?nèi)硕鄤荼姡缓盟艡C下手呢。”
寇仲道:“若他的目標(biāo)是我們手上的賬簿,他想脅持的必是素姐,用以來威脅我們,故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須有一人在素姐身旁。”
徐子陵道:“敵暗我明,吃虧的是我們,不如由我們反布疑陣,把他引出來吧!”
寇仲喜道:“你想到什么法子?”
徐子陵道:“獨孤霸當(dāng)日暗算沈落雁,就是把自己埋在雪地之下,待她經(jīng)過時施襲,我們大可仿效此法。”
遠(yuǎn)方傳來野獸的叫聲,素素聽得毛骨悚然,伏到寇仲背上去。
寇仲道:“此人可跟蹤我們一天一夜仍未被發(fā)覺,可見身手高明之極。而且他總不會那么巧正在你上面走過,故要對付他還須我們聯(lián)手才行。”旋即又苦惱道:“怎樣才可把自己埋在雪底下呢?”
徐子陵得意道:“我早想過這問題,看!”
言罷移開少許,躺在雪地上,閉目運功,臥處的雪溶解,整個人沉了進去,不片晌徐子陵消失在雪層下。
寇仲知他以內(nèi)力逼出熱氣,心中叫妙時,劉黑闥和諸葛武德捧著大堆干枯的樹柴枝回來了,后者奇道:“小陵到哪里去了?”
寇仲和素素得意洋洋地笑起來,寇仲還道:“給狼銜了去哩!”
劉黑闥沒好氣地將樹枝一股腦兒卸在兩人跟前,笑道:“快喚他回來刮去柴枝上的雪,素……素妹快被冷壞了。”
素素問道:“冬叔哪里去了?”
諸葛武德道:“他怕素姑娘吃干糧不能御寒,又聽到獸嘶聲,所以狩獵去也!”
劉黑闥一屁股坐在徐子陵沒身處的雪地上,毫無所覺道:“我最擅長燒烤,保證素妹吃了就不冷哩!”
寇仲想起一事,跳了起來道:“不好!快喚冬叔回來,不能讓他落單。”
話猶未已,一聲狂嘶,響自東南方遠(yuǎn)處。
諸葛德威手中的樹枝全抖到了地上,色變道:“是冬叔!”
劉黑闥跳起來,拉著欲去的寇仲道:“你保護素妹,小陵呢?”
寇仲無暇解釋,叫道:“他沒事!你們快去!”
劉黑闥兩人心焦如焚,不暇細(xì)想,箭矢般去了。
寇仲心中一動,對雪下的徐子陵道:“千萬不要出來,定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這句話才說完,一團黑影自天而降,驚人的掌風(fēng)氣勁,壓頂而至。寇仲想要摟著素素滾往一旁時,勁風(fēng)來到頭頂處,他無奈下雙拳沖天而起,迎向敵掌。“砰!”地一聲勁響,寇仲雙臂欲折,腦際如遭雷擊,竟被對方震得橫飛開去。他戰(zhàn)斗經(jīng)驗已非常豐富,尚在橫跌的當(dāng)兒,體內(nèi)真氣運轉(zhuǎn)了數(shù)個周天,把敵人能摧心裂肺的勁氣化去。勉強站定時,素素嬌呼失聲,落進來人手上。如此武功,確是驚人之極。
此人一手環(huán)抱素素,另一手覆在她天靈蓋上,大笑道:“小子給我站定,動半個指頭你姐姐就不用活了。”
寇仲終看清楚對方是個長相頗為瀟灑英偉的中年男子,可惜鼻子特大,使他的眼睛看來細(xì)長多了,內(nèi)中的眼珠閃著陰狠沉冷的目光,令人見而寒心。寇仲拔出崔冬給他防身的鐵锏,怒喝道:“你敢傷她?”心中卻祈禱在他身后雪下的徐子陵勿要在這時刻鉆出來,否則只會害了素素性命。心生一計又叫道:“小子你也不要動,沒有我批準(zhǔn)你絕不可動。”
那人怎想得到他是吩咐雪下的徐子陵,冷笑道:“你敢情是嚇得瘋了,哪到你來說話,立即把東溟派的賬簿交出來,否則女娃子就要沒命。”
寇仲向素素打個眼色,讓她不用驚惶,正要說話時,劉黑闥和諸葛德威趕了回來,見到素素落在敵人手上,齊聲怒喝,與寇仲形成一個三角形把來人圈在中間。
寇仲叫道:“冬叔呢?”
