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攤牌
云禎走進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候府廟小,容不下郡王這尊大佛,請回吧。”
章琰有些尷尬,姬懷素臉色不變,仿佛早已知道自己會受到冷遇一般,他看了眼云禎,他今日穿著月白色便袍,外邊系著有些長的玄色絲絨披風,應該不是他自己的。
他正解開披風遞給一旁的小廝拿走,露出里頭月白便袍,衣襟上卻別著一小簇金黃色的花,以至于整個人身上都染上了冷冷的桂香,眉目也多了一分風流繾綣。
那是大慈悲寺后山的桂花。
但吉祥兒沒有這樣的折花別襟的風雅心思,有人和他共游,并且為他襟花。
他臉上還有著微微的紅印,眼神也還帶著點惺忪和朦朧,似是靠在誰衣上睡著。
姬懷素壓下那股酸意:“四夷會同館北楔使者打聽你身邊的那個藍眼胡兒,你知道的。”
云禎站住了腳,章琰連忙打圓場道:“郡王特意過來,想來是有要事相告,請先在花廳坐下一敘吧。”
云禎勉勉強強坐了下來,也不看他,只拿了天青色茶杯在手里來來回回地轉,仿佛隨時隨地就要端茶送客。
姬懷素實在是無奈,只好單刀直入:“云江寧,本姓江。”
云禎不說話,姬懷素道:“北楔如今是長廣王攝政,長廣王江乘龍,這位云江寧,其實本名就是江寧,乃是長廣王的親生子。”
“長廣王與胡太后私通多年。長廣王的一個女奴有孕,胡太后嫉妒,指使人將此妾偷偷發(fā)賣流放,之后被別的部族買下,該部族后來因滋擾我朝被剿,族中人全成為了戰(zhàn)俘發(fā)賣為軍奴。”
云禎終于抬起了頭看向姬懷素,章琰吃驚道:“原來如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位長廣王目前無子?”
姬懷素道:“不錯,這位云江寧,將會是長廣王目前唯一的兒子,他相貌酷肖長廣王,北楔那邊一直知道長廣王在找他這個遺失在外的妾室,因此一看到云江寧的相貌就起了疑心。”
云禎將茶杯一放:“知道了,多謝郡王給我提供這么重要的消息,我知道了,章先生替我送客吧。”晚上進宮,去找江寧談談吧?但是皇上……
瞧這過河拆橋的!姬懷素又好氣又好笑:“侯爺再聽懷素說兩句。”
云禎道:“沒什么好聽的,左不過是讓我把云江寧交給你,是不是?囚禁起來要挾長廣王,搞不好殺了以絕后患。”
姬懷素一怔,嘴角微微一笑:“侯爺知我。”
云禎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姬懷素道:“一旦他被長廣王認回,又對我朝情況如此熟悉,必當養(yǎng)虎為患,侯爺不如與小王合作……”
云禎站起來冷漠道:“郡王照照鏡子看看配不配吧。”抬腳就往里間走去。
姬懷素忽然道:“侯爺,昔日你也曾與我花下把酒,燈下弈棋,如今大敵當前,硝煙將起,侯爺何必還要和我置氣,不如同我合作,將這一場國難化解?”
云禎霍然回頭,面皮鐵青,死死盯著姬懷素,章琰起身笑道:“如今太平盛世,郡王殿下也不必太過危言聳聽,咱們侯爺先考慮考慮,想來侯爺今日出去,太過勞累了……郡王不妨先回去……”
云禎死死盯著姬懷素,姬懷素一直微笑著,泰然自若。
云禎忽然道:“章先生,勞您先下去,我有些話同河間郡王說……”他一字一吐:“郡王既然提起舊事,總該和郡王好好算一算。”
章琰這下也感覺到了云禎的不對勁,兩人互相對視著,云禎面無表情,姬懷素微笑猶如謙謙君子,但兩人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他能感覺到。
他本來想提醒云禎一句,上次踢傷河間郡王的傷估計都還沒好全,若是再來一腳,他也好打包回鄉(xiāng)了……
但云禎臉上那種神情,已完全不像之前那個總是笑嘻嘻的沒長大的小侯爺了,他再次強調:“都下去,廳里不留人。”
他站在那里,肅漠冷靜,威儀頓生。
章琰悄無聲息地和侍從們退了出去。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姬冰原——皇上這幾年,教會了侯爺很多,他心下感慨。
人走干凈了。
花廳里徹底安靜下來,只聽到外邊園子里偶爾一兩聲蟋蟀聲,遠處街道上咚咚的夜鼓聲,風吹進來,花廳內水晶簾微動,有不遠處池子里的荷香傳來。
姬懷素斜斜坐在椅子上笑道:“從前我們在園子里,簾子一動,花香就漫進來,我極喜歡,專門寫了句詩,你讓園丁們將花全都擺在門外,花氣越發(fā)濃郁。”
云禎沉默了一會兒,彬彬有禮道:“郡王胸口肋骨不知道都復位了嗎?府上太醫(yī)們也不知道都走了沒。”
姬懷素看他神情就知道接下來不是什么好話,果然云禎道:“不然我怕一會兒動手起來,太醫(yī)們辛苦走了又回來,怪辛苦的。”
姬懷素只覺得胸口尚未愈合的地方隱隱作痛,苦笑道:“好,好,我不提過去,我只說將來,你可知道這云江寧回到北楔后,后來成為長廣王世子,親率大軍,一連破我們三城,屠盡滿城軍民?當時皇上親征,也被他纏斗許久,此人驍勇殘忍,冷酷好戰(zhàn),萬萬不可放虎歸山,放任他被廣平王認走,將來必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云禎冷冷道:“他現在還什么都沒有做。”
姬懷素道:“這一世我也還什么都沒有做,你又為何對我不假辭色?”
