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驚喜
    姬懷素豐神俊朗,含笑說話之時,令人如沐春風(fēng)。
    談氏兄弟都連忙起身笑著迎接,只有云禎懶洋洋地也不理他自顧自倒茶,嘴上說著不驕狂,其實看在談氏兄弟眼里,此人真正已是托大之極,但姬懷素完全不以為忤,坐過去笑語盈盈先敬了主人姬懷盛一杯:“上次我酒后糊涂,壞了你的席,原本該給你賠一席的,哥哥莫要怪罪于我。”
    姬懷盛苦笑:“我的爺爺們,你們都是我爺爺,好好兒的吧,下次別再這般了,可把我嚇壞了。”樂文小說網(wǎng)
    姬懷素也不在意云禎冷著一張臉,笑著問談氏兄弟:“連日忙于差使,兩位公子多次邀請,都未能赴約,抱歉抱歉。”
    談文蔚道:“不敢不敢,王爺那是忙著皇差,咱們這點小事豈敢打擾。今兒也是巧合正好遇上云侯爺,說實在話,我們兩兄弟接到那圣旨,真是心里又愧又惶恐,無地自容啊,只想著若是能有機(jī)會面圣,當(dāng)面向皇上請罪,那是最好不過了。”
    姬懷素道:“皇上圣明,其實這是皇上一片拳拳愛護(hù)你們之心,你們需體會才是。魯國公一案牽連甚廣,少不得有些人就把主意打在了你們談府身上,想的是把你們拉下水呢。皇上這一道圣旨下來,明為斥責(zé)你們,實際是罵給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聽的,好教他們知道,皇上看著你們呢,讓他們別動歪心思在你們身上。”
    “您看看是不是圣旨下了以后,去你們的人少了許多?是那些人不得不收了那些骯臟心思罷了,若是再利用你們兩位公子,皇上必不會輕饒的。”
    談文蔚和談文葆豁然開朗:“原來是為著這個?”
    姬懷盛笑道:“自然是為著震懾別人,你們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先太后的娘家出來的尊貴公子,皇上不護(hù)著你們,還能護(hù)著誰?盡可放心吧。”
    談文葆松了一口氣連忙笑著拱手:“多謝兩位王爺點明,若不是如此,我們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日日只是羞慚無地,想著要不要請祖父出面向皇上請罪呢。”
    云禎笑了聲:“不會吧,你們還真以為你們一點錯處沒有?你們不會還真以為,這門庭若市,人人趨奉,鮮花著錦,是因為想要結(jié)交你們吧?一個遠(yuǎn)在江南的伯府,圖你們什么?圖你們大老遠(yuǎn)進(jìn)京,到現(xiàn)在都還沒見著皇上一面嗎?圖你們至今還是白身嗎?”
    談氏兄弟臉色齊齊變色,人人都知道他們進(jìn)京皇上就留了他們宮宴,卻無人知道那天他們在宮宴不僅沒見到皇上,連水都沒喝到一口,云禎這話瞬間戳中了他們的痛處。
    談文葆臉色鐵青:“云侯爺可有什么高見?”
    云禎昨日才聽到姬冰原說起當(dāng)初被承恩伯整治,以至于與母家生分的事,感同身受,也不知皇上那樣一個高貴傲氣的人,被自己親娘和親娘舅聯(lián)手整治,當(dāng)時是如何傷心!自己設(shè)身處地,越發(fā)替皇上難過。
    今日再看到談家這兩蠢貨,還尚不覺悟,自我感覺良好,忍不住刺他們道:“皇上叫你們?nèi)颖O(jiān)讀書,就是因為看不下去你們的蠢了,蠢也就算了,還不自知,日日這么感覺良好。承恩伯府后繼無人,你們不想著要么科舉近身,要么討個實在的差使,為皇上效力,只想著如何借勢,如何攀附,須知人要自立,才能幫得上,這軟塌塌的,真正想讓人幫都不知道從何幫起。”
    談文蔚席下死死捏住談文葆的手,面上只賠笑道:“云侯爺教訓(xùn)得極是,卻不知侯爺能否替咱們在君前遞一句話,就說我們兄妹是誠心改過,想親見皇上謝罪,親耳聽皇上教誨。”
    云禎呵呵一聲,姬懷素卻按住了他的手笑道:“能說得上話必是要說的,兩位公子只管耐心等著便好了,侯爺也是良苦用心,兩位公子切莫介懷。”
    談文蔚和談文葆感激地拱手感謝,也不敢再久留,站了起來笑著先告辭,才出去卻見外邊有一個管家?guī)е鴥蓚€小廝抬著一小筐果子迎面進(jìn)了來,在房內(nèi)笑著道:“左相方相爺今日也在金葵園宴家鄉(xiāng)來客,適才知道云侯爺和兩位郡王也在這邊,不敢相擾,命小的們轉(zhuǎn)送一筐柑子過來,說是家鄉(xiāng)人才送來的,不值錢,難得味道甜,給諸位貴人嘗個鮮兒。”
    云禎笑著道:“多謝方相爺了,勞管家多多謝上,改日回禮。”一邊又命人賞那管家。
    談文蔚和談文葆走了出來,談文葆走遠(yuǎn)了才低聲怒道:“仍是如此輕狂!”