劉黑闥雙目厲芒閃動,神情卻出奇的沉冷,緩緩道:“遭了這賊子的毒手。”
寇仲悲憤道:“你是誰?我們和你有何仇怨?”
那人從容道:“本人宇文成都,怎會和你們無仇無怨呢?閑話休提,我由一數(shù)到十,假設(shè)不把賬簿交出,就要你姐姐頭頂開花。”頓了頓“咦”一聲道:“徐小子哪里去了?”
眾人心中凜然。宇文閥的四大高手,宇文成都排名僅在宇文化及之下,雖未必可勝過眾人聯(lián)手,卻休想可把他攔住。
寇仲怕他對徐子陵的去向起疑,掏出賬簿高舉頭上道:“你放開素姐,我把賬簿擲過來給你。”
宇文成都見到賬簿,立時雙目放光,眼珠一輪轉(zhuǎn)動,冷哼道:“若我把她放走,你卻不把賬簿交我,我豈非要吃大虧?”
寇仲嘲弄道:“你的腦袋是否用草來塞滿的,這么簡單的事都想不通,現(xiàn)在我往后退開兩丈,賬簿則留在地上,你再讓我姐姐前去拾起來拋給你。但記著在我姐姐拿到賬簿前你不可移動半步,否則我的兩個伙伴便立即出手。”
宇文成都暗忖若是如此,自己隨時可先一步向素素下毒手,點頭道:“就這么辦,你千萬不要弄鬼,否則我隔空一掌可要了你姐姐的命。”心中卻打定主意,待素素把賬簿擲給他,順手殺了素素,好讓寇仲傷心惶亂。
寇仲大叫道:“你要聽我指令行事!”這句話自然是對徐子陵說的。
宇文成都這時哪會和他計較語氣的問題,見寇仲真的放下賬簿往后退去,迫不及待地一推素素,命令道:“去拾起拋來!”
素素當(dāng)然知道寇仲的大計,雙足發(fā)軟地蹌踉向賬簿走去。
寇仲退了丈半停下來,蓄勢以待。
素素來到賬簿前,雙膝一軟,坐倒雪地上。
宇文成都急喝道:“要命的就把賬簿拋來。”
素素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地瞧著身前的賬簿,寇仲大喝道:“動手!”