云禎咬緊牙根,姬懷素道:“因為你覺得我本性難移,虛偽成性,不值得信任……那你為何又會覺得那云江寧值得信任?只因為你買下他來養(yǎng)了三年嗎?他仇恨我們大雍人!他心機深沉,冷酷殘忍,他回去以后,很快就會回來報復我們!你不要以為他會記你什么恩情,我猜你辛苦訓練他又放他進龍驤營,也不過是為了保護皇上的安全。這世上,恩將仇報的事多的是,大多數人只記仇不記恩!”M.XζéwéN.℃ōΜ
“就和你一樣是嗎?”云禎問。
姬懷素臉色微凝,又苦笑:“不錯,恨總比愛來得長久,他不會感激你收留他,教他本領,他只認為你付出這許多,只為了買他這條命去給皇上替死!”
云禎道:“所以當初你認為我會威脅你的皇位,我對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搶皇位。”
姬懷素沉默了一會兒:“說好了不提過去。”
云禎道:“我就是好奇,那你現在如何就不認為我把你和姬懷清都排擠走了,是自己想當皇儲呢?你也看到了,皇上比從前更寵愛我了。”
姬懷素滿嘴苦澀。因為姬冰原沒有死,他強大到無與倫比,掌控全局,他們都是小人竊國,最后罪有應得。但他不能說,說了以后,眼前這個人更不會和自己合作了。他在家苦苦思索許久,發(fā)現想要挽回吉祥兒的唯一辦法,只有攤牌,合作,否則別無可能,他已經完全被排除出他的世界。
云禎看著他:“放云江寧回北楔,他發(fā)起戰(zhàn)爭,國本動搖,然后你才有機會當上太子吧?若是北楔不發(fā)動戰(zhàn)爭,皇上不會御駕親征,他身體康健,你有什么機會登上皇位?我怎么相信你煞費心思過來找我要人,是不是有別的什么陰謀?”
云禎看著他冷冷道:“從喝下那杯黃梁終開始,我就不可能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了,姬懷素。”
“對一無所知的你,我還有些不好意思下手,還是要感謝你,從今以后,我可以不擇手段地對付你了。”
姬懷素澀然道:“為什么你就真的會認為,我會為了那個皇位,放任山河破碎,生靈涂炭呢?我在你心底,就這么的壞嗎?壞到縱容外族,坐視可能亡國的命運?”
云禎毫不猶豫道:“不錯,興許你現在不會,那只是因為那給你的利益不夠大罷了,你沒有把握,你在謀算別的,你想從我身上再次得到別的什么東西……想都別想,姬懷素。”
姬懷素道:“至少我可以給你提供許多有用的信息,只要你嘗試信任我一次……把云江寧囚禁起來……”
云禎道:“你這種永遠只把人當成工具的感覺,真是令人惡心。”
姬懷素有些無奈:“你在感情用事,在這樣的大事跟前,你不該還講什么道德人性。”
云禎道:“不勞河間郡王指教了,我相信你會活得很好,但像你這樣活著,身邊只圍繞著對你有用的人,有什么意思?”
姬懷素問:“要如何,你才能原諒我?”
云禎一點都沒有猶豫:“除非你也在我跟前服下黃粱終。”
姬懷素低聲道:“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贖罪嗎?我會為你奉上一切……哪怕你想做皇帝也可以。”
云禎冷笑了聲:“滾!再不走,你就只能等你剛好的骨頭又斷掉!”
姬懷素知道多說無益,只得起了身,一眼卻看到坐著的云禎衣領下有連著的幾點暗紅色曖昧痕跡。
他熱血沖腦,再也無法保持理智,一把上前抓住了云禎的手臂,手指深深用力陷入了他的肌膚中:“這是什么?你剛剛和誰親熱過?”
云禎衣領被拉下來,他大怒揮拳就往姬懷素臉上招呼,卻被姬懷素眼疾手快死死按到了椅后,身體往下一壓,膝蓋又已死死壓住了云禎要踢出來的膝蓋。
他居高臨下,死死壓制著云禎,呼吸交錯,云禎能感覺到他急劇憤怒地喘息:“是誰?你和誰同游大慈悲寺?是那個胡兒?還是那個戲子?”
云禎怒道:“關你屁事!”
姬懷素死死盯著他,看他臉上因為生氣眼睛亮得驚人,狠狠盯著他,絲毫沒有軟弱退讓。
姬懷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于松開手,云禎反手一拳狠狠撞擊在他的胸口,他噔噔噔后退了幾步,感覺到胸口剛剛愈合好的骨頭傳來了仿佛裂開一般的疼痛。
他卻面上一點疼痛不顯,盯著云禎緩緩道:“我會再次擁有你的,吉祥兒。”
云禎怒氣反笑:“滾!”
姬懷素盯著他,露出了一個毛骨悚然的微笑,按了按傷口道:“你對我做的一切,我都甘之若飴,我等你回到我懷抱的那一天。”
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云禎坐在扶手椅,氣得只覺得胸口也一陣悶疼,這都什么事!他怎么會想起前世!
他到底還有什么陰謀?
不行,他必須要立刻進宮,去找云江寧,萬一他想法子暗害了云江寧怎么辦?
這個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