    談文蔚低聲道:“你且忍著!你看看郡王都和他稱兄道弟,再看連左相都要奉承他,你就知道他是如何得勢了,再說回來,那天咱們在宮里,皇上沒參加宮宴,外人一直無人知曉,他卻知道!可知那日他多半就是在伴駕!”
    談文葆臉色鐵青:“他倒有臉教訓(xùn)我們借勢攀附?他自己還不是靠他那死了的土匪娘?一個女土匪頭子,不過是機(jī)緣巧合遇上了先帝,救了先帝,本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K隳拈T子皇親!也敢在我們跟前裝模作樣仗腰子。”
    談文蔚道:“他自幼就養(yǎng)在君前,出入宮闈,在上書房進(jìn)學(xué),又雙親皆無,皇上憐惜他,自是情分不比別人,皇上是重情分的,你聽河間郡王說了沒?這道旨意果然另有深意,竟是威懾小人,保護(hù)我們。可知皇上待我們也不比外人,這諄諄用心,不可不重。如今我們須得靜下心來,忍著,先想法子面圣,只嘆咱們不在京城,和皇上生分了,早已失了先機(jī),只能慢慢謀之。”
    談文葆長長吐了一口氣,憋屈得不行,回到他們的席上,卻看到監(jiān)生們?nèi)夹χЬS他們:“遠(yuǎn)遠(yuǎn)看到談兄得了慶陽郡王和昭信侯的青睞,請去了包房內(nèi),果然不凡。”
    “昭信侯如今得皇上恩寵,又在大理寺任職,平日里幾乎不出來交際,想來談大公子、談二公子自然是和別人不一樣,聽說兩位公子進(jìn)京途中壽禮失竊,也是這位侯爺殺匪破案找回來的?”
    “聽說了,不是說御史臺參他濫殺嗎?”
    “呵呵這等蟊賊連承恩伯府的壽禮都敢劫,必定是膽大包天窮兇極惡,不知做下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殺了就殺了,御史臺那是無事也要參上幾本,哪位相爺身上沒一堆參本呢。”
    “這位侯爺看著好生年輕。”
    “那是,才十八歲——三年前他才十五歲,在文昌廟,一箭射穿一串落下來的正燃著的鞭炮,我有個表兄那年參加春闈,去那邊燒香正好看到,一直感念他的恩德,說那日若不是那一箭,鞭炮落下亂了人群,踩踏必生,他不知還能參加春闈不。”
    “原來如此,居然有如此射藝?”