宇文成都還以為寇仲叫素素動手拾賬簿,忽地一股雪浪沖背而來,狂猛的熱焰猛印背上,才知遭了暗算,噴血沖前,反手一掌向后拍去,竟拍了個空,心知不妙,忙拔身而起。寇仲這時沖到素素處,劉黑闥和諸葛德威分別沖天而起,一拐一扇朝半空的宇文成都攻去。徐子陵第一招得手,第二招卻擊在空處,這宇文成都確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猝不及防地被徐子陵在背心打了一掌,傷得口噴鮮血,但其護體真氣亦反震得徐子陵血氣翻騰,難以乘勢追擊。虛空中三人交換了一招,宇文成都慘叫一聲,雖擋過諸葛德威的鐵扇,卻給恨極出手的劉黑闥在左肩處打了一拐,骨折肉裂,橫飛開去。此人極是了得,仍能提氣落在一棵大樹的橫枝上,借力一彈,飛鳥般投往密林深處,轉(zhuǎn)瞬消沒不見。
崔冬胸口中了一掌,胸骨碎裂而亡。眾人悲痛欲絕,誓要為崔冬報此大仇。當(dāng)夜劉黑闥找了處較高亢的隱僻之地,挖深坑,鋪大石,就地將崔冬安葬,免得給野狼聞得氣味,將尸體挖出來吃掉。素素想起崔冬是因要為她找野味來燒烤御寒,致落單為宇文成都所殺,哭得梨花帶雨;寇仲和徐子陵則想到崔冬是因賬簿而死,心下難安,亦是郁郁不解。
反是劉黑闥生性豁達(dá),跪拜后對墳頭朗聲道:“冬叔你先行一步,待小黑趁此天下紛亂的時刻,再玩一會,遲些才到泉下來尋你猜拳吃酒。”接著來到被寇徐兩人扶著的素素身前,微笑道:“素妹勿要悲傷,夏去冬來,生老病死,人生不外如此。”言罷灑然領(lǐng)先去了。
諸葛德威神情木然道:“上路吧!不是人殺我,就是我殺人,打幾場仗什么都看透了!”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舒服了些。扶起素素隨兩人繼續(xù)朝陽武進發(fā)。到了正午時分,他們由山野切入往陽武的官道上,只見路上滿是避難離開陽武的人群,人車爭道,哭聲震天,讓人既凄酸又心慌意亂。劉黑闥和諸葛德威一副見慣不怪、無動于衷的表情,找人問故。原來李密再攻陷黎陽倉,王世充率大軍往救,為李密所敗。李密招降了大批隋室兵將,聲勢大盛,正要進軍陽武,故附近居民紛紛棄家逃亡。
素素聽后駭然道:“李密來了,我們快逃吧!”對李密她是聞虎色變。
劉黑闥領(lǐng)他們避進道旁的樹林里,笑道:“你們?nèi)粢詾檫@些人是要避開李密,就大錯特錯。他們是陽武附近幾個鄉(xiāng)縣的農(nóng)民,怕的是戰(zhàn)敗后的官兵四散搶掠,陽武又關(guān)起城門不準(zhǔn)人進去,他們只好先自逃了。”
諸葛德威道:“李密最懂收買人心,只會派糧濟人,老百姓哪會怕他呢?”
寇仲皺眉道:“若是如此,我們豈非進不了城。”
劉黑闥胸有成竹道:“這個包在我身上,陽武一些官兒和我們暗中有來往,兼且我有正式的通行證,只要花幾個子兒,多帶兩三個人入城絕無問題。”
諸葛德威道:“我們與那里的幫會頗有些交情,若三位仍堅持到江都去,我們可作安排,讓你們坐船怎都好過走路吧!”
徐子陵道:“我真怕宇文成都在那里等我們,說到底陽武終是在他宇文閥的勢力下。”
劉黑闥道:“入城前我先給三位裝扮一下,扮成公公婆婆的模樣,我們亦要易容改裝,免得惹人注目。”
諸葛德威提議道:“最好是分兩批進城,更沒有破綻。”
寇仲拍腿叫好,說道:“早聽過江湖上有易容之術(shù),原來兩位是大行家,可否傳我們姐弟兩招,逃命起來也可多項絕藝防身。”
劉黑闥欣然道:“我是只懂皮毛,大哥才是真正的能手,在我軍中穩(wěn)坐第一把交椅,要學(xué)只有求他。”
諸葛德威笑道:“這種小把戲何用求我那么大陣仗,大家是患難之交,能獲你們欣賞,我不知多么榮幸哩。”
三人對諸葛德威好感大增,談?wù)勑πΦ啬嬷肆魍栁渥呷ァR虼薅瑧K死而來的哀戚,暫時給置諸腦后,恢復(fù)了生機。
寇仲洗掉臉上頭發(fā)的偽裝,松了一口氣道:“原來易容會令人這么難受的,看!我的皮膚都紅了。”
徐子陵則蹲在灶房另一邊拿剛煮沸了的開水摻和冷水洗涮,深有同感道:“威哥調(diào)出這種敷臉色漿是一流騙人的玩意,也是一流的惡刑。”
這是陽武城內(nèi)一間普通的四合院民居,劉黑闥的保證果然應(yīng)驗,五人分批順利進城,來到竇軍這秘密巢穴落腳,劉黑闥安頓好他們后,就和諸葛德威到了外面活動和打探消息。
寇仲來到徐子陵身側(cè),低聲道:“你看老劉是否對素姐頗有意思呢?”
徐子陵擦掉額上最后的漿塊,開始洗頭,聞言道:“不是頗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他看素姐時,兩眼似在放光。”又嘆道:“但看來素姐卻像在回避他呢!”
寇仲擺出專家款兒,煞有介事的搖頭晃腦道:“女孩子都是那樣子的,愈對你有意,愈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好把你耍個半死,更引得你心癢難熬。老劉條件一點不比李大哥差,又懂獻(xiàn)殷勤賣乖巧,我才不信素姐不動心。”順手把毛巾遞給徐子陵。
徐子陵接過拭抹濕發(fā),低聲道:“你想撮合他們嗎?不過老劉一年有三百天都去了打仗,素姐若嫁了他,豈不是要獨守空閨,還得時常擔(dān)心他回不了來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若嫁的是李大哥,不都是一樣嗎?最重要是看素姐的心意,讓我出去試探她兩句。”
不理徐子陵的勸止,徑自走到東廂素素的臥室外,敲門道:“素姐!”
素素應(yīng)道:“進來吧!”
寇仲推門而入,素素正憑窗外望,似在欣賞院落中間小園的雪景。
他來到她身后,低聲道:“姐姐是否有什么心事?”
素素輕顫道:“不!沒有什么?”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著劉黑闥那個小子。”
素素轉(zhuǎn)過身來,杏眼圓瞪,不悅道:“你在說什么,唉!你想到哪里去了。”
寇仲道:“你不覺得他對你特別好嗎?”
素素白了他一眼道:“不準(zhǔn)你多事。你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是否厭了姐姐跟著你們呢!”
寇仲呼冤道:“素姐怎會有這想法,我們只是關(guān)心你罷了!”
素素瞧了他好一會后,嘆了一口氣,半倚在窗臺處,幽幽道:“劉大哥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漢,可是……唉!姐姐不知怎么說了!”
寇仲喜道:“即是說素姐對他印象良好,哪有什么不知怎么說的。”
素素凄然搖了搖頭,伸手撫上寇仲面頰,仰首輕輕道:“你是不會明白姐姐心事的。”
寇仲苦惱道:“素姐有事藏在心里不說出來,我怎能明白呢?看素姐的樣子,真讓人心痛。”
素素沉吟片晌,苦笑道:“每回我看劉黑闥,就像見到了李大哥,他們是同一類的人,姐姐心中很害怕,這樣說你明白了吧!”
寇仲想不到她竟有這感觸和想法,大感愕然,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素素勉強振起精神道:“姐姐決定了以后好好服侍和照顧你們這兩個野小子,終身不嫁,以后你們再不要為姐姐的事傷神。”
寇仲欲語無言,只好道:“姐姐不要為自己立下規(guī)條,否則將來遇到合心意的人時,亦會因這番話而錯過了。”
素素微嗔道:“姐姐有分寸的,不用你來教訓(xùn)我。”
劉黑闥的聲音由正廳處傳來,兩人忙走出去。見到劉黑闥買了豐美的酒菜回來,徐子陵已毫不客氣坐在臺前大嚼,兩人連忙加入。
素素看著三人忙著把飯菜送到自己的碗里和口里,問道:“威大哥到哪里去了?”
劉黑闥道:“現(xiàn)在陽武的水路交通非常緊張,光是有錢也沒用,還須有勢力才行,大哥現(xiàn)在去了找巴陵幫的人商量,只有他們可吃盡黑白兩道,其他幫會都不行。”
寇仲等面面相覷,想不到最后仍要和巴陵幫搭上關(guān)系。
劉黑闥見到他們神色有異,奇道:“你們不是和他們有過節(jié)吧?”