    “定襄長公主當(dāng)年草莽之中帶著幾十號人就能護(hù)送先帝破圍討逆,聽說也是身有神力,正是天上武曲星君知道真龍有難,倉促下凡,不巧投成了個女胎呢。”
    “原來是家傳絕學(xué)。”
    談文蔚、談文葆兩兄弟看監(jiān)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吹噓昭信侯起來,只能微笑著假裝與有榮焉,畢竟當(dāng)初“壽禮”的的確確是人家找回來的,他們?nèi)羰菍φ研藕钣袀€什么不好聽的話,立刻恩將仇報不知好歹的流言就出來了。
    包房里云禎吃了幾只左相送來的柑子,又聽著姬懷素說了些魯國公案的內(nèi)幕,說來不得不佩服姬懷素,他的確知道說什么他會聽。
    姬懷素若真的腆顏上來就套近乎說些咸淡話,他肯定二話不說抬腿就走。他只能說些云禎感興趣的話,倒是讓姬懷盛也聽得津津有味:“所以魯國公這就和倭人搭上線一搭就快二十年了?這也太大膽了!那豈不是先帝那會兒就已開始干這倒霉缺的事。”
    姬懷素笑道:“是,開始只是小打小鬧,貼補(bǔ)家用,后來越做膽子越肥,如今是連工部里頭負(fù)責(zé)造銅錢模樣的小吏,都被他給收買了,給了他好幾個廢棄的模具。”
    他又說了些閑話,才問云禎:“聞?wù)f你得了風(fēng)寒,如今可好些了?我那里有些化橘紅,遲些給你送過去?”
    云禎微微一笑:“多謝。”
    姬懷素心下大喜,以為他態(tài)度有所松動,又得寸進(jìn)尺道:“我看你今晚也喝了不少,你素來量淺,不如我一會兒送你回去。”
    云禎也未拒絕,姬懷盛一心只想著讓他們關(guān)系和緩,便也樂見其成,笑著讓幾個老成家人好生牽馬,服侍兩人回去。
    昭信侯府。
    姬冰原一身便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在云禎昔日坐著的椅子上,懶洋洋在云禎桌子上翻了翻那疊契紙,失笑:“還真的是在給君聿白找醫(yī)館,是真的上心。字也沒練,又跑出去玩了。”
    丁岱一旁笑道:“這不也是為著皇上著想嗎?侯爺是個實心人,這有個神醫(yī)在京里,正可保龍體安康啊,君神醫(yī)當(dāng)年不過是少年就醫(yī)術(shù)精湛,想來這十多年過去了,必然醫(yī)術(shù)通神了,老奴知道他要留在京里,也很覺得寬慰啊。您是沒看到前幾日,侯爺在床邊服侍,食不下咽,不肯稍離,腫著眼睛替您抹藥喂水的,皇上您這次是真把他嚇壞了,自然是這般盡心盡力給君大夫找醫(yī)館了。”
    姬冰原笑了聲:“笨手笨腳的,也非要上來伺候。”
    丁岱道:“要我說皇上也是促狹,人在宮里拘束了幾日,也沒好好歇幾天,好容易跑回府松快松快,和慶陽郡王吃酒去了,你又抽冷子跑過來,侯爺一會子回來,定是要苦著臉的。”
    姬冰原笑而不語,心里卻想怎知不是高興呢?朕看他稀罕朕得很。
    丁岱看他高興得緊,湊趣道:“只好希望侯爺回來早點,不然怕是一頓教訓(xùn)免不了。”
    姬冰原道:“教訓(xùn)他做什么,他少年人,貪玩好動本該的。”又看著寬敞卻空曠的書桌上,拿起樽白玉水注看了下:“這文房四寶太簡單了,遲些在內(nèi)庫找些好的賞他。”
    丁岱道:“皇上,小的記得皇上賞了不少了,前兒剛賞了一套和田玉雕的,是侯爺沒拿出來用吧。”
    姬冰原笑了下,起了身,看了看云禎臥室里極盡儉素,什么裝飾都沒有,床帳都是月白色亮紗,極干凈,香也未熏。
    墻上懸著弓箭、刀、劍等物,又掛了一幅畫,卻是自己從前隨手畫的行獵圖,一旁魚缸原本裝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寶石的,如今也只放了一樹水晶珊瑚浸在晶瑩水中做裝飾,倒也算別致。
    書架上卻是滿滿磊著的都是兵書,然后便是一疊一疊的手抄本,姬冰原微微有些納罕,隨手拿了一冊《六韜》出來翻了翻,居然都認(rèn)真看過了,有著細(xì)細(xì)批注,都是云禎的字。
    再取了幾本手抄本出來,有的是邊城多年的一些兵力部署分布,有的是風(fēng)物地理,還有不少刊刻極為粗糙的刻本,看起來居然是北楔那邊刊行的書籍,甚至還有那邊的邸抄。再有一冊一冊小冊子,翻進(jìn)去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長廣王、胡太后等人的雜事。
    最新一些的墨跡,甚至還有長廣王世子,江寧的一些出行記錄。
    這是在北楔,也埋下了探子嗎?