寇仲道:“不是有過節(jié),而是有些關(guān)系,劉兄聽過香玉山這個小子的名字嗎?”
劉黑闥道:“不但聽過,還有一面之緣,這人是巴陵幫新一輩的著名人物,很懂做生意,在黑白道里頗吃得開,人緣非常好。”
寇仲聽得呆了起來,想不到二世祖般的香玉山這么有江湖地位。
劉黑闥又壓低聲音道:“此人武功雖稀松平常,卻極有謀略,現(xiàn)時楊廣最寵幸的兩個妃子,一個是蕭夫人,一名朱貴兒,據(jù)聞朱貴兒便是由香玉山親自獻(xiàn)給昏君的。”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為何楊廣又派人刺殺巴陵幫的老大呢?”
劉黑闥道:“這些事,是我們這些局外人難以明白的了。”
素素道:“劉大哥有打聽到什么消息回來呢?”
美人垂詢,劉黑闥分外有神氣,興奮地說道:“自然是形勢大好,上月李淵于太原起兵造反,李密又連場大勝,杜伏威輔公祏兩人則逞威江淮,我軍亦稱雄燕趙,隋室現(xiàn)在能保得住的只有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和楊廣龜縮去了的江都揚州。其他地方像我們刻下置身的陽武城,根本沒有防御能力,守城將領(lǐng)只是看看該向哪一方投降罷了!”
徐子陵興奮道:“李閥的情況如何呢?”
劉黑闥哂道:“投靠突厥的走狗,有什么好說的。”
徐子陵大感沒趣,亦無話可說。
劉黑闥道:“有一件事真令人費解,江湖上盛傳你們兩人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究竟這是否只是謠傳,因為我和夏王曾反覆研究,最后的結(jié)論仍是這寶藏只屬子虛烏有的傳說。”
寇仲奇道:“為何會認(rèn)為寶藏不存在呢?”
劉黑闥道:“當(dāng)年楊廣弒父自立,害死親兄楊勇,楊素為他出了很多力。那時楊廣還披著明君的外衣,對楊素寵幸有加,雖屢次想害死楊素,表面卻毫無痕跡,這是楊素臨死前一年的事。故照理楊素不該有謀反之心而暗置寶藏。”
徐子陵插嘴道:“寶藏也可以是在文帝楊堅時預(yù)備好的,以楊素的老謀深算,該知道功高震主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黑闥道:“此說或可成立,可是后來楊素之子楊玄感起兵作反,手下連像樣點的兵器都沒有一把,又常缺乏餉銀,則是沒有道理。楊素怎會不把寶藏的事告知兒子呢?”
寇仲忍不住道:“楊玄感造反的地方是黎陽,西京山長水遠(yuǎn),說不定來不及去把寶藏起出來呢!”
劉黑闥拍臺笑道:“兩位兄弟確是江湖經(jīng)驗淺薄,幾句話就給我套出楊公寶藏位處西京。”
徐子陵憤然道:“誰想得到劉兄竟會誆我們。”
寇仲嘻嘻笑道:“劉兄只是來鍛煉我們。不過我們只知寶藏在關(guān)中,娘不及說出來就過世了,否則說不定會把寶藏送給劉兄。”
劉黑闥欣然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說真的,我才不信一個寶藏可有多大作為。”
這時諸葛德威回來了,坐下道:“今晚巴陵幫會有一條大船到江都去,為昏君送上各色綾羅綢緞,好讓昏君命人剪為花葉,綴于枝頭,布于塘上,使他能在冬天看到春夏的美景。我已說好了你們可搭順風(fēng)船,巴陵幫這回真的很給我們面子。”
劉黑闥嘆道:“昏君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旋即又依依不舍道:“我們要分手了!”
素素垂下俏臉,不敢接觸他的目光。
寇仲熱血上涌,長身而起道:“劉兄,我有幾句話要向你私下請教。”
劉黑闥有點錯愕,隨他走到屋外園里,低聲問道:“有什么事,是否手頭拮據(jù)?”