    姬冰原將東西放回了原處,之前看著天真爛漫的云禎身上一直以來令他覺得違和的地方又冒了出來。
    心思細(xì)膩縝密如此,又在北地上用功如此,這些看來,他像是個極敏感細(xì)膩,心事極重,時時謀劃之人,偏偏在他跟前,只是嬉笑如常,全無掛礙。
    他仿佛沒有世俗凡人一般的欲望,求富貴,求權(quán)勢,或者一個突然受了帝王恩寵之人,求許諾,求長遠(yuǎn)。
    夜深人靜,忽然院子外傳來馬蹄聲。
    丁岱笑道:“侯爺回來了,我適才已和高信交代了,遠(yuǎn)遠(yuǎn)看著,不要讓他覺察,只放他進(jìn)來,讓皇上給他個驚喜。”
    姬冰原微微側(cè)耳聽了下,皺了皺眉:“不只一騎,有人同行,這是內(nèi)院,能騎馬與他同行者,身份必然貴重。”
    夤夜能進(jìn)入內(nèi)院,還騎馬并轡而行,此人是誰?
    姬冰原止住了丁岱,自己走了出去,云禎這內(nèi)院是主院,內(nèi)頗為寬闊,庭院里種著幾株梧桐枇杷,月色下樹影婆娑,院子一角疊石為山,栽種著芭蕉,下邊一泓清池,養(yǎng)著鯉魚。
    姬冰原穿過院子內(nèi)的鵝卵石路,走到前邊月洞門前往外看去。
    果然看到月下兩人并轡而行,云禎穿著藕荷色便袍,長腿一掀翻身下馬,英姿颯爽,另外一人玄袍素冠,形容俊朗,也正翻身下馬,舉止瀟灑,卻正是河間郡王姬懷素。
    云禎將馬韁順手系在樹邊道:“有勞郡王相送了,到這里可以留步了。”
    姬懷素笑道:“已到了你住的院子了?這路程可真短,都已到了門口,不帶我重游故地嗎?我還真的許久不曾游覽侯府了,不知你院子的枇杷,可還和從前一般甜。”
    云禎笑了聲:“姬懷素,我實在佩服你,黃粱終是你賜給我的,你讓我那么痛苦的死去,然后你居然還能面對著我若無其事和我敘舊情,不得不說,能登上皇位的,總是有些過人之處。”
    姬懷素看向他,聲音沙啞:“他們和我說那個藥服下沒有痛苦,只會笑著在睡夢中離開。”
    云禎道:“姬懷素,你若是想要我原諒你,除非你在我跟前服下黃粱終,親身嘗一次那被地獄烈火寸寸燒死的滋味,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姬懷素臉上的笑容再也不能維持住,他臉色微微抽搐,云禎笑著看著他:“而且,你不說我也知道了,皇上沒有死是嗎?皇上他回來了。”
    姬懷素臉色變了:“誰告訴你的!”
    云禎知道自己今夜處心積慮制造機(jī)會,果然讓他詐出來了真相,他笑道:“你把我毒死后,皇上回來了是嗎?他為我復(fù)仇,他沒讓你好過吧?”
    姬懷素臉色難看至極,伸手握住云禎的手臂,極為用力:“是朱絳給你說的是不是?我之前就疑心……他也碰了那珠子起的火……還有那天他莫名其妙的……是他是不是?他別有用心!他明明也在覬覦你!”
    朱絳?云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保持著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笑容:“我不告訴你,而且我也知道了,我根本不是皇上的私生子。我母親坦蕩一生,不曾與人茍且,皇上風(fēng)光霽月,暗室不欺,更是千載難逢的英主,你們這等小人,只會私底下抹黑揣測,無恥齷齪!蠅營狗茍,謀算終日,到頭來不過一場空。”
    “我對你的皇位沒有威脅了,所以你才這般厚顏又回來找我。”
    “我真想知道,如果我真的是皇上的私生子,你還會這樣嗎?”
    “我不知道你到底重來一次還這么接近我是為了什么,為情?別說笑話了。我只知道,你的一切打算,都將成空。”
    他狠狠甩開姬懷素的手臂:“滾吧!別臟了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