寇仲一拍腰囊裝出闊氣道:“我的錢夠我們?nèi)セㄌ炀频兀瑒⑿址判摹!苯又鴫旱吐曇舻溃骸拔铱磩⑿謱ξ覀兯亟阌悬c意思,對嗎?”
劉黑闥老臉一紅道:“這種事當(dāng)然瞞不了你們。真奇怪,我遇過的妞兒不少,但一見到你姐姐便難以自制,唉!”
寇仲奇道:“這是好事,劉兄為何要嘆氣。”
劉黑闥頹然道:“五年前有人給我看相,說我山根長得太低,兩眉煞氣又盛,恐怕過不了四十一歲這個關(guān),所以我已打了輸數(shù),痛痛快快度過這四十年的光景就算了,其他事都不敢想。”
寇仲哂道:“江湖術(shù)士之言,怎可盡信。”
劉黑闥苦笑道:“問題是這個人并非一般江湖術(shù)士,而是中原第一高人寧道奇,且是我表明不怕知道,一再央求他才肯說出來的。”
寇仲劇震道:“你見過他嗎?”
劉黑闥露出孺慕之色,點頭道:“只是匆匆一會,但他那淡薄從容的神態(tài)氣度,我卻到死都不會忘記。”伸手一拍寇仲肩頭道:“我對令姐的感情,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下,不敢負(fù)累了她。況且這趟回去,又要轉(zhuǎn)戰(zhàn)天下,生死未卜,以后尚不知是否和三位有再見之日,寇兄弟的美意,兄弟心中感激了。”
寇仲還有什么話可說。大雪又開始從天而降。
黃昏時分,巴陵幫派來一輛馬車,接載三人。劉黑闥等與三人依依話別,想起后會也許無期,眾人心中充滿惆悵之情。坐上馬車后,素素心有所感,暗垂情淚,嚇得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擾她,默默透過車簾,觀看雪花飄舞的街頭。駕車的巴陵幫徒客氣有禮,驅(qū)車直出城門,來到城外通濟渠旁的大碼頭處,領(lǐng)三人坐上小艇,不片晌來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
三人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們好!”
素素又驚又喜地“啊”一聲叫道:“原來是香公子!”
來人竟是香玉山,見寇徐兩人神色不善地瞅著他,忙打躬作揖道:“兩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盡了一切人事打聽三位下落,都勞而無功,幸好猜到陽武乃往江都必經(jīng)之地,故來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終與三位再次相會!”
寇仲冷嘲熱諷道:“我們也幸好沒去找你那個什么佩佩,否則早落到瓦崗軍手上。”
徐子陵則冷笑道:“香兄真?zhèn)€好介紹。”
香玉山愕然道:“竟有此事,哼!若查證屬實,兄弟必會以幫規(guī)處置叛徒。”
寇仲道:“日后遇上事時,我們怎知你不會學(xué)佩佩般出賣我們?”
香玉山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叫屈道:“寇兄怎可這么瞧我香玉山,若我有此心,讓我不得善終。”
素素不忍道:“香公子也想不到有這種事的,你們不要再責(zé)怪他。”
徐子陵環(huán)目一掃,見水手們正解纜升帆,準(zhǔn)備開航,對香玉山道:“好吧!但若給我們發(fā)覺你在玩手段,我們立即拆伙。”
香玉山氣憤填膺地說道:“三位絕對放心,我香玉山絕非卑鄙之徒。”又恭敬地說道:“小弟在艙內(nèi)預(yù)備了一席酒菜,特為三位洗塵,素素姑娘請!”
素素瞧了香玉山兩眼,欣然舉步,香玉山大喜領(lǐng)路。寇仲和徐子陵見素素應(yīng)邀入艙,只好隨在她身后。艙內(nèi)燈火通明,還燃著了火爐,溫暖如春中擺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席旁有位白衣麗人,領(lǐng)著四名俏婢,躬身迎迓。
香玉山介紹道:“蕭大姐是敝幫副幫主蕭銑的妹子,一向打點皇宮眾妃的日用所需,對宮中形勢了如指掌,有她籌謀,這回宇文閥危矣。”
蕭大姐二十許人,論美貌及不上沈落雁、單琬晶諸女,但身長玉立,體態(tài)撩人,極有風(fēng)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嬈味道。蕭大姐發(fā)出銀鈴般笑聲,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寇徐兩人,未語先笑地說道:“果然長得一表人材,難怪玉山一眼便看上兩位呢!”
香玉山尷尬地干咳一聲道:“三位請坐。”
眾人坐好后,俏婢為他們遞巾斟酒,然后退出艙廳。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殷勤侍候。蕭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頻頻向寇徐兩人勸酒,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后,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不知兩位大哥知否有關(guān)宇文閥的事呢?”
寇仲對香玉山特別不客氣,皺眉道:“你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
蕭大姐嬌笑道:“是玉山不好,打開始就給了兩位公子不良印象。這杯算是我代玉山向兩位賠罪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給她這么坦白說出。反為不好意思,連忙喝了這杯酒。
蕭大姐笑臉如花地對素素道:“若我能學(xué)素素姑娘般有兩位這么好的弟弟,定會開心死啦。”
素素本對這年紀(jì)輕輕,卻像飽經(jīng)風(fēng)塵歷練的女子不斷對寇徐兩人拋媚眼、灌迷湯看不過眼,但給她這么一捧,登時惡感大減,開心綻笑起來。
香玉山有點癡迷地瞧著她有如鮮花盛放般的笑容,嘆道:“若我像寇兄和徐兄般有素素姑娘這么一位姐姐才真好呢!”
素素白了他一眼,俏臉微紅地垂下頭去,低聲道:“素素怎敢當(dāng),我只是個婢子吧。”
香玉山正容道:“無論素素姑娘是什么身份,在我香玉山心中永遠(yuǎn)是天上的仙女。”
素素俏臉更紅了,卻是神情歡喜。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大感不妥,素素第一次見香玉山時,便幫他說話,若香玉山這慣在脂粉叢中打混的老手向她展開愛情手段,奪得她的芳心,豈非糟糕之極。
兩人各自盤算對策時,蕭大姐道:“宇文閥的事,不如由我來說吧!宇文家最厲害的兩個人,是宇文傷和宇文述,前者潛心武道,武功蓋世,卻從不涉足官場,生有兩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
寇仲一呆道:“我還以為宇文化骨是他的兒子,原來不是。”
蕭大姐花枝亂顫般笑道:“宇文化骨?真虧你想出來。”
寇徐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顫顫巍巍隨笑聲抖動的酥胸處,大感刺激誘人。
香玉山接入道:“宇文述則歷任朝廷高位,爵至許國公,位極人臣,生有三子,宇文化及居長,接著是宇文士和宇文智及。宇文智及雖不入宇文閥四大高手之林,卻數(shù)他最高深莫測,我們絕不可輕視了他。”
蕭大姐道:“宇文傷一系向不任官職,專責(zé)江湖中事,而宇文述這三個兒子,宇文化及承襲乃父許國公的爵位,官拜右屯衛(wèi)將軍兼京城總管。次子士及則娶了楊廣之女南陽公主為妻,是隋室的駙馬爺。”
香玉山插嘴道:“宇文智及精于木土營造,故作了楊廣的少監(jiān),江東城北的歸雁宮、回流宮、松林宮等蜀崗十宮,是他監(jiān)督建造的。”
徐子陵吁出一口涼氣道:“宇文閥和皇室的關(guān)系這么密切,一本賬簿能起什么作用?”
香玉山道:“所以我們必須小心策劃,否則害他們不成,會輪到我們吃大虧。”
至此兩人才知道此行兇險,絕非他們想象中那么輕松容易。不過他們已騎上了虎背,想退縮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